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爺,救救我們吧,我們都是大明的子民呀……”
“老天爺啊,您就開開眼吧……”
陰翳的天空下,細雨簌簌飄飛,諸多幽靈般的身影逐漸清晰起來。
她們大多都是女人,其中還有不少孩子,乃至還有一些在襁褓中的嬰.兒,卻皆是衣衫褴褛,許多女人甚至連塊遮羞布都湊不齊,隻能用亂糟糟的頭發擋住臉。
随着距離拉近,視野逐漸好了些,她們中也不知道是誰喊出了第一聲,很快許多人都開始拼了命的呼喊,旋即便有人大哭着便朝着模範軍的戰陣中跑過來。
“這,這些狗鞑子,他們,他們怎能如此沒有人性啊……”
張寶珠此時幾如要炸了,嬌軀哆嗦個不停。
饒是她已經極盡去想象那些悲慘,卻怎能想到,眼前竟是這等局面……這比之她想象中還要可怕數倍……
此情此景,就算用她飽滿的胸脯去想,她也能明白,這些可憐的女人們,在之前的時候到底是遭遇到了什麽啊……
“結陣!”
徐長青卻沒時間理會張寶珠,一手扶穩了他的老朋友紅鬃子,一邊聚足了中氣,幾如有些聲嘶力竭的大呼。
“結陣!”
“結陣——”
“辎重車上前,快,快,解掉騾馬繩!”
轉瞬,刺耳的呼喊聲便是迅速在整個模範軍戰陣内響徹起來,諸部兒郎馬上便是迅速運轉了起來。
别看徐長青和模範軍兒郎這會兒似乎是什麽都沒做,但早在發現這些女人孩子們的第一瞬,所有人便都開始爲結陣而準備。
這是模範軍這數年下來,夜以繼日的操練成果!
對于結陣,早已經是每個模範軍兒郎的本能!
激烈的呼喊聲中,模範軍的效率相當快,短短幾分鍾的時間,偌大的戰陣已經變成了一個由諸多小型方陣組成的不規則圓形,大量的辎重車被看似散亂般堆在了前方,充爲屏障。
此時視野實在是太差了,參照物被局限很多,很難做到平時操練中那般整齊流暢,一切以實用爲主。
不過早在出發時徐長青便是有意的拉開了陣型,使得模範軍的戰陣面積很是龐大,此時空間便是很充足,諸多各種形狀的小方陣之間,空間還是頗爲充裕的。
“官爺,救命啊,不要殺我們……”
“快跑啊,跑到官爺們中間,咱們就能活命啊……”
模範軍結陣的陣仗着實是吓的這些女人孩子們不輕,她們都是稍稍呆懵了一瞬,不敢直接沖上前來擾亂模範軍的結陣效率,可片刻之後,她們中明顯是有人在帶節奏。
很快,這些女人孩子也來不及顧及什麽羞恥心、廉恥心了,強大的求生本能驅使着她們都是瘋了一般朝着模範軍戰陣中沖過來。
但模範軍諸多小方陣之間已經是預留出大量的空間,她們也不傻,不敢直接沖到模範軍站陣前那一排排森嚴的鋒銳武器上去,紛紛朝着這些方陣間的空隙中沖過來。
戰陣中部,模範軍中軍,張寶珠看着這一幕,許多老弱婦孺就要沖進模範軍的戰陣中,不由長舒了一口氣,慶幸的拍了拍她傲人的胸脯。
轉瞬卻忽然想明白一個新的大恐怖,忙看向徐長青道:“長青,她們,她們這些人進入到咱們的戰陣中,會不會出問題啊……”
徐長青笑了笑,并未回答,而是猛的抽出了腰間寶刀,“準備戰鬥!”
“準備戰鬥!”
“準備戰鬥——”
命令像是雷霆一般,迅速被傳達到一線。
就在這個過程中,不遠處,忽然開始響起‘轟隆隆’的馬蹄之音。
很快,這些‘轟隆隆’的巨響便是連綿成片,就猶如數片連綿起來的烏雲,竟自朝着模範軍戰陣的北、西
、東三面而來。
張寶珠的美眸登時瞪到了最大,手中的雙筒望遠鏡也是下意識滑落,卻是渾然不覺。
她已經是意識到了什麽。
徐長青英挺的臉孔上卻是沒有半分波動,隻是靜靜的看着這一幕。
“刀盾兵上前,長槍兵随後,鳥铳兵火力掩護!”
“輔兵撐傘,都不要慌,按照操練步驟來!”
“拉開空間,先供投手兄弟們選擇!”
“誰敢驚慌,就地殺無赦……”
此時已經不用徐長青再下什麽命令,各部已經是迅速自行運轉起來。
而三面的老弱婦孺們也意識到了即将要發生什麽,都是拼了命的大呼着,大叫着,更加瘋狂的朝着模範軍的空隙裏鑽。
“轟隆隆……”
她們的速度究竟是比不上四條腿的戰馬,尤其是她們中的許多人,這些天明顯沒怎麽吃飽,還有人帶着孩子,很快便是有許多人凄厲的哭爹喊娘的栽倒在這片還有些冰冷的泥漿子裏。
有幸運兒能在這種時候還依然能爬起來,繼續往前跑,卻還有更多的身體嬌弱之輩,就算是拼盡了力氣,卻也再爬不起來。
而無論是爬的起來爬不起來的,在下一瞬,臉色都是大變!
因爲,她們背後的萬馬奔騰之音,已經是随後而來!
“哈哈,沖啊,滅了模範軍這幫狗雜碎!”
“勇士們,沖吧,這種天氣,他們的火器就算能用威力也必定大減……”
“榮華富貴,就在今朝,沖沖沖……”
須臾,遠處的視野中便是被一排排恐怖的黑線所填滿。
幾乎就是幾個眨眼的工夫,這些黑線便是被迅速放大開來,化爲一匹匹奔騰的駿馬,那一身身強健的肌肉,那一個個矯健的身形,就猶如一片片整體偏黑色調、其中卻又有着諸多斑駁的黑色洪流,直掠模範軍戰陣而來。
“跑啊,快跑啊,跑到模範軍陣裏就能活命啊……”
“老天爺啊,啊……”
諸多老弱婦孺此時也拼盡了最後的全力,拼命的朝着模範軍的戰陣裏鑽。
可惜。
人與馬相比,究竟還是太過孱弱了。
這般狀态,成年的精壯漢子都不可能比得過戰馬的速度,更何況是這些好幾天都吃不飽、穿不暖的女人了。
眨眼。
讓人靈魂都要顫抖的一幕發生了。
單單是此時模範軍戰陣的正前方,至少便是有着三四千規模的老弱婦孺,直接被黑色洪流所吞沒……
那種凄厲的聲音,根本就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身爲萬物之長的人類,在此時,還不如一堆臭魚爛蝦……
“吼吼!”
“喲吼……”
再下一瞬,黑色洪流已經來到近前,有諸多馬術高超之輩,紛紛雙腿夾住馬背,高高揚起身子,發出各種鬼叫聲。
“所有人都有,準備開火!”
“刀盾兵預備!”
“長槍兵預備……”
“投手上前……”
與此同時,模範軍戰陣中也傳出諸多軍官們聲嘶力竭的大呼聲。
“砰,砰砰砰砰砰……”
“轟!”
“轟隆隆隆……”
模範軍戰陣各部迅速開始展開遠程打擊,各種火器之音此起彼伏的響徹起來,硝煙與血腥味道,迅速在天地間升騰而起。
但這些漢軍旗此時采用的是跟蒙古人一樣的戰術,頂在前面的戰馬,基本上沒什麽人,完全是用戰馬的命還換取模範軍兒郎們的性命。
饒是這些戰馬并不夠精銳,其中許多還有一些瑕疵,但三面怕是足有十萬匹的規模,還是有些過于剛猛了。
再加之雨勢的影響,模範軍第一波火力過後,對戰馬群造成的損傷并不大。
而此時沒有了熱氣球和投石車這等利器的威脅,這些漢軍旗的騎手也是大感愉悅又暢快,拼命的賣弄着他們的手段,繼續驅趕戰馬群上前。
哪怕模範軍諸部前方都是有着不少辎重車在抵擋,卻究竟不是嚴整的工事,不僅有着許多漏洞,高度也是遠遠不夠。
“呦吼~~!”
“耶律律……”
眨眼,許多戰馬直接沖破空隙,沖到了模範軍中。
更有一些戰馬受到了驚吓,直接高高躍起,‘飛’到了模範軍站陣中。
哪怕模範軍此時已經有數次應對戰馬群的經驗,可諸多火器此時無法完全發揮,根本無法施展出最大效用力,隻能讓許多刀盾兵和長槍兵兒郎拿性命往前頂!
恐怖的血肉撞擊聲夾雜着濃郁的血腥味道,幾乎在眨眼間便是沖霄而起,連帶着各種呼喝叫罵聲,瞬息間便是将這片天地化爲了一片最爲殘忍、暴虐、又血腥的屠宰場。
“鳥铳兵,發射!”
但這殘忍一幕也爲模範軍諸多鳥铳兵兒郎們赢的了一些寶貴的時間,這波對沖剛剛進行到片刻,後續的鳥铳兵兒郎已經頂上來。
“砰砰砰砰砰……”
頓時,一排排清脆的鳥铳聲響起,直接便是讓諸多沖到了近前的戰馬哀呼慘嚎聲一片,痛苦的嘶鳴着。
許多戰馬身上,都是被打出來幾如雞蛋般大小的血洞,鮮血汩汩往外翻湧。
但戰馬究竟身體龐大,饒是模範軍的鳥铳殺傷力,一時也不足以直接讓它們斃命,它們又不會說話,隻能是拼了命的掙着命嘶鳴。
戰場四處,迅速進入到了恐怖的混亂狀态。
“這,這……”
此時這等恐怖,根本不用再借助望遠鏡已經是肉眼可見。
張寶珠早已經俏臉發白,渾身發僵,一個勁的哆嗦着,想說些什麽,卻就是說不出一個字來,幾如不能呼吸。
哪怕她已經經曆過高麗戰場,知道了戰争的殘酷性,可高麗戰場是山地戰,徐長青又取了很大的巧,看似殘酷,又怎能比的上眼前這種完全是靈與肉直接碰撞的恐怖?
這簡直是大羅神仙都不敢直面的人間地獄啊……
張寶珠已經不敢再多看了,忙是看向身邊紅鬃子上的徐長青,隻有這個最熟悉的男人,才能帶給她此時最想要的安全感。
片刻,卻是看到,徐長青英挺的臉孔上沒有任何表情,一雙雄渾的眉毛緊蹙,眼神猶如刀刻,正抿着嘴唇,一動不動的看着眼前的戰局。
這讓張寶珠心中忽的被觸動,想起了許多平日裏與徐長青相處的時刻,特别是徐長青時而便是故意刺激她的玩笑話。
但此時,再去想那些玩笑話,張寶珠忽然感覺,那裏面并沒有幾分葷意,而盡是單純的幼稚與活潑……
普天下蒼生,皆以這個男人爲标杆,以他的肩膀爲脊梁,恍如什麽事情都難不倒他!
可!
這些人怕是忘了,這個男人,他終究也是人,而不是神!
他難道就不會害怕嗎?
恐怕,他比任何人都更要害怕,卻是,更清晰的知道那種恐怖結局……
這諸多因果的疊加,使得他就算害怕,卻也隻能是強撐着,猶如戰神一般,挺立在這世間……
張寶珠忽然發現,她很幸運,她竟然在很多時候,都感知到、體會到了這個男人的真性情。
想着,張寶珠竟不再那麽害怕,看着徐長青英挺的側臉,反而流露出一絲溫婉的笑意。
哪怕,這次真的失敗了,她也會陪着他,至少,黃泉路上兩人都不會再寂寞……
可正當張寶珠沉寂在自己小世界的時候,忽然一個機靈。
她竟然看到,徐長青的嘴角邊,竟然又流露出來那種她早已經很熟悉的壞笑!
這是個,什麽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