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皇城。
永福宮。
也就是傳說中的次西宮,主殿外牆角的十幾株臘梅,迎着這漫天風雪,在不經意間悄然綻放開來。
粉的紫的,紅的黃的,帶着盈盈幽香,恍如精靈降臨人間,爲這個冰冷的世界帶來了生的光彩。
高大恢弘的窗邊。
一個脖頸間披着雪白裘皮的窈窕身影,靜靜的看着這些花兒,美眸一片出神。
身後,十幾個恭敬伺候的宮女太監,大氣兒都不敢喘。
“嗳……”
忽然,窈窕身影幽幽歎息一聲,回身問道:“皇帝今天如何?去上課了嗎?”
爲首的一個大宮女忙恭敬道:“回主子的話,皇上今天卯時中就起來了,現在剛吃過早飯,已經去進學了……”
窈窕身影淡淡點了點頭:“本宮知道了,行了,你們都退下吧。對了,告訴蘇茉兒,把皇帝盯緊了,若敢不好好讀書,本宮定要狠狠打的手心!”
“喳……”
一衆宮女太監忙深深低頭,倒退着小心退出了殿外。
一衆卑微的奴才走了,因爲開着窗戶的緣故,有冷風開始滲進來,空氣忽然有些冷,不過不遠處幾個大火盆裏‘噼裏啪啦’燃燒的炭火很快也興奮起來,暖暖的氣流,逐漸遮住了寒氣。
窈窕身影又微微歎息一生,坐在了旁邊的裘皮椅子上,有些疲倦的看向窗外。
此時,已經是正月十五,按照漢人的習俗,這正是一年初始的上元佳節,也是大清國打下明廷京師的第十天。
可是攝政王多爾衮那邊一直沒傳來消息,這讓的窈窕身影芳心中止不住有些焦躁,更是有些淩亂。
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此時的蒙古,早已經非當年成吉思汗的孛兒隻斤氏黃金家族的時代,無數長生天的恩賜,無數美麗的草原之花,根本就沒有能力再選擇她們的婚姻,選擇蒙他們古人中最勇猛的漢子,将長生天的恩賜和血脈流傳下去。
尤其是她們科爾沁諸部的女子,基本上隻能有一個選擇,那便是……嫁給滿洲人。
恍惚之中,窈窕身影不由想起了當年在美麗的科爾沁大草原上,那個笑起來猶如陽光般溫暖的俊美少年。
可惜!
滿洲人的殘酷,在那個少年剛剛超過車輪高的時候,無比冰冷可怕的屠刀,便是毫不留情的斬落下他的脖頸……
她清晰的記得,他腳下的那片小黃花,逐漸被他還溫熱的鮮血侵染的血紅一片……
她又想起了那個身材肥胖,卻是雄才偉略的男人。
曾幾何時,她以爲她已經忘記了傷痛,成爲了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然而,在她的姐姐,某一天也來到了這裏,她忽然發現,一切,都變了!
甚至,這皇城五宮中,到頭來她居然隻能居住在最次最末尾的永福宮,更被人形象的稱爲……‘次西宮’!
也不知道從何時起,她變了!
她變的不再相信任何人,她隻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兒子!
還好,上蒼眷顧,亦或是她裝的太像了,人畜無害,她的兒子,最終登上了大寶!
可現在,那個男人明明答應了她,若是此次得逞,必先保障她們母子的利益,現在卻是……
想着
,她的眼眸中忽然滲出冰冷刺骨的寒意!
若是那個男人敢負她,那也怪不得她心狠手黑了!
“呼……”
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她緊了緊她的白裘皮圍脖,不想再在屋子裏坐着了,轉而袅袅的出門來,來到了這十幾株明明瘦弱、卻是在這森寒的冬天依然能綻放出這攝人心魄美麗的臘梅之前。
這是當年那個胖子陪她親手種下,她當時還并沒有怎麽當回事,直到現在,她這才明白,胖子到底是何等眼界,何等籌謀!
她輕輕摘下一片熟悉的黃色花瓣,放在鼻尖嗅了嗅,頓時,盈盈幽香撲鼻而來,旋即便深入肺腑。
她擡頭看向漫天飄落的鵝毛大雪,心中喃喃道:“雖然我……負了你,但我也盡了我最大的努力……我可以跟你保證,是福臨的,誰都搶不走!爲此,哪怕墜入九幽地獄,我也無怨無悔!”
“報”
“啓禀太後,範文程範大學士求見,他剛剛從明廷京師趕回來,有要事與您彙報……”
思慮間,不遠處的門口方向,忽然傳來了小太監公鴨嗓的恭敬禀報。
“嗯?”
“從明廷京師來的?”
窈窕身影精神不由爲之一振。
片刻,她俏臉上所有的哀傷憂愁,瞬時便是消失不見,又恢複了高高在上的雍容華貴,淡淡道:“召他進來吧。”
“喳……”
不多時,風塵仆仆的範文程忙恭敬跪倒在她的面前,“奴才範文程,見過太後,太後鳳體金安……”
卻是隻敢看她的鞋面兒,連她的小腿都不敢多看半眼。
這讓的她嘴角邊不由彎彎翹起來。
看到了吧,求誰,都不如求自己!
不過她很快便換上了溫婉的笑意,柔聲道:“範先生辛苦了,這一路趕回來,千多裏路,累壞了吧?來人,上茶,上好茶!”
“謝太後恩賜……”
範文程本來還想多說什麽,多表一下忠心,可猶豫了一下,他沒敢說出口。
眼前這個女人,着實讓他都看不透。
早在當年皇太極的時代,範文程便見過她數次,卻是一直沒有什麽交流的機會,不過在那時,她跟普通的女人也沒有什麽兩樣,範文程也沒有太在意。
然而!
時過境遷,不知不覺走到此時,範文程忽然發現,這個女人清減了不少,身材明顯瘦了,卻更爲好看,也更爲的淩厲。
這時,有窈窕的宮女奉上來香茗,窈窕女人笑道:“不知範先生遠道而來,所爲何事?”
說着,又親手把桌上的一疊小糕點,遞到了範文程面前:“這是早上禦膳房剛做的,範先生先吃點墊墊肚子吧。”
範文程小心看了一眼她溫婉的笑意,不由隻覺心中溫暖,暗道:“這位太後,好像也不太難相處嘛。似乎也沒有傳言說的那麽過分……”
但他還是不敢多看,小心吃了口糕點,又喝了口茶,忙笑道:“太後,事情是這樣,明廷現在并未立新君,流賊又已經敗退西京,我大清……”
忙仔細把事情叙說一遍。
身爲文人,又在皇太極和多爾衮身邊都伺候過很長時間,範文程的口才還是很不錯的,許多東西都是簡明扼要,卻又很好的提及了事情的核心。
“這樣啊……”
窈窕女人聞言微微有些皺眉。
這的确是個好機會!
卻是跟她的計劃有着不少的沖突!
在她的計劃裏,肯定是要帶着她的皇帝兒子,第一時間趕到京師的,畢竟,這就是所謂的‘名正言順’。
但範文程的意思,或者說攝政王多爾衮的意思,是想将皇城裏的人,全都搬到京師去。
這一來,便沒有了主次之分……
範文程見女人陷入了思慮,下意識就想勸解,畢竟,這絕對是千載難逢、百年不遇的大好機會,可話到嘴邊,他不自禁又咽了回去……
畢竟此時的環境有點特殊了。
而眼前這個女人,在很多方面,着實……無法形容……
萬一要是有什麽風言風語,傳到了攝政王的耳朵裏,他範文程就算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哇。
大好前途就在眼前,他豈能爲了這種小細節,把自己搭進去?
窈窕女人很敏銳的捕捉到了範文程的波動,盈盈笑道:“範先生,那,以您之見,咱們現在該怎麽安排呢?畢竟,您也知道,這搬家可不是小事兒,咱們宮裏又這麽多人,各種寶貝的老物什也不少,若是這麽倉促,怕是會耽誤不少時間那……”
範文程正在想心事,并沒有捕捉到女人言語中的深意,忙賠笑道:“太後,這件事,攝政王早有考慮,東西咱們搬肯定是要搬的,不過要先分出個輕重緩急。攝政王的意思是,咱們先把皇上、後宮和朝廷搬到京師去,至于物什之類,回頭咱們再想辦法。正好現在天氣還冷,咱們可以多造些冰滑道,最多一個半月,肯定能忙完的……”
可說着,範文程忽然一個機靈。
女人好像問的是他的意見,他卻是張口閉口沒離攝政王……
縱然這隻是就事論事,可……女人心,海底針那,萬一被女人給嫉恨上……
範文程一時不敢多想,更不敢多看。
正如他猜測的一樣,此時女人俏臉上雖還挂着笑,可心裏早已經是咬牙啓齒!
有賊心沒賊膽的狗東西,怪不得隻能當奴才!
不過範文程此時權利很大,她就算高高在上,卻也不敢直接對範文程怎麽樣。
平複了一下,笑着道:“範先生,那,攝政王的意思,咱們後宮,該何時動身?對了,皇上這邊的防禦情況怎麽樣?本宮可是聽說,那什麽徐長青已經退回了山東,他有那麽多船,不會偷襲咱們吧?”
“嗳?”
範文程沒想到女人對軍事居然還很關注,更是很了解,忙笑着解釋道:“太後,您放心,咱們大清國的探子,一直在盯着山東呢。但有風吹草動,絕不可能瞞得過咱們的眼睛!奴才前幾日剛剛收到消息,那徐長青有個寵妾,這幾天又生了個兒子,正在海城大肆擺酒慶祝。他現在恐怕爲他們新皇登基的事情都忙的焦頭爛額,又怎敢招惹咱們大清國……”
“這樣啊……”
女人甜甜一笑,“那本宮就放心了。”
範文程看女人笑的很甜,沒有絲毫心機的模樣,也放松了不少,忙笑道:“太後,那您看,您和後宮衆位娘娘,今天和明天收拾一下,後天一早,咱們便啓程前往京師,如何?”
女人又甜甜一笑:“兩天時間,那差不多也夠了。一切都有勞範先生了。對了,範先生,本宮昨晚上親手做了些甜點,雖然有些涼了,但回去熱熱就能吃。來人啊,把那些甜點給本宮包起來,送給範先生。”
“喳……”
“額,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