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洛渾這時也回過神來,英俊的臉孔上滿是猙獰,一直深深積聚在身體深處良久的氣場陡然爆發出來,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寶刀:
“若是徐長青在這邊,咱們便可将其圍而殲之,永絕後患!同時,海城那邊也可以雙管齊下,徹底将徐長青連根拔起!若是徐長青不在,咱們亦可将其圍之,等待海城的消息!”
說着,羅洛渾冷笑:“徐長青太肆意了,他真以爲咱們大清耐不得他何,卻是把自己綁在了鋼絲上!老祖宗,孫兒的意見是,這次,咱們決不能放過這個機會!不管徐長青走沒走,必須先将殘留的模範軍圍了,留下,再圖其他!”
杜度頓時緊緊眯起了眼睛。
他早就知道這哥仨不簡單,一直都有所留手,卻是想不到,等羅洛渾這氣勢真正爆發出來的時候,他還是有些止不住的發虛。
忙看向了代善。
代善極爲欣慰的點頭,老臉上的褶皺一時間都舒緩開不少,不過,他究竟老謀深算,依然沒有着急表态,而是看向了老二羅洛宏。
在嶽托的這幾個兒子裏,他最喜歡的就是老二羅洛宏,不僅是因爲羅洛宏也是老二,長的跟他也有着許多相似,還因爲羅洛宏的性子也頗爲随他,擁有一種不可言說的靈性。
隻可惜,這些年來,種種原因疊加,羅洛宏的這種靈性被無情壓抑了。
此時,代善也想看看,羅洛宏究竟是真的被壓抑了,還是一直存留隐忍,被打磨出來!
淡淡的笑道:“老二,說說你的想法。”
“額,是……”
羅洛宏頓時一個機靈。
其實他不想在這種時候表态的,畢竟,大哥羅洛渾已經把事情說的很通透了。
正所謂‘狡兔三窟’!
他們三兄弟早早失去了父親,也失去了可以依靠的大山,總是要留下些本錢,這樣就算萬一出現什麽大變故,依然還留有一脈餘力。
但此時代善這明顯是在提攜他,這讓羅洛宏忍不住陷入了糾結狀态。
後世有個笑話。
‘大明把藩王當豬養,而大清則把藩王當狗養!’
被叫成豬雖是不好聽,但,這何嘗又不是後人的一種羨慕與嫉妒?
須知,大明的豬,可沒有什麽危險,每天就是吃喝拉撒睡,加之與美女繁衍,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都得不到的生活?
而大清國的狗,則完全是另一個維度了。
‘九犬一獒’在很大程度上都不能夠完全表明白!
大明的藩王都被分封各地,大清國的藩王卻是全都在京裏,有本事你就能上,沒本事你就得趴下。
曆史上甚至出現過黃帶子被活活餓死的場景。
就别提那些紅帶子和其他小王了,把婆娘賣了都不稀奇……
羅洛宏此時很想一鳴驚人,在這一刻徹底表露出他積蓄多年的鋒芒,可最後的一絲理智,還是讓他忍住了。
片刻後,有些呆懵的恭敬道:“老祖宗,孫兒愚鈍,一時也沒有什麽好想法。不過,孫兒一直記得漢人難句老話,小心駛得萬年船!徐長青究竟非是凡人,我大軍此時是進還是退,都當以穩妥爲主……”
杜度一聽這話心底裏不由嗤笑。
這他娘的說了不是跟沒說一樣嗎?
羅洛宏這厮,果然是個沒卵子的孬種!
羅洛渾和羅洛歡也都有些失望。
多好的機會啊,老二怎麽就不好好把握呢?
“哦。”
代善慢斯條理的點了點頭,面上看着是頗爲失望,可心底裏卻是更爲的歡喜。
果然那!
老二沒讓他失望,有他的風骨!
這種時候看似是大局已定,卻是正如羅洛宏所言:“小心才能駛得萬年船!”
這世上,哪有什麽穩勝的事情?
一下子把底牌全都抛出來,看似是一時得意了,暢快了,可何嘗不是被人一眼看透了?
别說敗了,就算是成了,許多東西也落到了下乘。
“看!”
“快看江上!好多船,好多船啊!”
這時,不遠處忽然有奴才驚聲尖叫,旋即便是一片騷動。
衆人忙朝着江面看過去,頓時都有點懵了。
隻見!
偌大的江面上,恍如有一片連綿疊伏的移動城堡,徐徐從北面駛來,無數旌旗林立其間。
那一面面大明龍旗、日月浪濤旗、特别是‘徐’字大旗和模範軍的軍旗,簡直讓人咬牙切齒。
“老祖宗,是模範軍的人!”
羅洛歡一個機靈,身形迅速繃緊起來,手已經緊緊攥住了腰間的刀柄。
杜度、羅洛渾衆人面色也都不好看,一個個陰沉的要滴出水來。
“哈哈,狗鞑子,你們倒是來江上抓你爺啊!”
“他們抓個球子的,一群沒卵子的腌貨!”
“哈哈,佟家那幾個小娘們忒水靈了,把她們帶出來讓咱們的貝勒爺、貝子爺們瞧瞧!”
“轟隆!”
“砰砰砰……”
随着龐大的船隊逐漸逼近,許多模範軍兒郎都是站在甲闆上,肆意的對兩紅旗衆人挑釁。
其中又夾雜着一些輕型火炮和鳥铳嘶鳴,直驚的岸邊許多兩紅旗的鞑子們下意識便卧倒在地。
這讓的兩紅旗衆人本就不是太好看的臉色,一時更加陰翳。
如果目光能殺人,他們早就把這些模範軍的雜碎們撕碎了,直接丢到滾滾鴨綠江裏喂魚。
代善的眉頭也緊緊皺起來,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砰砰砰砰砰……”
“咻咻咻!”
“轟隆!”
兩紅旗此時幾乎沒有遠程打擊能力,鎮江城的火炮已經被模範軍洗劫一空,饒是兩紅旗中也有不少漢軍旗鳥铳兵,可鳥铳的射程不過七八十步,百步已經頂天了,在這兩三裏、甚至三四裏寬的江面上,跟小孩子玩具也差不多,根本無可奈何。
而模範軍則是各種火器齊上陣,即便同樣打不着兩紅旗的鞑子,卻也要用這種響聲吓唬他們。
好半天,諸多兩紅旗的鳥铳兵這才回過神來,紛紛沖着大江開铳,給模範軍還擊,不想輸了氣勢。
足足半個時辰多,模範軍龐大的船隊這才逐漸駛離義州範圍,隻留下一群心氣難平、大罵不止的兩紅旗鞑子。
“他們走了……”
羅洛歡有些艱難的咽了口唾沫。
大清國的萬馬奔騰,的确是讓人熱血沸騰,讓真滿洲戰無不勝,可此時,模範軍遮天蔽日的龐大船隊,難道就能小觑了?
這種遮天蔽日烏雲般的龐大壓制力,讓羅洛歡骨髓都有些發寒!
徐長青若是不除……大清國寝食難安那!
羅洛渾這時道:“你們剛才,有沒有看到徐長青的坐船?”
“嗳?”
衆人一愣,片刻才是回神來。
圖斑忙道:“主子爺,奴才,奴才剛才還特意留意了,好像是沒,沒看到徐長青的坐船‘海城号’……”
另一個奴才阿岱也忙道:“奴才好像也沒看到,莫不是徐長青已經離開了?”
杜度不斷的揉搓着手掌道:“老祖宗,咱們能想到的,徐長青的奸詐,必然不可能想不到!依侄兒看,徐長青這必定是在故弄玄虛!咱們不用太着急,前方遊騎應該很快就能帶回來準确情報!”
羅洛渾兄弟
頓時微微沉默。
杜度這厮,身上的毛病雖是不少,但畢竟久經打磨,戰略眼光還是要比他們高着一籌。
尤其是那種沉穩,他們一時間還真的是追不上。
這就是‘一把手’的好處。
隻要不是決策性的重大失誤,他們便能一直擁有着絕大多數的掌控權。
代善緩緩點頭,看向杜度道:“事到此時,你有什麽思量?”
杜度忙恭敬道:“二叔,此役,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大清一路走來,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二叔,小侄的意思是,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徐長青沒有太多戰馬,他絕不敢繞道高麗的平緩地前往老寨,極有可能紮進寬甸山區!咱們可以兵分兩路,一路追着他們的後路補過去,另一路則繞道老寨,将他們卡在這片山林間!到時候,是圓是扁,便就由不得他徐長青了!”
杜度說道最後,滿身盡是暴虐殺伐的虐氣!
羅洛渾難得與杜度真正的一心,忙也恭敬道:“老祖宗,孫兒也支持旗主的思量!不管模範軍留下多少人,把他們堵住肯定沒錯!”
“老祖宗,孫兒也覺得當如此……”
羅洛歡也忙急急表态,生怕落下他。
唯有羅洛宏依然畏畏縮縮的呆頭呆腦,不敢摻和到這渾水裏。
代善緩緩點了點頭:“既是如此,那,杜度,羅洛渾!”
“小侄在!”
“孫兒在!”
兩人趕忙恭敬出列!
代善聲音也激昂起來:“你二人,速率本部精銳,即刻往前追擊徐長青殘部!記得,以吓唬爲主,沒有确鑿消息之前,不要貿然深入!”
“喳!”
兩人早就憋了一大股力氣,趕忙急急去忙活。
“老祖宗,孫兒呢……”
見杜度和羅洛渾已經迅速離去,羅洛歡有點急了,忙看向代善。
代善莞爾:“小三子,你性子還是那麽急。别着急,這就輪到你了!你也點齊本部牛錄,附庸在他們身後!記得,同樣不要貿然,以偵查消息爲主!一有消息,立刻回報與我!”
“喳!”
羅洛歡大喜,忙也急急離去。
羅洛宏頓了一下,想說些什麽,卻是又壓回去。
卻不料,代善忽然笑着看向他:“老二,說說你的思慮吧!”
“額……”
羅洛宏沒想到他已經完全當啞巴了,代善居然還不放過他,隻能強打起精神道:“老祖宗,孫兒,孫兒沒什麽思慮,老祖宗您都已經安排妥當了……”
代善淡淡一笑:“老二啊,你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太過謹慎了。謹慎到連我都以爲你已經把你的鋒銳搞丢了。不過,凡事有利就有弊,這也說不上好壞。說說吧,我想聽聽你的真實想法!”
“……”
羅洛宏一陣沉默,這時才明白,代善早就把他看透了,斟酌片刻,恭敬道:“老祖宗,孫兒,孫兒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就是……心裏有一種不太妙的預感。咱們在籌謀徐長青,徐長青肯定也在籌謀咱們。總之,孫兒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咱們一切還是當謹慎爲主……”
代善看向羅洛宏的眼睛。
羅洛宏這次沒有逃避,真誠又恭敬的看着他。
半晌,代善忽然一笑:“老二,你能這麽想,我便放心了!的确,此役,就是在比耐心,比敏銳,比靈性!我知道,你不想暴露太多,我也不強求你!但是,我希望你來統籌全局情報!此役若是成功,我給你10個牛錄,如何?”
“額?這……”
羅洛宏一哆嗦,片刻,忙恭敬跪倒在地:“老祖宗對孫兒的厚愛,孫兒百死也難以報答!老祖宗就看孫兒的表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