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城池中,熊熊篝火燒的正旺,幽幽海風蕩漾中,時而‘噼裏啪啦’的作響,一眼根本就看不到盡頭。
不遠處的城頭上,時而有着全副武裝的身影巡視而過,一絲不苟,就恍如隐藏在黑暗中、兇猛卻又極有秩序的野獸群。
範文程眯着眼睛,看着身邊引路的十幾個高大又威猛的親兵,又看看這恍如被拘禁了一般的天空,一時不由有些腿軟。
身爲最早投靠大清國的奴才,又簡在兩‘帝’之心,範文程的眼力還是很靠譜的。
真正深入到這龐大的海城中後,他已經明白過來,這海城,不僅在外面看着像是一尊洪水猛獸,到了裏面,才能更清楚,這頭洪水猛獸,真的有點不可戰勝……
“這徐長青,端的是個狠人啊……”
範文程一邊思量着一邊到處偷瞄,不由喃喃感歎。
誰能想到,在大明這個行将木就的巨獸中,居然出了徐長青這麽個難以表述的異類……
也無怪乎攝政王會這麽謹慎了,如果真要從軍事層面上,強硬拿下海城,不說能不能拿下了,即便能拿下,那種後果,也絕不是此時的大清可以承受的……
“範大人,您請稍待,卑職去爲您通秉。”
正胡七八糟的想着,這時,前面爲首的那親兵統領,忽然回頭朝着範文程一笑。
“額……”
範文程登時一個趔趄,差點就要撞到這親兵統領身上,好在後者反應極快,忙一把扶住了他,笑道:“範大人,您小心點。”
直到親兵統領離開一分多鍾,範文程這才猛的回過神來,周身已經被密密麻麻的虛汗填滿。
還想着擺出大清國的威風呢,怎想到,還沒見到正主,居然……
好在究竟伺候大人物已經習慣了,範文程急急調整着呼吸節奏,不多時,便逐漸沉穩下來,開始仔細審視周圍的環境。
這應該是城中的某處軍營。
不過……說城中又有點不是太恰當,因爲這一路過來,許多地方都有點太寬闊了,沒有多少民宅,建築群隐隐綽綽的都很龐大,又隔得很遠。
這讓範文程感覺非常怪。
城池怎麽能搞成這個模樣呢?這不是浪費土地嗎。
須知,此時的城池跟後世不一樣,因爲要考慮城池防禦,城内的土地比後世還要更爲金貴,徐長青這麽搞,絕對有些敗家了。
想着,範文程不由失笑着搖頭。
這徐長青,就算有些手段,可着實還是太年輕了,根本就不知道怎麽才能真正經營好一座城池,更别提是一個國家了。
不過範文程很快便被眼前的軍營所吸引。
軍營範文程見得多了,卻是從未見過眼前這模樣的軍營。
因爲這軍營不管設計還是防衛,都非常……怪……
曾經數次跟随皇太極出征,多爾衮這邊就更不消說了,範文程也算是見過大場面之人,對營地如何排布,自然也有着他的經驗。
可此時,眼前徐長青的這個軍營,即便此時是晚上,看不太清完整的輪廓,但隻看其中篝火的規模和排布,範文程便已經找到了諸多不合理之處。
這根本不像是個軍營,而更像是一座……宮殿……
一座在黑暗中,被無數燈火映襯的無比富麗堂皇的宮殿。
反之,周圍居然沒有太多軍營建築,而是一頂頂延綿的大帳。
這不是瞎胡鬧嘛。
這麽冷的天,分明在城裏卻沒有固定軍營,反而搞大帳,這是嫌這些大頭兵們
還不夠冷嘛。
範文程不由再次搖頭失笑。
他已經找到擊破徐長青的辦法了。
到底是年輕人啊,得志便猖狂!
不出意外,徐長青也就折騰這幾天了,他絕對熬不過這一關!
别說攝政王了,單單洪承疇這一關他便過不去!
“大帥有令,請大清國使臣範大人入營!”
“大帥有令,請大清國使臣範大人入營……”
範文程剛剛找回自信心,這邊,親兵的聲音也傳過來。
身邊幾個親兵,笑着将範文程引領到裏面。
然而等一階一階踏上台階,範文程忽然回神來,這并不是一坐宮殿,而是一座有點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巨大軍事設施,就像是一座山一樣,突兀,卻又有點難以言說協調的伫立在這龐大的空間内。
等走上去一半,範文程忽然發現,以這座軍事設施爲核心,建造城牆,根本就沒有難度的……
而等來到頂端,範文程周身已經止不住有些發寒,站在這個角度,居然都能看到大清國營地的諸多篝火。
而從這邊往北看,即便有着幾道城牆遮掩,卻是依然可以看到,遙遠處有片區域,萬家燈火如林如海,恍如一片星河倒挂人間,幾乎無法想象的龐大。
便是盛京城,與之一比,也根本就沒有可比性了……
範文程不由艱難的咽了口唾沫:“難道,那裏才是海城的腹心嗎……”
“吱嘎……”
這時,不遠處一扇雄渾的大門被推開,裏面溫潤的熱浪襲出,範文程頓時感覺暖和了不少,剛想開口,卻見裏面一個黝黑結實、一看便有些不凡的将官笑道:“範大人,請進吧!”
“額,謝謝,謝謝這位爺……”
範文程忙下意識拱了拱手,木偶般被引領進了這座無法形容的建築内。
然而進入之後,這建築裏面更是讓範文程大開眼界,底下這一層,居然跟船艙一般,幾乎完全是空的,沒什麽陳設,在不遠處的盡頭,有着一個樓梯,明顯正主還在上面。
跟随着這黝黑的軍官小心來到樓梯前,二狗笑道:“範大人,您上去吧,我家大帥已經在等着您了。”
範文程這才回神來,忙對二狗一禮,小心上了樓梯。
但這樓梯居然還不是一個拐角,而是數個,一直往上延伸,直到範文程都快暈了,累的腿酸,這才是看到了燈火。
裏面,傳來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說話的聲音。
範文程隻聽了幾句,汗毛便有些倒豎起來!
裏面說話的女人,居然是他們大清國的太後布木布泰!
難道,徐長青已經……
一時間,範文程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勇氣,快步攀到了光亮處,聚足了中氣,大聲道:“大清國議政大臣,弘文館副主事,一等大臣範文程,見過大明忠義伯爺……”
恍如燈塔般高聳、卻是裝修的跟後世高檔公寓般的房間内,徐長青不由一笑:“這位範大人還是很忠誠的嘛,這是怕你吃虧啊。”
旁邊,布木布泰俏臉不由微紅,忍不住嬌嗔着白了徐長青一眼:“他已經來了,我還要在這裏做樣子嘛。”
徐長青笑了笑,慢斯條理的品了口茶:“你這人,就是綠茶,想聽就聽呗,我還能攔着你?去屏風後休息一會兒吧。我來見見咱們這位範大人。”
布木布泰俏臉更紅,不過卻并未反駁,拿着她的茶杯,便是去了屏風後面。
到此時,她已經非常明白,跟徐長青這樣的人物說話,太多套路反而是落入到下乘。
這個男人,太聰明了。
與其演戲,還不如更自我。
不多時,丫鬟将範文程引領到了室内。
一看到室内的模樣,範文程又懵了。
根本就沒見過這種東西啊。
好在徐長青着實太耀眼了,哪怕并未穿官袍,隻是穿着一件休閑的黑袍,那種高高在上、盡在掌控的氣場,依然是遮掩不住。
範文程仔細看了徐長青半眼,心中便是一個機靈。
果然!
果然啊!
徐長青的模樣,幾乎跟他想的無異,乃至是更爲潇灑。
忙又恭敬行禮。
不過隻是作揖,卻并未跪下。
徐長青倒也沒在這方面難爲範文程,而是饒有興緻的打量着他。
範文程約莫四十出頭,長的很白淨俊秀,胡須修剪的整整齊齊,眉宇間略有氣場,但卻并不外露,一看便是常年養尊處優,卻又不是決斷之人。
俨然擁有着諸多中年成功男人的共性。
“呵呵,範大人,久仰大名啊。今日得見,真是長青的榮幸。來人啊,給範大人上茶,上好茶!”
徐長青笑着對範文程點了點頭,示意範文程落座。
旁邊,有兩個俏麗的丫鬟,已經忙着在給範文程洗茶沖茶。
範文程一時反而有些沒底了。
什麽情況?
大名鼎鼎的徐長青,居然,居然這麽好說話?
小心翼翼的坐在了沙發上,卻隻坐了小半個屁股,範文程忙陪着笑看向徐長青:“忠義伯爺,學生,學生也是早久聞忠義伯爺大名久矣,一直想與您見一面,沒想到,到現在才有這種機會。”
本來範文程還想再激進一點,擺出大清國的威勢來,至少在氣勢上先壓制住徐長青,可真正等到了徐長青面前,他忽然發現,能在這個男人面前好好說話,已經是了不得了……
徐長青笑了笑,并未着急說話,而是耐心的等着丫鬟泡茶。
範文程倒是想說話,可面對徐長青的淡然,他越發的沒底,想了想,還是閉上了嘴巴,腦海飛速的旋轉,尋找着突破口。
不多時,丫鬟奉上來熱氣騰騰的香茗,徐長青笑道:“範大人,這是咱們山東特産的蒙山茶,嘗嘗如何?”
範文程忙小心嘗了下,不由贊道:“果然是好茶,清香而不膩人,微苦卻不傷味蕾,忠義伯爺有雅緻啊……”
說着,心中卻不由苦笑,又被徐長青帶溝裏了……
要是照這樣下去,今晚他恐怕是别想掌握到談話節奏了。
裝作品茶間,範文程小心打量四周。
發現,這個房間似乎隻有剛才的樓梯是出口,那也就意味着……此時,布木布泰必定還在房間裏……
可到了此時,就算布木布泰是太後,也不過隻是個女人,範文程趕忙收斂了心神,笑道:“忠義伯爺,茶的确是好茶,可學生身上畢竟有更重要的任務,咱們能不能,先談正事?”
看範文程要強行掌控節奏,徐長青笑了笑,卻并不生氣,很柔和的邀請道:“範大人有話請講。”
“嗳……”
這下子,範文程心底裏忽然又沒底了。
這他麽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啊。
徐長青這厮,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啊……
然而事到此時,範文程也顧不得其他了,忙抖擻精神,鼓足了勇氣,笑道:“忠義伯爺,到此時,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實不相瞞,此次學生過來,主要是爲了皇上和太後等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