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徐長青一起接完了聖旨,李岩小心關上了門,看向面色凝重的徐長青。
徐長青也看向李岩。
李岩微微垂首躬身,有些躁動的同時卻又充滿謹慎,一時無法言表。
“呼。”
徐長青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閉上了眼睛。
此時,許多人還并不以爲意,摸不到核心,但李岩卻是很清楚,他也是爲數不多的在此時能通透全局之人。
此時的形勢,已經将海城,将他徐長青,将山東左協,模範軍,包括周邊近百萬民衆,逼到了生死存亡的抉擇口上!
西京被破,大明在北國,除卻直面遼東的九邊體系,密雲,薊鎮,山海關、包括徐長青的山東左協還沒動,其他所有能調用的力量,已經全部聚集到了西京戰場。
但現在的形勢,流民軍要遠遠強過官軍,模範軍此時,已經成爲了能左右全局、直接關乎天下命運的關鍵力量!
若是順利,天下可定!
可若是不順……
“出兵!”
徐長青忽然狠狠一拍桌子,猛的站起身來,臉色有些無法形容的猙獰:“天子已經接連兩道聖旨,又許我高官厚祿,我徐長青,我模範軍,又有什麽理由不出兵?五日之内,全軍集結,兵發西京!”
李岩聞言精神頓時一振,忙是深深一禮:“是!屬下馬上就去準備!”
說着,快步便是奔向門外。
以李岩的精明,時局他早已經通透,是進是退,他都有着相應的預案,但這個抉擇,他顯然不敢做,更沒有能力去做。
此時,徐長青已經做出了決斷,他隻需要盡力去執行便行了。
看着李岩的背影離去,徐長青心裏的一塊大石頭也是落定。
縱然明知此路險象環生,極有可能連自己的基業都要搭上,但徐長青卻沒得選擇!
朝廷或許昏聩,天子或許小肚雞腸,涼薄至極,但有着天子和朝廷的存在,大明至少還是個整體,除卻流民軍肆虐的區域,其他地區的百姓們多少還能夠有所生計,有口飯吃。
可一旦任由形勢發展,流民軍肆意生長,那,隻能是爲他人做嫁衣,整個大明,整個華夏民族都要被野豬皮的陰霾所籠罩!
……
随着徐長青一聲令下,海城,包括整個山東左協區域,飛速動員了起來。
到此時,模範軍在出兵序列上,早已經很有經驗,諸多流程規章都是有條不紊。
兩天時間,海城已經征調齊四萬多匹騾馬,上萬輛大車,民夫高達五萬多人。
兵力方面,除了留守山東左協的必要力量,徐長青從模範軍十數部中,抽調了兩萬兩千餘人,再加之近八千輔兵,總兵力已經高達三萬餘。
一時間,整個海城又變成了大工地,到處都是集結的車馬、物資。
王承恩也沒想到徐長青會這麽利索,老臉都快笑開了花,在他看來,隻要徐長青肯出兵,那幾乎就等同于流民軍被平定的标志。
當即也是立即給崇祯皇帝回信,告知了崇祯皇帝這個好消息。
而猶豫再三,王承恩還是在回信中提了一句,徐長青忠肝義膽,封侯也在情理之中。
很快,五天時間匆匆而過。
大明崇祯十六年,七月初三日一大早。
海城西門,旌旗翻飛如林,無數豔紅色的身影延綿成片,一個個筆挺猶如标槍,一眼都看不到盡頭。
遠遠望去,就像是一個個四方四正的血紅色方塊,獨立而又整體。
而這明明是數萬人的龐大場面,卻是
沒一人說話,安靜的恍如萬人如一,隻有幽幽的海風,時而撫動兒郎們的戰裝與發絲。
遠處,無數騾馬大車已經彙成長龍,載着無數罐頭、軍需、以及戰略物資,徐徐向西而去。
但即便是牲畜,也是極爲有秩序,沒有絲毫的淩亂,一切都是有條不紊。
中軍。
徐長青一身金甲,頭戴金盔,腰挂寶刀,騎在一匹神駿的黑色寶馬之上,被周圍上百名各級将官猶如衆星捧月一般,牢牢簇擁在最中心,平靜卻是充滿傲然的審視着這一切。
這就是他徐長青的兒郎們,是他這個世界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他完成心中夙願的基石啊!
湯若望,路易斯劉易斯,約翰強尼,讓雷諾等人,也都處在戰陣之中。
雖然他們的戰陣明顯不如模範軍的兒郎們更爲規整,更爲的有氣勢,但人都是有群體效應的,此時身處這個龐大的集體,他們也不想弱了面子,一個個都是站的筆直,不想被這位明人權貴的陣勢比下去。
然而,縱然身處這個戰陣中,他們也在竭力表現他們的強大,可那種心虛,那種害怕,依然是有點遮掩不住。
太強大了。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們根本無法想象,軍容軍紀居然可以做到這個程度……
這幫人簡直就不是人,而是殺人的機器啊。
王承恩就處在徐長青身邊不遠,同樣騎在一匹神駿的寶馬之上,此役,他将是代表天子的監軍。
可饒是他早已經見慣了大場面,大朝都不知道經曆了多少次,但此時,真正處在這如林如海的龐大戰陣中,他一時依然是有些不能自已,腿肚子都是忍不住要發軟的感覺。
他終于明白,爲何,皇爺會這麽忌憚徐長青了,如此猛士,如此利器,皇爺怎麽可能不忌憚啊……
“咚,咚,咚……”
這時,龐大的城頭上,忽然傳來緩慢而有序的擂鼓聲。
“吉時已到”
“吉時已到”
“吉時已到”
很快,數個大嗓門的兒郎有序呼喝,将聲音傳到了徐長青這邊。
城頭上,送行的李幼薇,吳三妹衆女,協同諸多将士們的家眷,都有些控制不住的躁動,可徐長青還沒發話,她們都不敢出聲。
“唰!”
這時,徐長青看了眼天色,已經到辰時中刻的及時了,猛的抽出了腰間寶刀。
瞬間,周圍無數兒郎,都是猛的一凜,将整個人的氣勢都是提到了最高點。
“我大明”
“萬勝,萬勝,萬勝,萬勝……”
“我模範軍”
“威武,威武,威武,威武,威武……”
随着徐長青充滿撕裂的雄渾聲音響起,周圍,無數兒郎,根本不假思索,都是拼了命的大呼。
便是路易斯劉易斯,約翰強尼,讓雷諾等人,都是忍不住操着蹩腳的漢語,同時大喝,發洩心中那熊熊燃燒的火焰與虐氣。
“出發!”
随着徐長青手中寶刀猛的指向前方。
“虎!”
所有人同時大呼。
“出發!”
“出發!”
“出發……”
很快,龐大的紅色洪流,猶如猛的蘇醒過來的巨獸,迅速而有序的奔向前方。
“徐郎,一路順風啊,我和姐妹們等你回來!”
“哥,我等着你,我一輩子都等着你……”
“李郎,我和孩子們都等你回來,一定要活着回來啊……”
“孩他爹,跟着伯爺
好好殺敵啊,千萬别給伯爺丢人啊……”
“一路保重啊……”
随着隊伍正式開拔,城頭上送行的無數女眷,再也忍不住了,包括李幼薇、吳三妹她們都是一樣,淚流成河,哭的不成模樣。
然而,卻是極少有兒郎回頭。
這一步踏下,整個大明,整個華夏民族,整個東亞地區,包括世界的局勢,都将因此而改變!
……
“什麽?”
“王吉成他們全折了?!這怎麽可能?敢謊報軍情,老子擰了你的狗頭當球踢!”
就在徐長青和模範軍出征的次日傍晚,華陰城西北部的官軍主力大營,王樸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
大帳内,包括孫傳庭在内,衆人的身子都是一緊,死死的看向了眼前的夜不收。
夜不收本就是疲憊奔命而來報信,渾身傷勢,早已經疲憊的不成模樣,一看帳内諸多大佬居然都是這個表情,也是急了,忙急急解釋道:“督臣,諸位軍門,下官絕無半句虛言那。王副将他們的人是在淩晨跟咱們的人聯系上的,他們昨晚在富平遭遇到了流賊主力,隻有十幾人逃脫,王副将等人,都,都已經捐軀殉國了……”
“我……”
王樸一聽到這個消息,隻覺嗓子眼一甜,老眼一黑,就要一頭栽倒過去。
好在旁邊的高傑反應快,趕忙撐住了他,又忙掐他的人中:“伯爺,您冷靜,冷靜啊。”
好半天,王樸這才悠悠轉醒過來,卻是忍不住‘嗷’的一嗓子,哇哇大哭起來。
王吉成是他的心腹悍将,老家奴出身,曾經參與過松錦的絕大多數戰役,徐長青都很賞識他,而且,他帶的也是王樸麾下最精銳的騎兵部隊,誰曾想,這仗還沒開始真正發力呢,卻是已經……
王樸這時終于明白,徐長青讓他謹慎謹慎再謹慎,到底是個什麽意思了,這些流賊,兇起來真的不遜色鞑子啊……
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督臣,這,現在咱們當如何是好哇?”
猛如虎也慌了,忙是看向孫傳庭。
本來,還指望着定北伯王樸過來,他能抱一下王樸的大腿,好好打個翻身仗呢。
爲此,這些時日他可沒少拍王樸的馬屁,幾乎明面上都不聽孫傳庭招呼了,卻是怎想到,王樸徒有虛名,居然這麽不中用。
高傑也忙道:“督臣,現在形勢危機,恐怕已經超脫了咱們的預料,咱們必須盡快做出決斷那。”
李國忠也道:“督臣,不若咱們先退守潼關,等形勢明朗些,咱們主力聚齊些,再做決斷不遲啊……”
“督臣……”
衆人忙是紛紛表态。
孫傳庭隻覺一陣頭大,腦仁都要炸開了。
他雖是号稱是知兵的名臣,也有着輝煌的履曆,可這東西根本不好表述,運氣逆天你能咋辦?
然而,此時真正碰到硬仗,碰到繞不過去的坎兒了,孫傳庭也是真的淩亂了,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剛剛,大家還準備大幹一場,收複失地,立下不世之功業,可這片刻間,流賊的大耳刮子已經抽到了臉上。
“肅靜!”
“肅靜!”
孫傳庭内在雖是不甚豐厚,可官威還是很足的,猛的一拍桌子,準備先安頓下形勢再說。
“報”
“報”
“潼關緊急戰報!就在一個半時辰之前,流民軍有五六千精騎,已經沖到了潼關城下,把咱們的後路給斷了啊。”
“什麽?”
帳内直接炸開了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