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黑了,前門附近一間大院内,一座無人居住的堂屋頂上,李蘭芳已經凍的有些瑟瑟發抖,無語的看着正慢斯條理就着醬羊肉喝着小酒的徐長青,直有吐血的沖動。
誰能想到,她都已經準備大出血,今晚好好請徐長青吃一頓了,卻不料,徐長青居然隻買了些酒菜,把她帶到了這種地方。
徐長青白了她一眼,變戲法般的拿出一條毛毯丢給了她,繼續看着不遠處燈火喧嚣的街道出神。
李蘭芳披上毛毯,很快便感覺舒服了不少,然而她剛才再怼徐長青幾句,忽然發現,徐長青的眼神中,有着一種難以形容的悲涼滄桑。
就像是失去了什麽東西,想找卻再也找不回來……
這讓李蘭芳心裏一下子柔軟了不少,以往,她從來隻看到徐長青堅毅強勢的一面,猶如一柄鋒銳的寶刀,卻不曾想,徐長青竟然也有露出這種神态的時候。
她本來想安慰徐長青幾句,可想了想,沒有說出口,裹着毛毯,乖巧的坐在了徐長青身邊。
徐長青喝了一杯酒,忽然笑道:“宋人張擇端,做《清明上河圖》,後人倚爲神迹!卻不知,大好風景,就在眼前。”
“嗳?”
“清明上河圖?好像有點耳熟呢。”
李蘭芳一個機靈。
徐長青頓時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你就不能讀點書?”
李蘭芳似乎被觸動到了心事,兇狠道:“你以爲我不想啊!可我有這個條件嘛!我十歲家裏就出事了,像是條野狗一樣,在街上撿破爛讨飯才活下來!你以爲誰都跟你一樣,出身豪族,有家有業啊……”
李蘭芳說着說着,眼睛就紅了。
徐長青搖頭苦笑:“你用得着這麽激烈嗎?你現在才多大,現在讀書識字也不晚,來,陪我喝一杯!”
“滾一邊去,老娘沒時間陪你!”
“我敬你。”
“這還差不多,給老娘滿上。”
“你酒量還可以嗎,不錯。”
“呵呵,姓徐的,其實,你這人倒也不算是太壞……”
不多時,徐長青已經與李蘭芳喝了七八壺酒,李蘭芳直接趴了,縮在了徐長青懷裏,還挑了個舒服的姿勢,呼呼大睡。
徐長青就這樣抱着她,一邊喝酒,一邊審視着逐漸開始寥落的燈火,心中逐漸平靜。
如果可以選擇,徐長青真的想像是這樣一般,隻安靜的體味大明最普通的生活,感受這幅《清明上河圖》。
可惜,根本沒的選啊!
……
次日,當李蘭芳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隻覺頭痛欲裂。
穆然,她忽然想起來什麽,忙是自己,卻發現,她的衣衫很完整,正躺在她自己的房間裏。
“這個混蛋,他竟然沒……”
李蘭芳有點蒙,沒想到昨天那種機會,徐長青居然放過了……
不過,旋即李蘭芳的柳眉便是微微蹙起來,她忽然記起來,徐長青昨晚似乎對她說了很多話,而且很多都有些莫名其妙,什麽歐洲,日本,美國的,就像是這幾個人搶了他老婆一般。
但慶幸過後,李蘭芳忍不住又有些無言的失落……
果然!
徐長
青這厮表面上人模狗樣的,可他還是在意啊,恐怕,他之所以對自己如此,無怪乎隻是做樣子而已,沒看到卞玉京、陳圓圓那兩個大美人,他到現在都沒碰一手指頭嗎。
“呵。”
李蘭芳不由冷笑:“姓徐的,不是老娘沒給你機會,是你自己不中用,那也怪不得老娘了!希望你以後能好好對秀兒,否則,老娘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
“呵呵,唐兄過來了,快請,來人,上好茶。”
“喲,伯爺,您今天真精神,羨煞旁人那。”
“唐老哥您氣色也不錯啊,京師的确是個好地方啊。”
“哈哈,伯爺,老哥哥我就喜歡您這脾氣,今天咱們一定要不醉不歸。”
“唐老哥請。”
“伯爺請。”
徐長青此時肯定不知道李蘭芳的小心思,大栅欄一家著名酒樓的獨棟小院裏,徐長青做東,正親自在門口迎客,酒宴已經在緊鑼密鼓的籌備中。
密雲總兵唐通見徐長青居然親自在門口迎他,心情頓時大好,隻覺顔面生光。
徐長青之前的強勢,大家都已經親身體會到了,本來唐通對今天徐長青的邀宴緊張的不行,還以爲是鴻門宴,可此時看到徐長青的态度,他已然明了,今天恐怕非但不是鴻門宴,反倒是好事兒。
唐通過來,不多時,吳三桂,王廷臣,劉副将等人依次過來,小院子裏逐漸開始熱鬧起來。
衆人喝了會茶,聊了會天,消息也逐漸開始流通起來。
此時封賞的消息雖還不明朗,但已經開始有風向隐隐透露出來,朝廷此次即便不會大賞,卻應該會在水準線之上。
這使得衆人的心情都很不錯。
這東西,其實就跟拉人頭打群架一樣,你的确是給錢了,但是這錢顯然不到位,大家過來幫你站站場可以,可真要拼命,那就得說到說到了。
而此時大家隻站了站場就能得到封賞,誰還能不滿意呢?
衆人正說笑間,祖大樂姗姗來遲,忙陪笑道:“伯爺,諸位兄弟,抱歉,實在抱歉,我來晚了,先自罰三杯。”
畢竟是将門虎子,祖大樂還是很有風度的,人長的也帥,又正值不惑,處在男人的黃金年齡,翩翩然自罰三杯,便是化解了尴尬。
徐長青也是第一次跟祖家人坐在一張桌子上,又有吳三桂在這邊,也沒爲難祖大樂,點了點頭,便算是過去了。
人已經到齊了,酒菜開始流水線般端上來。
喝了幾杯酒,衆人都吃了些菜墊墊肚子,話題開始轉移到了正題上。
吳三桂把玩着酒杯,掃視衆人:“長青,舅父,諸位兄弟,好事咱們先不說了,大家都已經知道,可,有個壞事,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準備?”
吳三桂此言一出,場内的氣氛頓時一僵。
祖大樂忙放下酒杯捧哏道:“長伯,莫非,你說的是消減遼饷之事?”
王樸頓時看向徐長青。
徐長青卻彷如老僧入定,沒有半分波瀾。
這讓王樸也有些沒底起來,不知道徐長青到底站在哪邊,但他可不傻,乖巧的閉上了嘴巴。
王廷臣這時也回神,有點艱難的道:“從十四年末松山之戰後,朝廷就一再削減我九邊軍饷,這次若是再縮減,那,又到了個什麽程度?”
“哎。”
祖大樂歎息一聲:“說的是減遼饷,可我九邊同氣連枝,這減的是咱們所有人的糧饷那。我祖氏一門,世代爲我大明鎮守邊關,這數年征戰,民生本就凋敝,戰死兒郎家眷無處安生,可朝廷這邊卻還……哎,以後這日子,真是不知道怎麽過了啊……”
吳三桂看向徐長青:“長青,你現在雖是去了山東,卻依然算是我九邊序列精銳,你怎麽想?”
衆人頓時都看向徐長青。
徐長青的态度在此時,俨然決定着乾坤。
徐長青笑了笑,抿了一口酒,卻并沒有着急表态。
此事今天剛過來時,吳三桂便對徐長青提起了,但徐長青沒表态,這讓吳三桂心裏也有些沒底,此時,祖家也來人了,他便直接把這事情放在明面上。
畢竟,九邊雖是有強有弱,卻終究是同氣連枝!
看衆人都有些發僵了,徐長青這才笑道:“有誰會跟銀子過不去呢?朝廷縮減糧饷,咱們所有人都有份,誰都避不過!不過,此時畢竟封賞在即,我的意思是,咱們可等奉上過去,先把這次封賞拿穩了,再去尋其他!”
吳三桂和祖大樂頓時微微一滞。
王樸卻是笑着捧哏道:“長青說的不錯,這裏究竟是京師,不是咱們的地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先讓封賞穩穩過去吧。咱們這次千裏勤王,朝廷也不能虧待了咱們不是?”
唐通也回過神來,忙也笑道:“我也覺得忠義伯爺說的對,先把這事兒過去,把到嘴邊的肉先吃掉,再去考慮别的吧。否則這事兒真鬧起來,恐怕這次封賞都搞不好。”
王廷臣猶如了一下,卻也發聲站在了徐長青這邊。
吳三桂和祖大樂相視一眼,都是明白,徐長青肯定是不想趟這渾水了。
祖大樂忙笑道:“哎,這事兒鬧的,今天可是長青做東,來來來,咱們先喝酒,不說這些不爽利的事兒!”
……
一頓午宴雖是暗流洶湧,但在徐長青的強勢掌控下,勉強也算是盡善盡美,衆人都喝了不少酒,吳三桂和祖大樂、王廷臣、劉副将等人都喝醉了。
回去的時候,徐長青和王樸同乘一輛馬車。
馬車裏,王樸哪還有酒意?陰沉着臉啐道:“長青,狗日的是真不地道啊!好事沒咱們的份,狗尿不騷的東西卻要拉咱們下水!長青,你跟哥哥說句實話,這事兒,你到底怎麽想的?”
徐長青慢斯條理的點燃了旱煙袋,長長吐出一口煙霧:“大哥,咱們怎麽想不重要,關鍵是怎麽做!你覺得,跟着他們鬧事,咱們有多少好處?”
“嗳?”
王樸一愣,瞬時也明白了徐長青的意思,“兄弟,這事兒咱們不能摻和!他娘的,好處都是祖家吳家的,咱們能撈到什麽?朝廷壓壓他們,也能讓他們收斂點!”
徐長青笑了笑:“大哥,不說這些不痛快的,你,有沒有想換個地方?”
“換,換地方?”
王樸頓時無言:“長青,爲啥要換地方?大同可是我老家,要啥有啥,祖宗家業都在哪兒,換地方不是瞎折騰嗎?”
徐長青看向王樸的眼睛,把煙袋遞給王樸。
王樸接過去抽了一口,卻還有些把握不準徐長青的脈絡。
徐長青長歎息一聲:“大哥,我對西邊,總有些不太好的預感,你那邊,真正戰力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