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爺,俺和俺全家給您磕頭啦……”
“伯爺,這是俺婆娘早上剛摘的青果,您嘗一個吧,甜得很咧……”
“來,丫頭,大娃,快來給伯爺磕頭……”
萬物吐綠、生機旺盛的曠野中。
看着那個高大的男人,渾然不在意雨後泥濘的泥土,親自深入田間地頭,跟一群明顯沒文化、沒品位、又髒兮兮的老百姓們親切又深入的交流,柳如是不由用力的咬住了紅唇,一雙精緻的柳眉緊蹙。
她現在是越來越看不明白徐長青了。
說好的是來踏青的,怎麽就來看這些種地的了?
聖人言:“君子遠離庖廚。”
徐長青好歹也是一方諸侯,就算要做樣子,也不用這麽傻乎乎的吧?
如果沒有真正認識徐長青,見識過徐長青的後宅,感受到那種美妙的高高在上,柳如是現在看徐長青,絕對是個土的不能再土的土鼈,渾然不知道風雅爲何物。
然而!
她已經感受到了在徐長青身後的那種無法言喻的美妙,此時再看徐長青,便猶如中藥房裏的抹布真的是五味雜陳,百般滋味在心頭了。
“這個混蛋,居然對一群苦哈哈的态度,都比對自己好……自己今天早上天不亮就起來打扮,可他居然都不看半眼……”
柳如是本來就對徐長青有不少火氣,好不容易才說服自己平複下來,此時看着徐長青與一戶人家不知道聊什麽聊的那麽開心,周圍一衆人都是哈哈大笑,柳如是的火氣再次止不住的翻湧出來。
“徐長青這厮,果真是個沒品的臭丘八,根本不知道美爲何物,他就是個運氣好的臭泥腿子!他居然敢這麽對自己,早晚有一天會遭報應!”
心裏不住的罵了好一通,柳如是這才感覺好了些。
這時,顧橫波盈盈而來,笑道:“在這傻愣着幹什麽?走吧,咱們去抓點魚吃。有親兵已經去林子裏打獵了,要是運氣好,說不定能打到好野味,咱們今天可就有口福了。”
“額,抓,抓魚?”
柳如是有些無言的看向顧橫波,“眉姐,你,你沒搞錯吧?咱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怎麽可能抓到魚?”
柳如是一時又有些無言了,隻覺整個人生觀、價值觀都開始崩塌。
出來踏青,郊遊,不是該賞春.色,吟詩作賦的嗎?怎麽居然要去抓魚……
她又哪裏會去抓魚喲,會吃還差不多……
可顧橫波已經過來喊她,那邊,李幼薇和吳三妹衆女都是去了小河邊,還興奮的叽叽喳喳說笑不停,柳如是無奈,隻能強忍着先融入這個豪門家族。
這邊,看着一衆老婆孩子心情明顯不錯,笑聲時而傳出好遠,今天的天氣也很作美,徐長青的心情也止不住明媚起來。
今天之所以要帶一大家子出來郊遊,一方面的确是要帶老婆孩子們出來放松放松,畢竟,前面清軍圍城的陰雲,一大家子人已經好久沒有真正出過城了。
大人們還無所謂,但是孩子長久接觸不到大自然,五谷不分,十指不沾陽春水,這肯定是不行的。
而另一方面,也是最核心的,徐長青必須要好好深入了解下海城周邊的農耕情況。
此時番薯已經被搞到了一些,縱然還不多,卻是無比珍貴的希望火種。
徐長青記得後世有位西方大姐曾經說過一句名言:“從番薯被發現的那一刻,世界上就不應該再有饑餓。”
這話雖是略有些過了,卻足可以說明這玩意的重要性。
用最簡單粗暴的話說:“番薯這東西,極爲耐操,對環境沒有太苛刻的
要求,成長快,産量高,不僅能果腹,充饑,各種營養成分還高,絕對是老天爺送給人類的最珍貴禮物。”
此時,雖是由李岩他們一直在安置流民的各項事務,但徐長青卻絕不可能不管不問,隻要稍有時間,他一定會深入老百姓們中間,更切實的體味他們的要求,解決他們的麻煩。
大亂之後,必有大治。
這可是可以‘逆天改命’的時候,徐長青又怎會浪費這種機會?
所謂的輕松,休假,不外乎是自己騙自己,相對而言正事都走上軌道,會稍微輕松一點而已。
尤其是戰亂産生的諸多妻離子散,倫理悲劇,這些可不隻是時間就能撫平的,肯定要加以幹預和引導。
事情雖是極爲紛雜,畢竟清官難斷家務事,不過此時徐長青的大戰略目标已經成型。
以大清河爲界,海城頂在最前線,從海城一直延伸到青州,再從青州到登萊,再到濟南府附近,包括整個山東的大半區域,此時都已經是徐長青切實掌控的勢力範圍。
現在,隻需要耐下性子,把這些成果慢慢消化,讓他們變的強壯,真正成長起來。
看着那邊老婆孩子們在河邊玩的很開心,徐長青笑着給這邊的家庭發了幾支雪茄,便繼續奔赴不遠處的另一戶家庭。
“眉姐,這,就這樣做,魚兒,魚兒會上鈎嗎?”
這邊,經過一衆女人們的辛苦忙碌,一個巨大的捕魚陷阱終于做好了,不遠處,已經有了身孕的陳圓圓正在招呼幾個丫鬟婆子,小心的配置餌料,其他人則是在商議着哪裏還能改進。
然而這個極爲規整又科學的巨大捕魚陷阱在柳如是看來,卻有點說不出的傻,簡直彪呼呼。
就這麽個玩意兒,就這麽三四個小入口,就想指望着魚兒進來?
開什麽玩笑?
真當魚兒都是傻子嗎?
顧橫波這時已經出了不少香汗,看着柳如是倔強的模樣,不由抿嘴一笑:“如是,你别着急,等下看着就好了。我剛開始第一次見到的時候,也不相信,不過後來嘛……”
看顧橫波和不遠處李幼薇、吳三妹等人都是盡在掌控的模樣,柳如是心裏更不是滋味。
什麽意思?
合着,這麽多人,就她是傻子嘛?
顧橫波此時卻也不多解釋了,就像是姐姐照顧妹妹,她會保護她,卻并不會直接告訴她,因爲很多東西,如果不是自己撞上去,頭破血流,感覺到疼了,她又怎會成長?
一直處在徐長青身邊,看似是被豪門深宅困起來,可顧橫波她們可不是金絲雀。
她們不僅掌控着龐大的生意,間接掌控着整個海城的經濟命脈,對軍國大事,天下局勢,也是都有着不少涉獵。
因爲她們做的這些生意,一直于此緊密相關,不懂肯定是做不了的。
所以此時,顧橫波無論是眼界,心胸,還是手段,早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隻能盼着情郎來解救她的弱女子,她早已經有了她自己都沒有感覺出來的‘總裁範兒’。
此時再看柳如是,就像是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但凡能有提點的機會,顧橫波自然還是很願意提點柳如是一把的。
否則。
便是顧橫波也不敢想,一旦柳如是出局,會是何等悲慘的遭遇。
這種東西太多也太可怕了,她實在不忍心驕傲又很完美的柳如是,被世俗這個巨獸,吞噬的連點渣都不剩。
很快,餌料什麽的都準備好了,放在了捕魚陷阱中。
旋即柳如是便看到,許多油脂在水面上迅速擴展開來,恍如舞女在水面上神展開了舞姿。
仔細看,竟然還有那麽幾
分詩情畫意的。
“啪啦。”
“啪啦……”
但片刻後,幾個丫鬟婆子便沖到了不遠處的水中四處拍打着水花,一下子破壞了這種美感,驕傲的柳如是柳眉不由又蹙起來。
這到底是要鬧哪樣?
然而就在她這種煩躁中,美眸很快便是瞪大起來。
隻見,居然真的有傻乎乎的魚兒,不斷的往捕魚陷阱中鑽,随着進來的魚兒越來越多,又不斷開始搶食,渾然不知,它們進來這個地方,便再也出不去了。
“很意外是不是?”
顧橫波這時端着兩杯香茗走過來,笑着遞給柳如是一杯。
“眉姐,這,這些魚兒,怎麽就這麽傻嗎?難道,它們不知道這是陷阱,進來了就再也出不去了嗎?”
柳如是俏臉上滿是無奈,根本不知道從何說起了。
顧橫波盈盈一笑:“豈止是魚兒傻啊,人難道就不傻了嗎?有多少人,隻爲眼前看到的這一點蠅頭小利,便是把祖宗都賣了個幹淨?等真正想明白過來,再想回頭,卻早已經是百年身。”
“這……”
柳如是登時陷入了沉默。
她當然明白,顧橫波這是在提點自己。
她幾乎忍不住的就想要反抗,徐長青的确是很牛匹,但是,南京也不是好惹的好吧,更何況,還有中都鳳陽這邊。
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徐長青此時所掌控的,不過隻是彈丸之地,就算拼軍隊,也不及南京、鳳陽加上南方諸多區域聯合起來的十分之一,徐長青又哪來這麽大的自信?
但這話肯定是不能說出來。
真要說出來,也就意味着撕破臉了。
柳如是還沒傻到這個份上。
再說,顧橫波這也不是在刻意打壓自己,而是在提點自己。
到此時,雖說還是很想與顧橫波争,可柳如是已經明白,她已經被拉下的太遠太遠,不是想争就能争的過的了……
“哈哈,賺大了賺大了。卑職朱國弼,見過衆位夫人。”
正當柳如是呆萌的發呆、反思着人生的時候,不遠處的樹林裏,忽然有一個頗爲熟悉的身影,滿身血腥氣,興奮的朝這邊奔過來。
吳三妹笑着調侃道:“撫甯候,不待吹牛皮的,你今兒要是跟姑奶奶賭輸了,就等着去刷全軍的馬桶吧!”
朱國弼頓時有些尴尬,不太敢看吳三妹衆人,卻忙讨着巧笑道:“二夫人,我老朱是什麽人,從來不打诳語啊!您猜怎麽着?咱們今天運氣好,獵到了一頭至少四百斤的野豬哇!”
說着,他忙朝身後鬼叫:“兒郎們,趕緊把咱們的戰利品擡上來,讓夫人們和少爺、小姐妹開開眼。”
“好來。”
很快,七八個壯漢便是擡着一頭還沒有死透的巨大野豬,吃力的朝這邊奔過來。
野豬一看到這麽多人,也意識到它命不久矣,頓時拼命掙紮,嗷嗷直叫,本來就有些彌漫開來的血腥氣息頓時猛的發散。
柳如是這邊下意識就皺起了瑤鼻,但下一瞬,她也認出來朱國弼,頓時有些目瞪口呆,不知所以然了。
朱國弼是何等身份?
那可是撫甯候嫡脈,赫赫有名的花花公子,不僅在京師吃的很開,也是南京的常客。
柳如是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朱國弼。
可……
誰曾想,原來那麽高傲,貴族氣息根本就遮掩不住的他,此時,簡直就像是走狗一般,變着法子在徐長青的家眷們面前讨巧,卻又不敢觊觎分毫。
柳如是依稀還記得,他當年好像對寇白門窮追不舍來着,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