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派出大量夜不收,去偵查詳細敵情的同時,也在不斷的試探清軍的底線。
次日下午,模範軍的夜不收便是深入到了江岸的三十裏外,各種詳細消息不斷傳回來。
與預料中的差不多,不論是真滿洲的遊騎,還是漢軍旗奴才們的夜不收,都比較謹慎。
對模範軍的夜不收,他們多以驅趕爲主,隻有深入到他們比較核心區域的模範軍夜不收,他們才會進行圍獵,整體上卻也都是保持着比較克制的态勢,不是直接便你死我活。
卻是加緊了對揚州的攻勢。
傍晚,揚州傳來消息,北城門被攻破,幸得史可法親自帶隊上陣,拼了老命,這才是把北門奪回來,保持了揚州城的完整性。
夜,漸漸深了。
模範軍江邊大營,徐長青的大帳内,依然是燈火透明。
卻頗爲的安靜,除了不遠處大江的浪濤時而發出澎湃之音,便再聽不到什麽其他雜音。
徐長青叼着煙袋,眯着眼睛看向巨大的地圖,良久不語。
此時,關于漢軍旗諸部的排布、兵力,模範軍的夜不收差不多已經整理出來框架。
以吳三桂、孔有德、白廣恩、耿仲明、尚可喜、石廷柱、馬光遠、劉良佐等大主子爲首,大小近三十部,總兵力已經直逼五十萬人的規模。
這還隻是保守估計。
畢竟,兵力在這種時候是沒法精确計算的。
各種奴隸,隻要拿上武器就是戰兵,哪怕隻是蝼蟻群般的炮灰兵,但究竟會有人大浪淘沙下來。
而且,徐長青很明白,這些漢軍旗的大小主子,必定是多半都有留手,都有着自己的底牌。
說句不太好聽卻是極爲現實的話。
這數年下來,這些漢軍旗的大小主子早已經大浪淘沙。
以往,大明九邊體系中那些忠貞之輩,英雄,莽漢,二流子,混子,早已經被洗滌的差不多了。
現在,但凡是能在其中占據一個漢軍旗小主子職位的,必定是人中的佼佼者!
你别管他是怎麽上位的。
賣隊友也好,賣屁股也好,賣老婆孩子也好,隻要此時‘位列仙班’的,就沒有人是善茬。
這就意味着,模範軍此戰,極大可能面臨嚴峻的‘人海攻勢’考驗。
這還隻是各部漢軍旗奴才。
此時,多爾衮、多铎、濟爾哈朗衆人的真滿洲主力大概在三萬人出頭,就卡在模範軍西南方向不遠處的瓜州一線,牢牢卡死了大運河的入口。
另,鹽城方向,還有一萬出頭的真滿洲在圍困王樸、王廷臣、劉肇基他們。
但這部真滿洲并非其主力。
徐長青前幾天接到的密報是,他們在大名府過境時,有五萬人左右的規模。
這就意味着,還有四萬人左右的真滿洲主力,不知道隐藏到哪裏去了。
就算抛卻其中雜質,清軍此時擁有的老戰兵規模,恐怕絕對是過二十萬人的。
說是傾國之力也毫不爲過!
而此時,清軍的意圖也極爲明顯了,就是要把模範軍往揚州城引!
這幾乎已經是陽謀,就看徐長青往不往裏面鑽。
“呼。”
盯着地圖上吳三桂等漢軍旗諸部的排布看好了好一會兒,徐長青不由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轉而又看向了大江南岸,卻是不多時便連連搖頭苦笑。
到此時,幾乎用屁股想徐長青也能明白,清軍必定是與南京方面的一些人達成了一緻。
可這種隐秘的交易,
便是模範軍的密報體系也很難捕捉到。
乃至哪怕是捕捉到了,得到了确切的證據,卻是也很難在這種時節真正的引爆出來。
就像是面對夫妻雙方有一方出軌,家庭卻正好面臨難關,你裝作不知道,事情面子上還能維持,維持着夫妻共度難關的模樣。
但,若是非要撕破臉,非要分個黑白……
那這個家庭瞬間就要分崩離析了。
徐長青此時早已經不再是眼睛裏容不得沙子的單純少年,他自是明白該如何選擇。
維持着表面上的面子,至少,還能讓南京方面做一些事情,多少還能讨要些糧饷物資。
可一旦撕破臉,徐長青怕就要徹底坐實爲‘國賊’、‘亂匪’的名頭了,饒是模範軍的政治工作,難保也不會出現亂子。
想到這,徐長青也不由得搖頭失笑。
滑稽嗎?
很滑稽。
可笑嗎?
也真的很可笑。
真正想做事情,要去做實事改變的人,反而要承擔如此風險,幾如是沒有任何退路。
反之,什麽都不幹,隻會耍嘴皮子偷吃的,卻是站在了勝利的制高點,恍如做什麽都是對的,已經立于不敗之地!
這時,張寶珠端着一碗小米粥來到帳内,看着徐長青疲憊的模樣,咬着嬌嫩的紅唇心疼道:“長青,喝點粥吧……”
這些時日,她一直在徐長青身邊,對于徐長青到底是承受了多少,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看着金澄澄的小米粥,沒有加任何佐料,徐長青的心情也舒緩了些,招呼親兵打開帳門,出出裏面的煙味,笑着對張寶珠道:“寶珠,怎麽樣?有點害怕了沒?你現在離開還來的及。否則,繼續跟着我,很有可能就是萬劫不複之地了。”
“……”
張寶珠沒好氣的白了徐長青一眼:“還有心思滿口花花,說明你還沒事,我都懷疑你這心,到底是怎麽長的,這種時候,你還有這種心情……”
數落徐長青幾句,她俏臉又止不住鄭重起來,小心的道:“長青,你,你想好了嗎?已經知道這是個口袋,是個萬劫不複的大口袋,還是要往裏鑽嗎……”
徐長青一笑,半躺在他的虎皮寶座上,看向帳外寂寥的星空:“人說不撞南牆不回頭。我嗎,就算是撞到了南牆,我也不會回頭!”
說着,徐長青也很鄭重的看向張寶珠的美眸:“寶珠,我不是跟你開玩笑,而是很鄭重的跟你說。你現在,最好離開,我派人私底下送你去南京。我也肯定不會怪你。咱倆到此時,我知你深淺,你知我長短,誰還不了解誰呢?再者說,就算我這次敗了,也并非就一定要趴下,有海城的基業在,我依然還有着東山再起的可能。隻不過,多花費些心思罷了。”
“……”
張寶珠本來還很感動,可聽到徐長青的葷話卻又止不住氣的俏臉通紅。
聽徐長青說完,她不由恨恨跺腳道:“徐長青,我張寶珠還沒你想的那麽下作,也未必有你想的那麽弱!你不是一直很想得到我嗎?如果,如果這次你打赢了,我就……滿足你!你想怎樣就怎樣……”
“嗳?”
徐長青登時瞪大了眼睛,渾身都開始泛起一股無法言喻的鬥志:“寶珠,這可是真的?”
張寶珠看着徐長青一臉豬哥相,又好氣又好笑,啐道:“我張寶珠說過的話,從來都是一口唾沫一個釘!”
徐長青不由哈哈大笑,狠狠把張寶珠抱在懷裏:“寶珠,本來我隻有五分勝算,可此時有你這個承諾,至少有九分了!”
“……”
……
次日一大早,模範軍便開始拔營,正式進軍揚州方向。
很快,偌大的營地内,便是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工地一般,轉而又變成了一頭十萬人規模、整齊劃一的龐大紅色巨獸。
倒不是徐長青不想走大運河,瓜州這邊的大運河河道還是比較寬敞的,能盛開模範軍的龐大船隊。
但此時清軍也有熱氣球部隊的存在。
這就像是一柄達莫利斯之劍,始終懸在徐長青的腦門子頂上,讓的徐長青不得不謹慎,也不得不慎重。
真要算起來,這其實也并不是一件壞事。
前世今生,一路走到此時,徐長青非常明白,‘舉頭三尺有神明’,人活着,還是要有一定的敬畏之心比較好。
該猖狂的時候要猖狂!
該肆意的時候也要肆意!
但是,該苟的時候,該裝孫子的時候,該退一步的時候,那也一定要把身子鋪下來!
模範軍的動作很快吸引了清軍的注意力。
不多時,遠處便是一陣煙塵飛揚,無數的清軍哨騎趕過來。
多爾衮等人也很快得到了消息,急急過來。
“哈哈。徐長青這雜碎,他居然真的拔營了,他居然真的敢往揚州來!哈哈哈,哈哈哈哈……”
多铎簡直像是中了彩票,興奮的滿臉漲紅,不斷的用力揮舞着拳頭。
濟爾哈朗、阿濟格等人也都是充滿了興奮。
誰能想到,徐長青居然這麽大膽,更是這麽猖狂,明明知道這是個必死之局,竟然還敢往裏鑽!
多爾衮的心髒也是‘砰砰’亂跳個不停,隻是面上強撐着才沒有表露出太多異樣來。
按照他對徐長青的了解,他早就預料到,徐長青一定會往他們這個大口袋裏鑽!
這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感覺。
某種程度上,也可以将其理解爲是一種本能,一種想要超脫這個世俗、掙脫這世俗枷鎖之人的強大本能!
但多爾衮本以爲,徐長青至少要在江岸邊穩個幾天,先讓部隊休整、适應好,再開始有動作。
卻不曾想,兩天的時間都不到,徐長青竟然已經有了動作。
這讓多爾衮興奮的同時,又感覺總有哪裏有點怪,一時卻又說不出來。
隻能在心中不斷的臆測着,‘徐長青這厮,到底在想些什麽?到底是什麽樣的底牌,能讓他如此猖狂?’
不過,徐長青已經動了,隻要他離開江岸邊,哪怕不到揚州城,整個事情的節奏也已經是落到了大清國的掌控之中。
多爾衮很快也振奮起來,仔細的盯着不遠處那龐大的豔紅色戰陣。
……
“海城候他,他怎敢拔營?他,他怎敢現在就拔營啊?他,他到底是想做什麽?”
與此同時,江對岸的南京衆人也得到了消息,紛紛趕過來觀看,卻是一個個被吓的寒氣直從腳底闆往腦袋裏鑽。
饒是阮大铖的城府,此時臉色也是一片煞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他的确是想借着大清國之手,讓徐長青和大清國來個兩敗俱傷,他們好從中獲得這漁人之利。
可……
絕不是想徐長青這般沖動的去送死啊。
一旦模範軍直接崩盤了,那,他們的計劃,不都要打了水漂,滑天下之大稽了嗎?
馬士英臉色也不好看,臉色發青,嘴唇發紫,哆哆嗦嗦着,卻就是說不出話來。
到此時,他都有點懷疑人生了,着實是搞不明白,徐長青到底是怎麽想的。
而昨天便趕過來的徐弘基、錢謙益、候旬、高宏圖等衆人,也是一個個面色各異,不知道在思慮些什麽。
唯有黃澍深深歎息一聲,喃喃的道:“海城候,真英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