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靜。
說是落針可聞都不誇張,恍如江邊一直肆虐的江風都不再拂動。
帳内所有人的目光也開始不斷在徐長青這邊和史可法、馬士英這邊來回湧動。
徐長青的眼睛也微微眯起來。
什麽意思?
圖窮匕見嗎?
史部堂的政治覺悟就算再低,也不可能低到這個份上吧?
你他麽上來刀子就亮出來,這還怎麽談?
不過史部堂或如未曾察覺,隻是直勾勾的盯着徐長青,一副大義凜然、又義正言辭的模樣。
而他身邊,馬士英則是眼觀鼻、鼻觀心,恍如老僧入定,隻是來打醬油的,現在的紛争,跟他沒關系。
“呵呵。”
徐長青忽然笑起來,看向史部堂的眼睛道:“部堂,這件事,的确重大,不知部堂有什麽思量?”
世事無常必有妖!
究竟是第一次見面,就算徐長青有些情報,可還是沒有切身體會來的更爲真切,順勢又把皮球踢回給史部堂。
史部堂直接站起身來,長舒一口氣道:“海城侯爺,我大明遭此劫難,本官深感切膚之痛那!此時雖是到了南京,可長江上依然有數股江匪橫行,爲了安全起見,本官提議,海城候你就再辛勞一些,直接将太子和皇後娘娘一行人,護衛到南京城如何?”
“額……”
看史部堂義正言辭的說出這番話,不僅徐長青懵了,馬士英也有點傻了,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
什麽意思?
你他麽刀都擡起來了,卻是……遞給了徐長青?
片刻,帳内止不住一陣低低躁動。
這場面,太過戲劇性了。
鄭森的嘴巴已經張大開來,卻是怎麽也閉不上,他本以爲要硝煙四起的,誰曾想……
劉澤清更是下巴都要掉在地上,心中暗罵那:“本以爲俺老劉已經夠不要臉了,可,現在來看,俺老劉連提鞋都不配啊……”
其他人也是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徐弘基更是一個勁的吞咽着口水,老臉比長江裏的暗流還要更讓人不可捉摸。
本以爲史可法是個棒槌,誰想到,他居然這麽狠,這是要引狼入室啊!
唯有馬士英片刻後便恢複了正常,又猶如老僧入定一般。
徐長青這時面上雖然保持着肅穆,可心裏卻是止不住的翻滾。
決不能小瞧了天下英雄那!
史可法、史部堂是何人?
區區四十出頭,卻是已經做到了人臣之巅,若是沒有兩把刷子,又豈能如此?
自己卻用曆史的慣性來判斷他,何其可笑?
曆史上,關于南明的史料,的确有着不少的記載,可以說是極盡抹黑,卻不要忘了!
《明史》是大清國的大學士張廷玉編的!
史可法、史部堂當年之所以選擇在揚州戰死,而不是退回長江,利用長江天險再戰,到底是經過了怎樣的掙紮?
“部堂厚愛了!”
徐長青沒有猶豫太久,恭敬起身來,深深對史可法一禮:“既然部堂信任卑職,那卑職願意擔負這個使命,必定會護衛太子殿下和皇後娘娘一行人的周全!”
“沒錯,隻有海城候爺親衛護衛天子殿下一行人,大家才能真正放心嘛。”
“部堂英明,我老劉全力支持部堂的決定!”
“夢庚也支持部堂的決定……”
随着
徐長青表了态,軍方衆人紛紛出聲捧場,排名立場。
此時已經明擺着了,徐長青的拳頭最大,現在又與史可法在這種狀态下達成了一緻,他們又豈能不趕緊過來捧場?
須知,徐長青站住腳,也就意味着,整個軍方,大家都會很快站住腳。
文臣和南方勳貴們這邊臉色雖是不好看,可事情已經這般,他們也無力再反駁,也隻能點頭表态。
一場看似不可化解的危機,就在這種戲劇性的場面下,迅速被掠過去,場内又恢複了輕松。
在刨除了這個核心問題之後,接下來的事情便變的簡單許多。
徐長青負責護衛太子和周皇後一行人進南京,其他方面,皆由南京來安排。
而此時畢竟是剛剛接觸,像是崇祯皇帝的陵寝,朱慈的國号之事,都沒有再涉及。
不到一個時辰,雙方便确定了接下來的計劃和行程,今天部分軍隊先過江,明日,正式過江入城。
開完了會,外面已經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此時已經進入梅雨季節,天氣還是有些潮濕的,與北方的幹旱對比鮮明。
很快,徐長青和軍方衆人,便來到了碼頭邊,親自指揮部隊開始過江。
而史可法、馬士英等人,則是分别面見朱慈和周皇後,商談一些更私密更核心的東西。
“第七把總所有人都有,準備登船!”
“是!”
随着船隻這邊準備妥當,模範軍趙增金部率先開始登船。
看着一個個筆挺的豔紅色身影,完全是傳說中的令行化一,劉澤清、黃德功、劉良佐,左夢庚,邱磊,鄭森,包括王廷臣和劉肇基等人,一時都有些沉默。
這不比不知道,一比……
都是明軍,可無論裝備、士氣、還是精神風貌,模範軍與其他各部,根本就不是一個水平線上的……
在真正行軍時,一時還看不出太多,可一旦集結有任務,這種差距,簡直恍如天與海一般……
徐長青此時卻沒有幾分驕傲,面上在笑着與衆人寒暄,心思卻早已經飄遠。
原本,徐長青的思路,是支持史可法,登上未來的首輔寶座,來對抗老謀深算的馬士英。
可此時,徐長青忽然發現,史可法、史部堂,不是那麽好相與,這……
不過思前想後,徐長青還是決定繼續支持史可法。
相對于馬士英這種傳統的老官僚,史可法究竟是想做實事的人。
如果按照曆史的進程,再讓馬士英登上首輔寶座,那南京就沒别的事兒了。
雖然那樣也符合徐長青的利益,卻無疑要走不少彎路,耗費大明已經爲數不多的元氣。
隻不過,這其中,必須要講究方法。
……
果然,到了傍晚,馬士英便找上門來。
“馬督,快請坐。早就想跟馬督好好聊一聊,卻不曾想今日才有機會,實乃人生憾事那。”
“哈哈,侯爺,您厚愛了。說起來,這些年要是沒有您南征北戰,老夫在中都,恐怕早就守不住了啊。”
寒暄一會兒,兩人分别落座,親兵奉上香茗,喝了幾口茶,馬士英笑道:“不知,侯爺對新國号有何看法?本官發現,來自泰安府的那位劉姓知府,取的‘弘光’很不錯。”
“哦?”
徐長青故作一愣,“竟有這事兒?弘光……馬督有品味那。這兩字倒是有點意思。”
“呵呵,侯爺也認爲
這兩字不錯?”
馬士英笑着抹了抹茶盞。
“馬督,您老可别笑話我了,我徐長青隻是個粗鄙武夫,對這些東西,是十竅通了九竅,一竅不通。這些事情,還是要靠馬督您這種老成持重的大才來定奪那。”
“呵呵,侯爺,您這就過謙了啊。若不是您在海城穩定江山,我大明,怕是連這半壁江山都難以保全那。現在算起來,朝廷已經有一年餘未曾給海城放饷了啊。”
“……”
徐長青一時略有沉默。
就算不想承認,卻也不得不佩服,馬士英這老狐狸,端的是一個狡詐。
如果說國号的條件,徐長青還能不放在心上,可此時,他這個糧饷的條件一出,便是徐長青也有點被勾住了。
這種協議,馬士英既然敢提出來,肯定是有了萬全的準備,絕不會是小數目。
“馬督仁義啊。長青代表五萬餘模範軍兒郎感謝您那。有馬督您在朝廷運籌帷幄,長青和兒郎們便也能更安心的在前方戰場殺敵了。”
思慮一會兒,徐長青很快便做出了決斷,誰又會跟銀子過不去?
再者說。
這種東西,就算徐長青表示支持馬士英,也完全可以通過周皇後這邊來操作。
随着第一個核心默契達成,接下來的事情便簡單了許多,氣氛越發的輕松。
馬士英不僅承諾補上模範軍這一年多的糧饷,還有諸多細節,幾乎就是擺明了,徐長青要錢給錢,要人給人。
兩人聊了一個多時辰,賓主盡歡。
等馬士英離去,徐長青卻是陷入了沉默。
這位爺,縱然在曆史上風評不怎麽樣,但能力還是沒的說的。
真要隻玩政治,徐長青自認,絕不是他的對手。
正思慮間,外面親兵又過來禀報,史可法過來了。
這讓徐長青好笑的同時也忙整理精神,先看看史部堂這邊再做決定不遲。
不多時,史可法笑着來到大帳内,“侯爺,說起來,本官慚愧啊。”
他這話雖是略有隐晦,徐長青又豈能不明白他的意思?這是在爲之前去海城‘搶人’給自己道歉。
“呵呵,部堂,您說笑了啊。嘴唇和牙齒都磕磕絆絆的時候,況且是人與人之間呢。”
看徐長青神情不似作僞,史可法哈哈大笑:“本官便知道,侯爺的心胸,必不會計較這些小事。說起來,一切都是史某自不量力啊。隻是可憐了那些無辜的将士們。”
兩人寒暄一會兒,徐長青也有點佩服了,史可法還是相當有個人魅力的。
與之馬士英雖完全是另一種風格,卻是更爲真誠,也看似有些冒進。
說笑一會兒,史可法笑道:“侯爺,若是不出史某所料,剛才馬督過來,肯定許了侯爺您不少好處吧。”
徐長青這時已經适應了史可法的性子,笑道:“一切瞞不過部堂的眼睛,馬督許諾,之後,爲幫模範軍補上這一年多未發的糧饷。”
“額?”
史可法頓時一愣,沒想到徐長青居然會把這種東西說出來……
什麽意思?
這是要玩競價嗎?
徐長青笑着看向他的眼睛,卻也不着急,給他思慮的時間。
史可法比徐長青想象中反應要快得多,卻是搖頭失笑:“想法是好的啊。若是史某組閣,肯定也會補齊侯爺和模範軍的糧饷,可,侯爺可知,現在,朝廷的賬上,還有多少銀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