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爺,您厚愛了。能見到伯爺您,才是下官的榮幸。”
兩人說笑着寒暄,分賓主落座,李七郎趕忙去沏茶。
黃澍今年大概四十左右,五短身材,長的也有些讓人不敢直視,小眼睛,塌鼻子,臉型也有點不規則,不太好形容,可以說是其貌不揚,臉上還有不少麻子,似乎是小時候得過什麽病。
不過,他的眼睛很有神,充滿堅定,而且很深沉,可以看得出,他是個意志堅定而且極有城府之人。
此時他雖是穿着官袍,但徐長青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厮官袍裏面,罩着精甲,而且,隐隐能嗅到他身上殘留的血腥味道。
這是個狠人啊!
黃澍這邊也是在打量着徐長青。
不得不說。
徐長青的形象完全符合了黃澍的想象,高大,強健,沉穩,雖不是不太過英俊,但那種強大的自信由内而外散發出來,充滿了陽剛之美。
這讓很清楚自己條件的黃澍隐隐有些自卑。
這時,李七郎把茶端過來,黃澍很快也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态,苦笑道:“伯爺,國事多艱那。說起來,下官早就想過來拜訪伯爺,卻是苦于公務纏身,沒想到,好不容易有時間了,卻是……”
黃澍雖是沒說完,徐長青又豈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點頭道:“流賊氣勢已起,再想扼殺,沒有那麽容易啊。黃大人,開封府現在情況如何?”
“不太妙。”
黃澍面色沉重,“伯爺,下官這并非是危言聳聽。城内糧草雖是還有一些,可官軍主力的潰敗,讓城裏百姓壓力很大。這些時日,下官陪同周王爺和一衆同僚已經做了不少工作,可惜,收效有點甚微。”
徐長青緩緩點頭。
僅是這一會兒的接觸,徐長青已然明白,這厮能力可以的,話不多,卻總能卡到核心,而且,他隐隐想掌控談話的節奏。
黃澍這厮的生平,徐長青也是有所了解的。
除了水淹開封之外,他最有名的便是後來彈劾馬士英的十大罪過,然後便是引領清軍攻入福建,爲了自己的榮華,雙手沾滿了不知多少無辜的鮮血。
如果按照曆史的軌迹,這厮将在開封之戰後,憑此功績成爲左良玉部的監軍,從而踏上他的飛黃騰達之路。
跟這種人談事,徐長青也懶得跟他墨迹,思慮一會兒道:“不知黃大人此來,所謂何事?”
黃澍笑了笑:“伯爺,下官知您麾下的模範軍戰力驚人,可,恕下官無禮,不知,伯爺以爲,我大明,在此戰中,有幾分勝算?”
徐長青也笑了:“黃大人這是給我出了個大難題啊。說實話,勝算不大,保持現在的局勢,幾乎已經是極限了。”
黃澍眼睛裏頓時露出了真正的歡喜之意,忍不住對徐長青伸出了大拇指:“伯爺,跟您這樣敢說實話之人,太難也太少了啊。如果放任形勢這樣拖下去,不僅開封危矣,伯爺,您這邊……”
“呵呵。”
“黃大人,不知,您有什麽好辦法?這麽脫下去,的确不是個辦法啊!咱們都要玩完!”
徐長青笑着看向黃澍的眼睛。
黃澍也是笑着看向徐長青:“伯爺,下官倒是真有一計。就是怕伯爺不敢接受!”
“哦?”
“說來聽聽。”
徐長青故作求教模樣。
黃澍眼見火候差不多了,當即把他的籌謀說起來。
黃澍在開封城是主管刑事的推官,已經在開封城經營數年,向上爬雖是艱難,可關系網還是不少的。
他已經在開封府西北段的黃河岸,聯系好了不少饑民,并且通過他的關系,給他們提供食物和一部分糧饷。
隻待八.九月份汛期到來,便是可掘開黃河口,徹底湮滅流民軍!
說着,黃澍額頭上青筋都暴漲起來,痛苦道:“伯爺,如果但有選擇,下官也絕不會出此下策。可此時,我大明在中原的局勢已經崩潰至此,已經再無餘力真正剿滅流賊。倘若以開封城十萬生靈之性命,爲我大明了結流賊禍患,下官就算被淩遲處死,也絕無半句怨言。”
說着,黃澍起身,深深對徐長青一揖到底。
徐長青此時又豈能不明白黃澍的意思?
這龜兒子嘴上說的跟唱的一樣,無怪乎還是想把自己拉下水,幫他一起背鍋。
甚至以後再利用自己的影響力,把此事洗白。
到那時,恐怕最大的鍋肯定是自己的。
徐長青又豈能讓這龜兒子的得逞?
故作皺着眉頭艱難的考慮了好一會兒,徐長青這才道:“黃大人,你這事情,讓本伯很爲難呐!”
黃澍忙道:“伯爺,中原萬民,大明的江山社稷,此時可都仰仗您了啊!犧牲小我,成全大我!伯爺,您是咱們大明的豪傑啊!下官不求您做什麽,隻求您能支持下官,其他所有的罪責,便皆由下官來承擔吧!縱然要墜落九幽地獄,下官也無怨無悔!”
徐長青故作沉重的點頭,心中卻是恨不得問候這龜兒子的祖宗十八代。
越是這種時候,徐長青卻也是愈發的冷靜。
黃澍此來,其中有一個很大的成分,恐怕是他現在還沒有說動開封府的周王等人。
甚至,這個提議或許還沒有對他們說出來。
因爲開封府此時還不夠絕望!
他的底子更是不夠!
依照這厮的行事風格,沒有完全的把握他應該不會亂來。
此時之所以在自己面前透露出底牌,無怪乎是想用這種方式,與自己交好,同時讓自己背鍋。
如果不是洞悉曆史,有超脫了這個時代的眼界,普通人還真不一定能剛住他這種遊說。
半晌,徐長青道:“黃大人,這樣吧,此事究竟事關重大,明日吧,明日一早,我好好考慮一下,再給你答複,如何?!”
黃澍略有失望,但很快便是振作起來,再次深深對徐長青一禮:“伯爺,那下官先告退了。”
看着黃澍離去,徐長青揉了揉太陽穴,讓李七郎把紅娘子帶來。
但這時,徐長青忍不住用力一拍腦門子,早知道,就早點把紅娘子叫過來,讓這妞兒在旁邊旁聽了。
不過現在也不算晚,把紅娘子再留一夜便是,順便還能有個預備時間,明天,好好演一出戲。
……
不多時,紅娘子被帶進來。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深深一個萬福:“見過伯爺。”
徐長青一笑:“紅将軍不必多禮,坐吧。”
紅娘子倒也不矯情,點了點頭,坐在了徐長青對面,但片刻,她忽然擡起頭,看着徐長青的眼睛,低低道:“伯爺,您的傷勢,好些了嗎?”
徐長青莞爾,這妞兒心底裏還是很善良的,笑道:“已經好多了,紅将軍無需挂懷。那句老話怎麽說的?咱們這也是不打不相識嘛。”
看徐長青放松的模樣,紅娘子也是稍稍放松,不過她很快也回過神來,看到徐長青把繃帶藏起來,不由用力的咬住了紅唇。
她這時已經對徐長青身邊的架構有所了解,知道徐長青帶了一個侍妾,而且還有左家的大小姐左夢梅。
徐長青之所以把繃帶藏起來,用意自然不言而喻。
這讓的紅娘子心裏愧疚感更甚。
片刻,她起身來,來到徐長青身邊:“我,我幫你看看傷勢。”
說着,也不管徐長青同不同意,便是開始幫徐長青脫衣服。
嗅着她身上好聞的幽香,感覺着她的玉手都是微微顫抖,徐長青倒也沒拒絕,笑道:“多謝了。對了,紅将軍,有一事我想對你說一下。”
紅娘子看了徐長青一眼:“把傷勢處理完再說。”
“……”
徐長青無言,隻能讓她先幫自己收拾傷勢。
紅娘子非常小心,解開繃帶,把傷口都處理幹淨,這才幫徐長青敷好了藥,重新包紮起來,再幫徐長青穿好衣服。
轉而坐到徐長青對面,看向徐長青的眼睛。
徐長青想笑,卻是笑不出來,片刻後,歎息一聲道:“剛才,開封府有人過來找我,提出一個建議!他們想挖掘黃河口,水淹你們義軍。”
“什麽?”
紅娘子俏臉瞬時色變,一下子站起身來,不可思議的看向了徐長青:“這,他們,他們怎麽能這樣?他們這樣,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慘死啊!畜生都不會做這種事情啊……”
她自幼走江湖賣藝,走過許多地方,自然知道發大水到底是個什麽模樣。
徐長青這話,讓她根本無法接受。
徐長青給了她些反應時間,歎息一聲:“紅将軍,你得明白一個事情,很多人都這樣,爲達目的,不擇手段!朝廷的官員是這樣,難道,李自成、劉宗敏之流就不這樣了?這其實就是個兩敗俱傷之局!”
“……”
紅娘子一陣沉默。
她當然明白徐長青說的是正确的。
到此時,她其實也早就發現,李自成等人的很多所作所爲,并沒有她想象中那麽光明磊落。
不說其他,單單是流民軍中對他們的排擠,便是讓他們一直很尴尬。
更不要提,她和李岩時常要做些去抓饑民的活計。
但很快,紅娘子也反應過來,看向徐長青的眼睛,聲音都微微有些變形:“那,那你答應他們了嗎?”
徐長青搖了搖頭:“暫時還沒有。不過,我答應他們明早上答複。紅将軍,這樣吧,稍晚些時候,你連夜離開,帶領你的部下離開這裏吧。不過,我希望,你不要把這事情宣告出去。如果你告訴了李自成他們,那将會是一場更大的災難。或許,你們流民軍可以退走,但是,開封城的百姓們就要爲此陪葬了。”
“你,你爲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紅娘子眼睛都有些紅了,“我們跑了,可,其他人怎麽辦?徐長青,你不是号稱天下第一猛将嗎?難道,你就忍心這樣看着,讓無數生靈塗炭?!”
徐長青苦笑:“這事情一句話兩句話怎能說清楚?好了,你回去準備一下。子時末,我安排人送你回去。”
看徐長青閉上了眼睛,似乎要休息,紅娘子忍不住狠狠一跺腳,起身就要離開。
但片刻,她忽然反身折回來,看向了疲憊的徐長青。
她如果現在走了,隻顧自己,那,她成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