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鎮總兵白廣恩的臉色已經陰翳的快要滴出水來,掃視幾眼後,便是如狼般鎖定了徐長青。
馬平這個廢物,今早洪督這麽早就親自過來巡營了,可這傻逼竟然在這種時候出幺蛾子!
關鍵是你他麽動手也就罷了,居然還沒拿下?這他麽是什麽意思?活生生打他白光恩的臉嗎!!
白廣恩面色本就白皙陰郁,此時又這般怒火,簡直像是那沒有血色的厲鬼。
白光恩身後,遊擊馬平早已經腿都吓軟了。
他今早的确是吩咐馬虎子動手,執行老大白光恩的命令,尋麽着從徐家這邊多敲點銀子,可誰曾想馬虎子竟然這麽廢物,洪督又過來巡營啊……
一時間,馬平活剮了馬虎子的心都有了,這他麽廢物,簡直坑爹啊!
徐長青筆挺而立,猶如一顆筆挺的青松!
他故作倔強的看着白廣恩,死死的咬着嘴唇,明顯非常委屈,卻并沒說話。
旁邊,一身紫袍,腰束白玉帶,懸着天子金劍,騎在高大戰馬上的洪承疇自然早已經掌控全局。
他掃視面色激動的徐長青衆人一眼,又掃視馬虎子衆人,最後才淡淡看向了那秦軍千總,聲音帶着很溫和的磁性道:“劉朗,這是怎麽回事?”
這叫劉朗的秦軍千總忙快步下馬,恭敬跪倒在地上,“督臣,是這樣......”
忙把他這邊看到的事情對洪承疇衆人彙報一遍。
“督臣,督臣,您老人家可要給卑職做主啊。這個叫徐長青的黑小子,他剛才簡直想殺了卑職呀,他想殺人、想造反呀....”
這時,馬虎子終于反應過來,忙是連滾帶爬的跪過來,對洪承疇拼命磕頭,說不出的凄慘,仿似世間所有的厄運,全都加在了他的身上。
徐長青一愣,差點沒忍住就笑噴出來。
沒想到這厮居然這麽給力,簡直比他籌謀的劇本還要更好,必須得加雞腿啊。
但徐長青是何人?
以微末之身,常年混迹魔都名利場,他的城府早已經如淵般深不可測。
徐長青很快就保持好了少年人該有的憤懑和不甘、又無比沖動的神色,卻就是死死咬着牙,不說話。
洪承疇眉頭微皺,但很快就舒展開來,冷峻的看着眼前黝黑的少年,威嚴道:“軍中禁鬥毆,洪某三番五次重申,殚思竭慮!而你竟然持械鬥毆,形如造反!你明知這是死罪,爲何還要明知故犯?”
徐長青倔強的看着洪承疇,眼睛中充滿不甘的晶瑩,卻并沒有跪下,而是一字一句道:
“洪督,俺徐長青上戰場,是爲了殺鞑子而來!臨走時,俺娘拉着俺的手告訴俺,一定要多殺幾個鞑子,爲俺爹報仇!哪怕像俺爹一樣,就算戰死沙場,也決不能給俺們老徐家、給祖宗丢了人!”
“可俺和俺的弟兄們來這,不是爲了受人欺負的!”
“他們平時欺負俺們也就算了,可,俺們本來在這好好的排隊吃飯,馬虎子這些人卻上來就打人,根本沒緣由的!”
“洪督,俺在來甯遠的路上大病一場,是二狗他們,硬生生把俺背到了甯遠,俺才能活下來,沒讓俺們老徐家斷了香火。”
“洪督,二狗是俺的救命恩人,更是俺的手足弟兄!俺徐長青空有一身本事,卻是報國無門,俺徐長青不甘心!!!”
“不甘心!!!”
少年倔強的話語,字字如雷霆,直接在周圍人群中炸裂開來!
尤其是少年那倔強卻強忍着沒有流出的眼淚,讓很多人一時都有些恍惚。
曾幾何時,他們年少時,何曾沒受到過這樣的委屈?
洪承疇的面色也是微變,眯着眼睛,更仔細的打量着徐長青,仿似要将徐長青看穿!
這個少年人,不簡單啊。
在這種場合,在自己這種威勢下,竟然還能如此堅定?
尤其是這種冷靜沉着,這種調理清晰,面對這種場合的膽量,就算是很多将軍都未必能比的上他……
自古以來,華國讀書人最講究的是什麽?
簡單粗暴說,無怪乎三點:一爲功名,二爲求财,三,那就是留名了。
對洪承疇而言,此時,他已經位極人臣,功名錢财,早已經是被他抛到了腦後。
他現在想的,就是怎麽能打好這場仗,打赢這場仗,不辜負天子聖恩,不辜負整個大明朝的期望!
而眼前這黑小子,是個人才啊。
不僅他自己鋒銳,周圍這十幾個随從明顯也都是正值壯年的好手。
尤其是~,他似乎還是忠良之後....
旁邊,洪承疇的幾個幕僚,一看洪承疇的模樣,便是已經明白,他們的東翁已經是起了愛才之心。
一個山羊胡捋了捋胡子柔聲笑道:“少年郎,你不用太緊張。軍法嘛,自然大于天。不過,法理不外乎人情。你想殺鞑子,爲國盡忠,這是好的嘛。咱們洪督可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你放松些,安心跟洪督講明白。”
聽到這幕僚的話,徐長青心中也有些難言的激動,手指都有些無意識的抽動。
他賭對了!
忙是恭敬道:“洪督,諸位大人,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我徐長青雖然賤命一條,但也知忠君愛國的大義!洪督,我不想死在軍法中,肯請洪督容許我出戰,我徐長青願戰死沙場,馬革裹屍而還!”
“撲通!”
說完,徐長青徑自跪倒在地上,對着洪承疇拼命額頭,咚咚直響,眨眼,額頭上便是磕出血來。
到此時,就算是洪承疇,禁不住也有些微微動容了。
他的語氣已經很柔緩,忙是道:“少年郎,你别緊張,擡起頭來。”
“洪督.....”
徐長青擡起頭,額頭上,那鮮紅的血迹中已經滿是沙土塵埃,一雙漆黑的眸子裏,眼淚止不住湧出來,充滿了委屈,充滿了不甘,但又充滿了桀骜的希冀。
那是-------對長者的信賴與期盼!
洪承疇心中不由更覺滿意。
在八百裏秦川,他曾從刑場上救下過一個死刑犯,後來,這犯人成爲了他的親衛,左膀右臂,一直沖殺在戰場一線,爲他立下過無數汗馬功勞。
可惜,最後他戰死沙場,他洪承疇甚至沒來得及跟他最後的告别。
此時這一刻,洪承疇恍若找到了當年一般的感覺。
千裏馬難尋,然伯樂更難尋啊!
“少年郎,你~,還讀過書?”
徐長青點頭,又恭敬的對洪承疇磕了個頭:“回洪督的話,卑職的确讀過幾年書,可惜,卑職對讀書一直不感興趣,平生最大的願望便是繼承父親的衣缽,爲國盡忠。所以一直精研兵法武藝,讀書方面倒是拉下了些,恐怕很難考取功名了。”
“哦?”
“你父親是爲國捐軀,戰死在戰場?”
洪承疇此時甚至已經下馬來,來到了徐長青身前,溫和的看着徐長青說話。
周圍所有人都有些懵了。
這位徐少爺,這....這他麽是走了哪門子的狗屎運啊。
此時就算是傻子,明顯也能看得出來,洪督他老人家明顯是對這小子起了愛才之心呐。
“我艹,蒼天不公,不公啊,這,這黑小子怎麽會有這樣的運氣?我,我,我……”
不遠處,馬虎子簡直欲哭無淚,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
這人和人之間,差距怎麽就能這麽大呢?
但馬虎子并不知道後世的一句老話:“機會,從來隻留給有準備的人!”
他又豈能知道,徐長青爲了得到這個機會,已經是把腦袋都别在了褲腰帶上,幾如孤注一擲!
這時,洪承疇已經與徐長青聊了一會兒,不論是對徐長青的談吐還是性子,都是愈發的滿意,老臉上原本沉重的壓抑都是散去了不少,連連點頭,頻頻微笑。
尤其是聽到徐長青的父親,竟然是老遼兵出身,參加過數場大戰,後來,又與毛文龍、陳繼盛等東江系相交莫逆,爲國捐軀沙場、戰死在當年的旅順保衛戰時,洪承疇更是連連點頭。
溫和笑道:“小徐,你想爲國建功,那~,我來問你,如果你是一位....千總,此時,你會怎麽做?”
徐長青心中忍不住‘咯噔’一下,掌心中都是攥出汗水來。
他費盡心機,圖謀的最後一刻,終于是....到來了!
忙恭敬道:“洪督,卑職是您手下的兵!您讓俺朝哪打,俺就朝哪打!不過....”
徐長青故作猶豫了一下,偷摸的看向洪承疇。
洪承疇面色微變,不知道眼前這個相當有見解的少年郎,又會給他帶來什麽驚喜,沉着臉故作威嚴道:“小徐,在吾面前,你還想藏着掖着?”
徐長青忙道:“洪督,不是,俺,俺不想浪費了俺這一身本事,俺想當夜不收,去戰場上殺鞑子,爲俺爹和鄉親們報仇!”
洪承疇再次一愣,卻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周圍許多幕僚也都是笑出聲來。
這個黑小子,鋒銳的很呢,哨探夜不收可是明軍最精銳的兵種,遠非是常人可以爲之。
洪承疇笑道:“小徐,你想殺鞑子沒問題,可,你的本事夠嗎?你得知道,鞑子可不是你在深山裏見到的那些野獸,平時在家玩的小把戲。他們比野獸更兇狠,也更可怕!你有把握嗎?”
徐長青等的就是這一刻,恭敬又如刀鋒般桀骜道:“洪督,卑職願接受各種考驗!肯請洪督給卑職一個機會!”
“好!”
洪承疇胸腹中也是豪氣沖天:“來人啊!”
“卑職在!”
周圍數百秦軍親衛頓時齊聲拱手應道,場面相當震撼。
這顯然都是訓練有素的精兵。
不過,徐長青卻是看的清晰,這些人縱然精銳,可就算比之後世人民軍的新兵連都是有着巨大差距,隻是一種虛假的整齊,跟令行化一完全不是一回事,還是太散亂了。
但洪承疇還沒說話,這邊,薊鎮總兵白廣恩忙陪着笑道:“督臣,考驗個毛頭小子,何須秦軍的兄弟們出手,卑職找幾個好手便是。”
“嗯?”
洪承疇看了白廣恩一眼。
以他的城府閱曆,又豈能看不出白廣恩的深意?這分明是要對李平安更加嚴格。
但洪承疇嘴角邊很快露出了一絲微微笑容,點頭道:“也好,白.軍門,你來安排吧。”
徐長青畢竟還年輕,雖然洪承疇對徐長青很是欣賞,但年輕人,總是要經過些打磨才能成器。
以他洪承疇的心胸,自然不介意用白廣恩的手來磨一磨徐長青的銳氣。
他是何人?
自然自信有着充裕的手段,可以将徐長青牢牢掌握在手心,爲徐長青安排一條他規劃好的道路。
尤其是,鞑子何其兇殘?可遠非是這等軍中切磋可比,這其實也是他對徐長青一種變相的保護。
“是,督臣!”
白廣恩一笑,自然也明白洪承疇的意思,對旁邊一個如山般高大彪悍的親衛道:“老七,你,去試試他!”
“是!”
白廣恩身邊,那猶如人熊般魁梧的漢子,腳步紮實的快步走出來,明顯是個老道的練家子。
他冷冷掃了徐長青一眼,嘴角一揚,輕蔑一笑,對徐長青一抱拳,做了個請的姿勢,卻并沒有任何動作。
顯然,對徐長青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小喽啰,如果先出手,那簡直有失他的身份。
即便洪承疇看重徐長青,但他老七也有着他的自信!
就算在洪承疇的麾下,以他的本事,也絕不會比現在的待遇差了。
周圍空間頓時留給了老七和徐長青,一下子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彙聚到了徐長青兩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