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東線,戰事已經推進到流民軍戰陣之前,周圍更是燒起了恐怖的山火,洶洶烈焰,沖宵而起。
模範軍強大的投石車已經頂上來,直壓的戰陣中的流民軍擡不起頭,可受制于地形限制,加之兩側火勢的蔓延,王樸大同軍的精銳們根本頂不上去,有力氣都沒地方使。
王樸直急的猶如無頭蒼蠅,團團亂轉,他實在是太渴望拿下潼關,趕緊洗刷掉他的恥辱了。
徐長青英武的面色卻沒有太多波動。
拿不下是肯定的,拿下了才是不正常!
潼關完全是天塹,哪怕是以模範軍的戰鬥力量,若要強來,不死個幾千乃至上萬人,也根本不可能拿下。
更何況,徐長青壓根就沒想拿下潼關!
“周爺,人這一輩子,太難!活着難,死了更難。不過,你放心,你的女兒,我會納爲侍妾,你的兒子,我會讓他繼承你的遺志!”
徐長青并沒有着急理會王樸,而是在心中喃喃禱告一會兒,這才是道:“既是如此,心急也吃不了熱豆腐,先退兵吧!”
“額,這……”
王樸頓時更急,剛想要說些什麽,忽然一下子回過神來,陡然一個機靈,趕忙緊緊閉住了嘴巴。
就算現在能拿下潼關,可拿下後,又該怎麽辦?
他這兄弟,此時不僅要保下他王樸,身後,更是站着無數的兒郎們啊!
王樸忽然發現,不經意間,他早已經與徐長青拉開了距離,而且是巨大的距離……
……
清晨。
溫暖的陽光拂過大地,讓萬物又散發出新一天的生機。
然而,此時站在潼關城頭上看過去,盡是黑灰之色,官道兩側原本翠綠色的密林,許多連殘渣都不剩,說不出的刺眼、突兀。
昨晚模範軍和大同軍的攻勢,雖并沒有讓流民軍産生太大傷亡,可前哨陣地兩三百米的範疇,都是不能用了,一片狼藉。
劉芳亮居高臨下的站在城牆上,臉色鐵青的俯視着這一切,半晌都不發一言。
誰能想到,徐長青居然沒有選擇走洛水,而是選擇了他劉芳亮駐守的潼關天塹!
關鍵是……他竟然對此還一無所知……
若不是昨晚他們運氣好,反應也及時,說不定,潼關這堅固的城牆都要崩塌了,他劉芳亮的一世英名,也将會一敗塗地。
周圍親随将領都了解劉芳亮的脾氣,此時,明知道劉芳亮心情不好,誰又敢多話?
一個個都是垂着頭,大氣兒也不敢喘。
那親兵更是連腸子都悔青了,昨晚他明明已經準備周全,卻居然還被周老四那個雜碎鑽了空子……
“報”
“皇爺來信!”
正當氣氛沉悶到極點之時,後方忽然傳來了傳令兵的呼号。
劉芳亮的一個心腹幕僚終于回過神來,忙低聲道:“東翁,咱們,咱們該怎麽跟皇爺彙報……”
劉芳亮陰着臉看了他一眼:“徐長青的主力極有可能就在關外不遠,你說,該怎麽彙報?”
幕僚一個機靈,忙恭敬躬身稱是。
不多時,李自成的信到了劉芳亮手裏,劉芳亮看了一遍,眉頭也微微皺起,又遞給幕僚。
幕僚看過,想了一會兒,忙恭敬道:“東翁,兵法
有雲,實則虛之,虛則實之。恐怕,徐長青在盧氏的據點,隻是障眼法啊!”
劉芳亮緩緩點頭,掃視身邊衆将:“爾等可有什麽思量?”
衆将一陣低低議論,一時卻也沒有什麽頭緒。
主要是模範軍的封鎖力道太過強大了,流民軍的探子根本就出不去,完全不知道關外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劉芳亮這時忽然冷笑道:“徐長青是何人?他的營,豈是那麽好窺探?可盧氏那邊,咱們的人随随便便就能過去看,不是有詐,那是什麽?即刻給皇爺彙報,徐長青的模範軍主力,極有可能,就在潼關之外!”
“額?是!”
幕僚也有些驚歎劉芳亮的敏銳,不敢怠慢,趕忙恭敬稱是,下去忙活。
看着幕僚離去,劉芳亮深吸一口氣,“所有人都給老子聽好了,繼續加固陣地,做好防火措施,徐長青既然想找我劉芳亮玩,那這次,我便陪他好好玩!”
“是!”
……
潼關的消息很快傳到了西京。
今天正好休息,劉宗敏、宋獻策這幫正在新納的豪宅裏休息的一衆核心們,迅速又被聚集到皇宮内議事。
“徐長青的主力在潼關?”
“這不可能!這怎麽可能?徐長青比猴兒還機靈的人,怎麽會選這麽傻的路?攻潼關?他攻十年也未必能攻下來!”
劉宗敏有點被吓着了,差點跳起來,滿臉橫肉緊緊糾結在一起。
宋獻策也是滿臉凝重,試探性的問道:“皇爺,會不會,會不會是情報有誤?劉将軍那邊,有些,太過敏感了?”
劉芳亮是李自成的心腹愛将,尋常狀态,便是宋獻策也不敢輕易多說什麽,就算已經到了他這個程度,可跟劉芳亮一比,他還是個外人,但此時事關太過重大,宋獻策也來不及顧及這些了。
李自成搖頭:“不會!劉芳亮的性子朕了解,他絕不會孟浪!而且,他在信中,說了一點,朕深以爲意!徐長青的營,能是那麽好窺探的?之前,朕就感覺到盧氏那邊,有哪裏不對勁,現在,仔細想想,盧氏那邊,恐怕九成都是幌子!”
“這……”
宋獻策頓時無言,緊皺眉頭,陷入深思。
牛金星的眉頭也擰成了麻花般,出聲道:“皇爺此言極是。兵者,詭道也。觀徐長青起家之路,最擅長的便是出奇兵,行詭道。他選擇攻潼關,而不走洛水,情理之外,卻又在預料之中,咱們決不能不防!現在,最先要弄明白的是,爲何,徐長青會走這吃力不讨好的潼關?”
高一功道:“徐長青這個瓜娃子,花花腸子就是多。他走潼關,不會是想做樣子,怕了咱們義軍吧?”
“這個,不能夠吧?徐長青可是個亡命啊……”
衆人紛紛開始議論起來。
流民軍這些骨幹核心,或許文化程度很低,卻都是在血與火中打磨出來的經驗,尤其是此時,各人還沒有完全沉迷與享樂放縱之中,不論是凝聚力還是創造力,都是最強的時候。
“高爺好像說到點子上了!”
紛雜間,劉宗敏眯着眼睛,忽然猛地用力一拍旁邊的廊柱。
“額?”
衆人紛紛看向劉宗敏。
李自成也把目光聚集到劉宗敏身上:“汝候,仔細說說。”
“呵。”
劉宗敏忽然冷笑:“徐長青在盧氏縣擺下了這麽大的陣仗
,不可謂不用心良苦,機關算盡!但是他卻又選擇了走潼關,以額之見,八成,他是想盡快的接收明廷在山西籌措的糧草!呵呵,想想也就明白了,山東距離咱們秦川,快兩千裏路,他的糧草,肯定嚴重不足!”
周圍頓時再次議論一片。
袁宗第道:“汝候所言極是!此時中原凋敝,縱使還有開封,可開封那邊,已經破敗一片,肯定籌措不出多少糧草。徐長青走潼關,絕對是在回避咱們義軍的鋒芒!”
袁宗第此時還沒被封侯,但他也是李自成很信任的人,加之他本人氣質偏儒雅,足智多謀,在流民軍中威勢不低。
伴随着他的出聲,衆人不由都是點頭。
不過袁宗第也隻是把握到了這一點,并不知道更多的核心,他忙是看向了劉宗敏,等待着劉宗敏的下文。
劉宗敏俨然很滿意袁宗第的态度,傲然的繼續道:“徐長青想在潼關外收集糧草紮營,十之八.九,是做樣子給明廷看的。以徐長青這雜碎的機敏,他肯定明白,就算攻克潼關,他也絕不是咱們的對手。倒還不如卡在潼關入口,既能給咱們造成威脅,跟明廷交代,卻又不會直接跟咱們義軍産生正面沖突,端的是一手好算盤那。”
衆人都是連連點頭。
便是宋獻策和牛金星這種讀書人,也都有點被劉宗敏的敏銳所折服,論軍事天賦,在場衆人,恐無一人出其左右。
李自成也是連連點頭,看向劉宗敏道:“汝候,既如此,徐長青要采取守勢,我大順,我義軍,又當如何處置?”
“呵呵!”
劉宗敏笑了笑,卻并未正面回應李自成,而是淡淡道:“皇爺,諸位,徐長青的布局此時基本上已經明朗了,他磨磨蹭蹭的搞一些,無怪乎就是一個字,跟咱們拖!額一時也不知道,拖下去他還有什麽後手,但有一點可以确定,若是任由他這麽拖下去,咱們義軍剛起來的氣勢,極有可能會被他給拖垮!”
說着,劉宗敏看似笑吟吟、卻是有點皮笑肉不笑的看向衆人:“諸位,這些時日,大家恐怕都納了不少可人的小妾吧?”
“這個……”
衆人微微騷動。
但很快,便都是有些尴尬的點頭,畢竟,這種事情,瞞也瞞不過去。
劉宗敏笑道:“有時候,額也不得不佩服徐長青啊,這是軟刀子殺人,都不待見血的哇!現在這是天還暖和,大家都還願意出來!可,等過些時日,天冷下來,咱們這些人,誰,誰又願意離開熱乎乎的炕頭,去跟他徐長青玩命?”
這邊,李自成的面色已經無比凝重。
劉宗敏這些話,猶如刀子一般,直接紮向了他的胸口。
他此時早已經發現了流民軍核心層有腐化的征兆,卻是沒有一個由頭,也是顧及老兄弟們的面子,便是一直隐而不發。
此時,劉宗敏把這個事情擺出來,他也有了口子,冷厲道:“汝候所言不錯!徐長青用心歹毒啊!若他日,我等平定天下,諸位想要如何,也無妨,畢竟,這也是人之常情。可現在,大敵當前,徐長青猶如猛虎,我等又豈能貪圖享樂?”
“皇爺所言極是。”
“皇爺,臣等受教了……”
衆人究竟還有鬥志,紛紛表态。
李自成又看向劉宗敏,臉上表情已經溫和了不少:“黃虎,我大順此時還處于優勢,又當如何拔掉徐長青這顆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