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掙得雖是不多,卻因爲身強體壯幹的多,總也能吃飽肚子,加之他有門手藝,會釣魚,時而便是能從大運河和周圍的小河溝道子裏抓些魚來吃,補貼家用,小日子過的還是很滋潤的。
然而,碼頭這種地方究竟太複雜了。
十六七歲的年輕人,正值人生觀和價值觀還沒有真正形成的時候,天天跟一幫三教九流之人呆在一塊,可想而知這種感染力。
沒過多久,他便染上了賭博,并且因爲有人刻意引領,利用他賭博賺來的銀子,第一回去了窯子裏。
這瞬時讓張繼生打開了一個新世界,沒想到,這世上竟然還有這麽美妙的事兒……
旋即,一個本來夢想掙錢蓋房子娶媳婦、給老娘養老的年輕人,便是徹底堕落了。
沒過多久,他便與人争風吃醋,失手殺了人。
這下可了不得了。
殺人可是要償命的。
張繼生沒什麽文化卻是也知道這個道理,當即什麽都不顧了,直接連夜逃亡。
但在碼頭上過慣了舒坦日子的他,讓他去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再種地,他怎麽可能再受那種苦?
索性,他一咬牙,直接落了草。
因爲他年輕,又在碼頭上見過世面,下手也狠,逐漸便是嶄露頭角,被大人物看上了。
後來,他才知道,看上他的那個大人物,外号‘鬼閻王’,江湖人都尊稱一聲‘鬼爺’。
也讓的張繼生分外榮耀,也是格外賣力。
沒幾年,他便是成爲了鬼爺麾下的骨幹,并且,被鬼爺安排到了這柳家堡,成爲了大名鼎鼎的馬鹞子麾下的十當家。
這些年,他不是沒想過接老娘過來享清福,他姓張的此時也算堂堂的一号人物了,别說十裏八鄉了,就算是在這沾化城,誰見了不得給他張爺幾分薄面?
可想起老娘要是知道了他現在居然落了草爲了寇,給人家當打手,老娘不得打死他?
最終,張繼生偷偷派人給老娘送了幾回銀子,便是把老娘抛到了九霄雲外。
沒辦法。
現在他張爺是場面人,吃吃喝喝開銷太大了,而且私底下光娘們兒就養了三個,隻盼着什麽時候幹票大買賣,真正金盆洗手,帶着這些娘們兒和錢回家伺候老娘去。
“阿嚏。”
“這鬼天氣,怎麽開春了還這麽冷。”
思慮間,張繼生穿好了衣服,推開了門,前腳剛要邁出門外,卻是止不住一個噴嚏,下意識又縮了回去。
如果是正常狀态,才這個點,還不到辰時,天都沒亮呢,他肯定是不會起床的。
但沒辦法,大當家的馬爺自從在滄州吃了那個叫什麽徐長青的大虧,回來就一直很謹慎,每天早晚的值守都要輪換。
張繼生雖然對這很不爽,卻不敢違背馬爺的意思,糾結了一會兒,隻能硬着頭皮出門去。
心中暗道:“等今天忙了值守,晚上,該去沾化城找三娘樂呵樂呵了,這他娘的這些天都沒時間出莊子了。”
出了自己的房間,張繼生便是呼哧呼哧的來到了偏房,一腳就踹開了門,“一群死豬嗎,都他娘的給老子起來!該咱們值守了!”
“額,是,是。”
一個大房間裏十幾個土匪,慌忙不疊的爬起身來,七手八腳的穿着衣服。
“咣!”
“咣!”
接連踹了三個門,把他麾下的喽們都叫起來,張繼生這才點燃了
他的煙鬥,惬意的開始抽他的頭柱煙。
原本,莊子裏是可以留女眷的,這個院子後面,就是張繼生分到的院子,他的幾個相好都住在這裏。
可馬爺回來之後,便是他自己都不留女人了,全都趕出莊子去,說是要什麽‘練兵’。
也就是他張繼生運氣好,現在身份也高了,否則,也得跟這幫喽們一樣,每天不僅都要早起,還他麽得一練。
不過,這些時日的操練效果倒是真不錯,原本至少半個時辰才能起來的喽們,現在居然一盞茶便是都起來了,張繼生一袋煙都沒抽完。
招呼上近四十号喽,張繼生猶如螃蟹般,大搖大擺的來到了南門這邊。
這也是馬鹞子最近立下的規矩。
莊子裏十個當家的,便是馬鹞子自己在内,也都要輪換值守最重要的城門。
來到城門樓子裏,看幾個值守的九當家的喽,一個個正圍在火堆邊睡的正香,張繼生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也不知怎的,那位娘裏娘氣的九當家一直看他不順眼,總是挑他的麻煩,兩人一直不睦。
卻是因爲九當家是馬爺的心腹,張繼生還真不敢怎麽着他。
沒想到,今天總算是被他逮到了機會。
“嘭!”
“嘭嘭!”
對這些喽們張繼生可不會有絲毫的客氣,照着這幫死豬般衆人的屁股、腰背便是接連幾腳上去:“都他娘的是死豬嗎?給老子起來!你們九當家呢?!”
幾個還有些朦胧的喽剛要大罵,慕的看清了是十當家張繼生,頓時便是一個機靈。
看張繼生不理他們就要上樓去,幾個喽頓時回神,趕忙拼命攔住了張繼生:“十當家,咱們九當家是後半夜才睡着,您,您可千萬别去吵着他老人家的清淨啊。”
“是,是,十當家的,晚上咱們兄弟給您請酒賠罪了。”
本來張繼生就有懷疑九當家可是溜出去了,此時,這幫喽們的表現,更是印證了他的猜測,頓時冷笑:“老子他娘的缺你們這頓酒?記不記得大當家的是怎麽說的?任何人,任何人不能爲玩忽職守!玩忽職守懂嗎?你們這群狗日的,是想包庇嗎?好啊!你們張爺我正手癢,想好好練練闆子呢。”
“十當家,别啊,千萬别啊。”
“對對對,十當家,有話咱們好好說啊。”
“對對,十當家,都是自家兄弟,可别傷了和氣哇……”
如果九當家不在的事情暴露,他們都要玩完,不僅九當家那邊讨不了好,十當家和大當家那邊還都要得罪着。
相應之下,他們自然是選擇得罪這位十當家了。
面上雖是在求饒,但身體卻是已然擋在了樓梯前面,不讓張繼生過去。
現在,這個時辰了,九當家應該也快回來了!
然而,他們想不到的是,堡外,九當家的确回來了,卻是快要被眼前的景象吓尿了!
誰能想到,一夜之間,堡子外居然多了這麽多大兵啊!
可九當家還沒來得及逃跑,數匹駿馬已經直掠而來,有人直接對他放出了套馬索。
饒是九當家也算是精通馬術,玩的不錯,可又怎能跟吳家那些老油條相比?眨眼便是被套了個結實,直接被綁起來。
這邊,張繼生剛要發作,城門樓子上的人已經聽到了這邊的聲音,尤其是九當家那邊的馬蹄聲,瞬間便是炸鍋了!
片刻間,有人急急從城門樓子上連滾帶爬的下來,帶着哭腔無法形容的驚悚道:“十當家,不好,不好了哇!外面,外面來了好多官軍,好多
官軍啊!已經把咱們包圍了啊!”
“官軍?”
“哪裏的官軍?”
張繼生也被吓了大跳,忙是撥開前面擋路的幾個貨,快速爬上樓去。
而當張繼生借着微微開始放亮的天色,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尤其是徐長青的帥旗,整個人也是完全懵了!
半晌,他這才是回神,聲音都要破裂:“這是忠義伯徐長青啊!快,快去禀報大當家的!”
“啊?徐長青,他,他怎麽來了啊。”
“娘來,這,這可怎麽辦喲,這個閻王咋找咱們這來了哇……”
城頭上已經亂成一團。
……
柳家堡正中的主宅中,馬鹞子這些天一直睡的不踏實。
他也一直在反省自己。
畢竟是當年的把總軍官出身,又跟着毛文龍幹過遊擊,在敏銳性上還是沒有問題的。
眼前,他馬鹞子看似名頭甚大,幾乎威震半個山東,但馬鹞子很明白,他就是個打工的,真正屬于他的産業,寥寥無幾。
而且,柳家堡十個當家,恐怕至少得有八個跟鬼爺有着聯絡,都在監視他。
這讓馬鹞子很不爽,同時也感覺到了危險,一直想改變什麽。
這種狀态,自從在滄州敗給了徐長青之後,便是越來越甚。
已經四十好幾的人了啊,身體早已經不是當年,這麽拼下去,還能拼幾年?以後老了該怎麽辦?
尤其是,徐長青的強大,簡直就像是一片遮天蔽日的烏雲,讓馬鹞子做夢都要被驚醒。
這些天很多時候,他都是熬到後半夜才睡着,卻是一大早又得早起,去盯着操練。
他想通過這種方式,對他麾下的隊伍展開清理,争取能多籠絡一些可用之人,不說自立門戶吧,起碼,鬼爺之後真要耍什麽詐,他能有辦法抵抗。
而不是像一條狗一般,招之則來,揮之即去。
就在馬鹞子半夢半醒之間,習慣性的做着噩夢的時候,門被重重的推響,有心腹尖着嗓子帶着哭腔道:“大當家的,大事不好了,忠義伯徐長青他,他殺到咱們堡子外來了啊。”
“忠義伯徐長青?”
唰!
正在睡夢中的馬鹞子頓時一個機靈,猛的便是起身來。
他還以爲是噩夢,醒了就沒事了。
然而真正清醒之後才發現,這不是夢,而是真的,心腹仍然在外面砸門呢。
馬鹞子趕忙穿好了衣服,找冷水洗了把臉,快步出門去:“慌個球子!是天塌了嗎?再叫老子割了你的舌頭!”
“額……”
心腹趕忙閉緊了嘴巴。
馬鹞子究竟也算是一方枭雄,很快,便是召集齊了各部人手,匆匆趕向城門。
但當到了城門樓子上,一看清眼前的情形,馬鹞子也懵了!
眼前,徐長青的部隊,居然已經修建好了防禦工事,前後僅是胸牆就不下十道,完全把莊子的大門給堵死了。
饒是馬鹞子不知道徐長青到底是如何做到此,但他卻是明白,這隻能是後半夜!
因爲昨晚子時時他還睡不着,過來巡了次營。
馬鹞子這時終于明白,爲何,爲何徐長青能在遼東立下那種可怕的功績,并且以戰功封伯了啊!
這個人,簡直是個魔鬼啊!
但就算心慌不跌,馬鹞子又怎能認慫?
眯着眼睛看向徐長青帥旗的方向,聚足了中氣扯着嗓子大呼道:“忠義伯,你這是何意?我柳家堡與你無冤無仇,爲何陳兵與我柳家堡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