在随州西部的溠水之畔,有一片連綿數裏的龐大營地也被這場秋雨籠罩其間,正是大順軍在東線的主力大營。
其實,大順軍的東大營位置并不是最佳,看着是處在山與河之中,防守強度很高,但也正因爲太過注重防守,使得他們失去了進攻的銳氣。
的确是防住溠水西岸了,卻失去了進攻溠水東岸的主動權。
大順軍并非是不想圖謀東岸,畢竟,随州、安陸這幾地,可都是好地方。尤其是安陸,那可是嘉靖皇帝的老家。
劉希堯在這邊上任後,一直想突破溠水,從而進軍随州、安陸,吃下這等鮮美的肥肉。
可被臨陣換帥,袁宗第過來後,一切都變了。
他們收縮收縮再收縮,原先劉希堯在東岸打下的幾個好據點,也被輕而易舉的便放棄了。
這簡直比直接捅了劉希堯一刀,還要讓他更難受。
細雨噼裏啪啦的怕打着頭頂上的茅草,發出極爲有韻律的聲音,土坯屋内,劉希堯卻沒心思理會這些,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悶酒。
這日子,是沒法過了!
照袁宗第這麽個搞法,保守又沉悶,很可能,被徐長青抓住這個機會,修建一些穩固工事,那,想打過溠水去,真的就隻是夢了啊。
這種事情,左良玉都是能抓住,更别提虎狼一般的徐長青了。
(大順軍此時知道武昌發生過戰鬥,徐長青取得了一部分主動權,但卻不知道更多詳細。當然,這個消息,也是徐長青刻意放給大順軍的。)
想着當年他們流民軍在中原肆意的時候,那是何等舒暢?一路打下了京師城,幾乎就打下了整個天下。
便是後來的一片石之役,他們也讓關甯和清軍都吃了不少苦頭。
本以爲連西京都失了,到了這襄陽,皇爺等人會發憤圖強,早日把失去的江山奪回來,卻是……
劉希堯越想越悶,越想越悶,已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迷迷糊糊的,他心裏也止不住發狠,“你們都不待見老子嗎?老子還不待見你們呢!大不了,老子就去投了徐長青!就算啥都不要了,徐長青總該會管老子一口飯吃吧?”
這時,外面有親兵快步過來禀報:“劉爺,姓袁的他們又議事了……”
“嗯?”
劉希堯紅着眼看向親兵。
親兵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識後退了半步,艱難的咽着唾沫道:“他們還是沒通知咱們這邊……”
“驢球子的,我@#¥%姓袁的祖宗十八代!”
劉希堯止不住便是破口大罵。
狗東西,這是完全把他劉希堯挂起來啊。
但發洩一通後,劉希堯又一陣止不住的無力……
他能罵袁宗第,可是,他能罵皇爺嗎?哪怕這換帥的決定,是皇爺李自成親自下達的……
“出去出去出去,沒事少來煩額,額這幾天累壞了,要好好睡一覺!”
“是……”
親兵怎敢觸劉希堯此時的黴頭,趕忙乖巧退下。
等屋裏沒人了,劉希堯紅着眼,止不住連連搖頭失笑。
這他娘的,人倒黴了,真是喝水都塞牙縫啊。
他雖然起了投徐長青的心思,可真想投徐長青,又怎麽可能呢?
不說在襄陽的老婆孩子了,哪怕沒有老婆孩子的桎梏,他手下又沒有幾個兵,怎麽投徐長青?
徐長青這等人物,怎可能會要他一個廢物白養
着?
他之所以對徐長青提出前面的條件,不過隻是爲了把徐長青吓跑,也算給自己一個交代,繼續等着什麽時候老天爺開眼,李皇爺能再用他罷了。
越想越悶,越想越悶,越想越意難平。
何以解憂?
那便唯有杜康了。
正當劉希堯迷迷糊糊的喝着,就要一頭趴倒在桌子上的時候,一個身材瘦小的親兵忽然快步進來,湊到了他的耳邊低低道:“爺,爺,徐長青那邊,給咱們回訊了……”
“回訊?”
“回個鳥毛的訊?沒看到老子正在睡覺嗎?還不滾……”
他剛想下意識的罵下去,忽然一個機靈,酒意登時消散大半,忙是瞪大眼睛看向眼前的親兵:“梁子,你剛才說啥?”
這梁子顯然是劉希堯心腹中的心腹,忙貼着劉希堯的耳邊再次重複一遍,又低低道:“爺,聽說,徐長青已經來了随州,甚至已經到了溠水附近。模範軍的人跟咱們商量,該怎麽見面,又如何安排……”
“這……”
聽到梁子這話,劉希堯的酒意已經消散的差不多了,卻是皺着眉頭,沉吟不語。
徐長青是何等人物?竟然,真的爲了他劉希堯一個臭泥腿子,從武昌到這邊來跑一趟?
他劉希堯到底有幾斤幾兩,他自己還是很清楚的,怎可能跟徐長青這等枭雄人物相比。
可是……徐長青居然真的來了,這,這他娘的到底是怎麽回事?
“梁子,你先下去休息,好好吃點東西,爺我要好好想一想。”
“是。”
打發梁子先下去,劉希堯已經汗如雨下,徐長青能把事情做到這個份上,誠意不可謂不大,也給足了他劉希堯面子,就算其中有些危險,可,他劉希堯若是不好好把握住,那就是他劉希堯不上道了啊……
……
天色将黑,距離模範軍給劉希堯回訊兩個多時辰之後,劉希堯那邊終于是傳回來消息。
他,同意與徐長青會面,但是,需要‘隔河會面’,并不真正的見面接觸。
“狗東西,什麽玩意兒啊。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大帥,不能慣這狗東西臭毛病!明天一早,您隻要給卑職五千人,卑職必定破了他的大營,将劉希堯這狗東西活捉到您的面前來!”
“大帥,卑職願爲先鋒!”
“大帥,卑職也願爲先鋒……”
山林間,徐長青的臨時營地内,趙增金爲首的一衆将領們登時便是炸開了鍋。
特别是半月多之前,便已經調到這邊來的模範軍将官。
饒是溠水也算小天險,可在見多識廣、又有熱氣球支撐的他們眼裏,不過隻是小兒科罷了。
模範軍要是想幹他們,殺雞一般容易。
黃宗羲也止不住的點頭,認同趙增金衆将的看法。
他也是第一次,發現這些丘八們,并非是不能相處,隻看能不能卡到彼此的點子上。
至少在此時,他和這些将官們的利益是一緻的。
那便是,絕不會、更不能允許徐長青這邊出一絲一毫的意外。
徐長青卻笑着擺手,示意衆将安靜:“人嘛,都是這模樣。劉希堯這麽謹慎,倒也是人之常情。大家不要慌亂。這事情,并非不能接受。”
“大帥,這……”
衆将登時一陣躁動,徐長青卻直接擺手道:“不用擔心,這事情,便這麽定了。有你們這些好漢子保護,我還怕出什麽意外嗎?”
“這……”
衆将不由又是榮耀又是無言,道理是這麽個道理,可終究太危險啊。
徐長青這時幹脆果決道:“那行,王喜,你現在便去聯絡順軍,時間就定在子時之後,我雙方都要保證絕對安全!”
“是!”
……
看着徐長青接連數道命令,直接把事情安排的妥妥當當,黃宗羲身上也止不住滲出了一層冷汗。
他雖然沒事過君,但早已經讀了不知道多少書,自是能清晰的感覺出來,徐長青這等雄主,與尋常的帝王之間,那等幾如鴻溝般的巨大差距。
也無怪乎,徐長青年紀輕輕,便是能有這般基業了,這等心胸魄力,豈是凡夫俗子可以企及?
想着,黃宗羲也忙是收斂心神,不再多想,轉而開始站在徐長青這個計劃上,思慮如何把這計劃更完善。
隻是,這種看似不經意的變化,他自己都是沒發現……
……
子時很快到來。
雙方這時早已經确定,在溠水下遊幾十裏外、一處比較狹窄的河道碰面。
溠水雖也算雄渾,但周圍山勢還是比較多的,這便形成了許多狹窄的區域,用繩子拴住河兩邊的樹,就能猴子般劃過去。
這也是模範軍與劉希堯這邊保持聯絡的一個方式。
隻是徐長青與劉希堯會面,畢竟太大了,爲了保證安全性,必須要找個絕對安全的區域。
子時中刻,徐長青帶着黃宗羲等百多号人,已經來到了預定區域。
這是一個小山頭的半山腰。
有水性極強的高手,已經把繩子連起來,兩邊的距離大概五六十米。
而且,爲了穩妥其間,模範軍這邊還紮起了數艘大筏子。
河對岸卻一直沒有動靜,黑燈瞎火一片。
尤其是臨近子時的時候,又開始飄起了雨,空氣又濕又冷,哪怕衆人都穿着蓑衣,滋味也絕不好受。
黃宗羲忍不住便看向徐長青。
說實在的,以黃宗羲的理解,到了徐長青這等身份地位,完全就是王者了,又何必遭這種罪呢?
可徐長青似乎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他的臉孔英武而沉靜,眼睛平淡卻如淵一般深邃,隻是靜靜的看着河對岸,并沒有一絲不耐煩。
這讓黃宗羲止不住的感慨。
不說其他了,就單單是徐長青這養氣的工夫,便絕不是他黃宗羲可比,哪怕他明明比徐長青要大上許多……
淅淅瀝瀝的沉靜中,河對岸看似無人,實則,劉希堯也早已經泥鳅一般摸到了這邊。
但他顯然與徐長青的排場沒法比,身邊隻有幾十号心腹。
很快,一個泥鳅般的身影便從不遠處爬過來,劉希堯一個機靈,趕忙問道:“三子,情況如何?北線模範軍有多少埋伏?”
那三子吐了口嘴裏的泥巴,忙低低道:“爺,不,不知道是不是小的看花了眼,那邊,沒有模範軍的埋伏。一裏多地,小的都仔細查過了,都沒有。隻有徐長青所在的那片區域,大概有百多号人……”
“啥?”
衆人一時都有些面面相觑。
誰能想到,這等情況下,什麽東西都不明,徐長青居然敢不設埋伏的?
但很快,南線的消息也傳過來,卻是跟北線這邊一模一樣,南線也沒有模範軍的埋伏。
衆人登時大眼瞪小眼,旋即又止不住的看向了劉希堯。
劉希堯也有點傻眼了,這,到底是個什麽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