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等人已經退到了剛才中軍後方的一座小土丘上，而前方，大量的輔兵、民夫，都在賣力挖掘新的壕溝，俨然，洪承疇想吸收掉今天的首勝，得寸進尺。
土丘上，飄揚的各色旌旗之下，洪承疇，邱民仰，謝四新，張鬥，王三祯等人，面上都有些遮掩不住的喜色。
畢竟，有了這首勝，不論對各方面，都是能交代過去了。
張若麒這時也回來了。
隻不過，在一衆都是充滿喜氣的人當中，他那張苦瓜臉，就有點說不出的突兀了。
“報—————”
“宣府鎮楊國柱楊帥捷報！托天子洪福，督臣運籌帷幄，宣府鎮軍繳獲各式鞑子首級三百五十餘級！”
徐長青和曹變蛟剛到中軍，楊國柱的心腹已經是急急過來報功了。
“什麽？”
“三，三百五十多級鞑子首級？有這麽多？！”
“我的天，這可真是貨真價實的首勝，是我大明近年來少有的大捷哇。”
“那個叫徐長青的後生，真的是，真的是……”
“……”
中軍諸多大佬頓時一片騷動。
沒辦法。
大明這些年真的是被女真給虐慘了，慘的讓人發指。
尤其是鞑子首級！
當年己巳之變之前，遼東這邊還有個滿桂，敢真的出城，用各種手段搞些鞑子首級。
可随着滿桂戰死，大明在遼東雖是号稱這大捷、那大捷的，可~，真正斬獲鞑子首級百級以上的時候，那都是寥寥無幾！
不論是在野戰還是在守城戰中！
就算是吳三桂麾下的心腹家丁，傳說中的‘夷丁突騎’，即便能對鞑子造成殺傷，乃至是正面力敵，卻是也極難真正繳獲到鞑子首級。
但此時，楊國柱這居然……居然不聲不響的，繳獲到了三百五十多級鞑子首級？
就算其中有水分，這也絕對是能讓天子展顔，讓朝廷諸公、天下百姓振奮的大捷啊！
“東翁，大捷，真的是大捷哇！天可憐見，天可憐見啊，列祖列宗保佑，天佑我大明，天佑我大明啊！”
洪承疇身邊，謝四新精緻的山羊胡都是止不住的顫動起來，片刻間已然是老淚縱橫。
身爲洪承疇的心腹幕僚，同時也是洪承疇的摯友，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洪承疇這些時日到底是承擔了多少的壓力啊。
而此時，有着這首戰的大捷在手，整個世界都是明朗了！
“亨九兄，大捷，真的是大捷啊！老夫，老夫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說了！天佑大明，天佑我大明哇！”
邱民仰也有些激動的找不到北了，同樣老淚橫流！
真的隻覺這些年受的冤枉，委屈，在這一刻，真的是不算什麽啊。
洪承疇表面雖是在強撐着鎮定，可身形已經是止不住的連連顫抖，根本無法用言語來形容此時的心情啊！
什麽是政績？
什麽是功績？
這就是政績，這就是功績啊！
還有什麽，能比這些血淋淋的鞑子首級，更好對京城報功，更能報答天子聖恩的嗎？！！
張若麒此時卻是有點發蒙了，眉頭都是皺成了個大疙瘩。
什麽玩意兒？
就，就這，就這明明是跑路，倒退，惑亂軍心，居然，居然還能斬獲三百五十多号鞑子首級？
這是在開玩笑吧？
這邊，徐長青和曹變蛟本來還極爲緊張，但穆然聽到這個禀報，徐長青已經完全沉下心來，把心放回到了肚子裏。
曹變蛟也是有點懵了，不可思議的看向徐長青，俨然不相信眼前的現實。
徐長青忙給曹變蛟使了個眼色，讓這老兵痞别慌。
“報—————”
“山西總兵李輔明捷報，托天子聖恩，洪督運籌帷幄，山西軍繳獲高麗人首級七百二十餘級！”
徐長青和曹變蛟這邊剛要去給洪承疇等人見禮，這邊，李輔明的山西兵也是不甘示弱，急急過來報捷。
一時間，飄揚的旌旗下，大佬們又是一陣騷動。
高麗人的首級就算是不值錢，可那他麽也是奴級啊，是紮紮實實的戰功啊。
尤其是高麗人的首級，在此時能展現出的那種政治方面的效用力，比鞑子首級也遜色不了多少！
“好！”
“好！”
“好哇！”
洪承疇這時終于是忍不住了，長嘯一聲，接連說了三個‘好’字。
他這時自是已經看到了徐長青和曹變蛟，卻是沒着急理會徐長青兩人，轉而看向了張若麒，很是平和的笑道：“天石兄，不知如此功績，千多顆首級，能否算我大明旗開得勝，獲得首勝？”
“這，這……”
張若麒臉上青裏透着白，白裏透着黑，嘴唇不斷哆嗦着，卻就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洪承疇再次深深歎息一聲，也沒有繼續逼張若麒，畢竟，撕破臉不論對誰都不好，他也隻能等下找個機會，跟張若麒好好聊一聊了。
看洪承疇的目光看向自己這邊，徐長青忙是招呼老曹，快步過去見禮。
此時，就算是傻子也能明白過來，這主意，肯定是徐長青這個鬼機靈出的。
更不要提，這幫大佬哪個不是人精？
便是之前一些看不太慣徐長青崛起速度的文官們，此時看着徐長青也是說不出的順眼。
“徐将軍真是好膽色，人中鳳龍也！”
“哈哈，我大明有徐将軍這種俊傑之輩，何愁虎虜不滅？”
“徐将軍真乃我大明的福星啊……”
“……”
此時這個關節，哪怕是張若麒依然猶如一座高山，可這些人都是來不及理會太多了，各種贊美之詞，頓時便是花團錦簇的簇擁到了徐長青身上。
曹變蛟俨然已經成爲了配角。
大明這套監軍體系，文官、太監同時作用，說實話，不僅是對洪承疇和諸部将領猶如牢籠，對這些随軍文官也是折磨。
大家此時都是一條船上的人，好不容易大家做出成績來了，誰又能忍受那些一直吹毛求疵的人，再在大家已經看得到的蛋糕上挑三揀四？
不過，就算這個臨時利益集團已經逐漸有了雛形，并且正在興旺的彙聚，徐長青依然不敢有半分托大，恭敬跪地道：“督臣，卑職有罪，有些太貿然了，懇請督臣責罰！”
洪承疇不由對徐長青愈發的滿意。
徐長青不僅能幫他‘拎夜壺’，關鍵是拎完了這夜壺，居然還能保持如此清醒！
這就算已經是人中龍鳳、成名經年的吳三桂，都是根本無法跟徐長青比拟！
尤其是徐長青的果決，勇敢，在關鍵時刻，幾乎泰山壓頂般的恐怖浪潮之中，依然是敢于挺身而出！
這是什麽樣的手段？
這是什麽樣的擔當？
就算此時這幾十萬人之中，誰，誰又能與徐長青相比？
别說相比了，就算徐長青十之一二魄力之人，那都是鳳毛麟角。
“小徐，你這次，雖是觊觎了，但也是忠心爲國！不過，這種事情，僅此一次，下不爲例！”
說着，洪承疇臉上展露出笑意：“小徐，你不要太緊張，之前還是我們這些老家夥思慮不周了。之後，有軍議，你也過來參加！”
“督臣英明。”
“督臣英明啊。”
周圍頓時響起了一大片馬屁之聲。
徐長青忙是恭敬稱是，心中也不得不佩服洪承疇的手段。
這個老油條，還真是玩的溜啊。
這也讓的徐長青放下心來，他之前雖是沖動，卻是準确的撓到了洪承疇的癢處，起碼短時間不用擔心太多了。
一片大勝的喜悅之中，便是太監監軍都是舔着臉祝賀首勝，隻留下張若麒一人，形單影隻的恍如秋風中的落葉，搖擺不定。
徐長青的眼睛不由得微微眯起。
這下子把張若麒可是得罪慘了，之後，他還不定怎麽報複呢。
但很快徐長青便是把這事情抛到了腦後，主要是沒時間想這麽多，隻要有功績在手，把人心聚起來，張若麒想找茬，也沒那麽容易！
…
日月浪濤旗高高飄揚。
各色旌旗随風烈烈飛舞，一衆人等說說笑笑的談論着這大明的首勝，近年來絕對是大捷中的大捷，好不妥帖，好不暢快。
很快，楊國柱和李輔明也處理完了手頭的事情，兩位老将聯珏而來。
“撲通！”
兩個都快六十的老爺子一起跪倒在了洪承疇身前，都有些老淚縱橫，楊國柱顫聲道：“督臣，标下幸不辱命啊！”
李輔明也是拼命磕頭，顫顫巍巍。
洪承疇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再次控制不住的翻湧出來：“好，好，好啊！兩位老将軍，快快請起，快快請起啊。”
說着，趕忙親自過來扶起這兩個老将，三人抱成一團。
頓時也是引得周圍人一片唏噓。
但此時卻根本沒人彈劾洪承疇不成體統，反而都是感同身受，這簡直就是在地獄深淵上走鋼絲，好不容易上岸了，那種悸動，非局中之人，又豈能真正體會？
一番眼淚之後，楊國柱也看到了不遠處的徐長青，忙是用力抹了把眼淚，快步奔到了徐長青身前。
然後，張開雙臂，無比熱切又真誠的給了徐長青一個熊抱！
徐長青當然明白楊國柱的心意，可這種環境顯然不是地方，剛想拒絕，楊國柱這老爺子已經是死死的把徐長青抱在懷裏。
徐長青不由苦笑：“楊帥，您，您這是要把卑職放在火上烤啊。”
“什麽放在火上烤，說的那麽難聽。小徐，老夫無以爲報，便來扶你這一程！”
說着，楊國柱這才松開了徐長青，笑着看向洪承疇衆人。
此時，衆人都有些懵了，不知道楊國柱到底在幹什麽。
唯有剛才聯珏而來，知曉楊國柱心思的李輔明，知道楊國柱想要幹什麽。
但他肯定不會多話，隻是笑吟吟又熱切的看向徐長青。
楊國柱這時已經平複，笑道：“督臣，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标下必須得對您彙報！之前，清軍火炮轟擊我帥旗之事，如果不是徐長青徐将軍的提醒，标下恐怕……已經殉國了，我大明，恐怕也不可能有今日之首勝了。”
“什麽？！”
楊國柱此言一出，全場皆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