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罘島與外界相連甚廣，不到半日，夏琳便收到了青鳥所傳密信。雖然夏翮已經隐于幕後，但天下之事仍無不與他知曉。

芝罘島之變，直接洞開三幽府，三幽府乃是紅鱗山上一處往生之地，氣息之繁雜實在難以詳言。早年那裏作爲一處禁地，折損了無數前輩才将其封印起來，還山下百姓一個太平安康日子。如今那裏又開……

夏琳拟了一封指令，令明月，善光一起前往探查，若是不嚴重，那也不必她親自前往了。

“接下來你準備怎麽辦？”駱複從外面推門進來，殘風随着他，卷進來幾片碎竹葉，芝罘島的風過了這六七日終于是要停了。

“請扶桑。”

夏琳松手讓青鳥離開，從身後書架上抽出一卷竹簡，竹簡是新做就的，顔色還很新，用了紅色綢帶綁着，外面名牌上寫了一個“夏”字。

駱複識得林墨的字，認出來那是林墨特意留給夏家來人的。他在很久之前恐怕就知道了今日之劫難。

“法子有了，現在隻需要等林帆醒過來。”夏琳把竹簡遞給駱複，待他看完又道，“我不明白。”

“怎麽？”

“他爲什麽一定要把林帆綁在我身邊。我們兩家早就勢同水火，我與他可謂是一對仇家，将我們放在一起是爲了什麽？”

駱複搖搖頭，沒回答這個問題。這個問題需要夏琳自己想明白，她想明白的那一天就是夏林兩家重歸于好的那一日。

“再等等吧。再過兩三天他也該醒了。這件事對他打擊太大，他也許還需要時間來消化。”

林帆獨自走在一片黑夜裏，周遭靜悄悄，放眼望去黑暗裏似乎隐藏着許多東西，但他看不清。他一直往前走，地上多了一盞燈，是玄天宮裏綠色的宮燈，燈燭輕曳，光也明暗不定。像是習慣了，他撿起那盞宮燈，繼續往前走。越往前走，黑暗裏隐藏的東西就越發稀少，他不知道走了多久，但他感覺到黑暗裏已經沒有了東西。

他忽然看見了東西。

一個女人。

一個很漂亮的女人，穿了一身碧色的長裙，周身環佩叮當作響，黑色的長發盤起來，像雲一樣輕柔美麗。她眼睛狹長，帶着光，似乎下一刻就要作弄人，可她又沒有。她隻是望着一個方向，碧色的瞳孔裏閃爍着光，那光是林帆手裏的宮燈照耀出的，沒有他，也許她眼裏連光都不存在。

女人一直望着，忽然站直了身體，她飛快的抿了抿鬓發，收拾了自己微微有些散亂的衣裙，昂首挺胸，端莊自然的往前走。

林帆不知道她爲什麽出現在自己的意識裏，他感到好奇，便跟在她後面往前走。女子走了一會兒，轉了一個彎，似乎前面有什麽東西擋在路上。林帆眼睜睜看着她一轉身便消失了，這裏又重歸一片黑暗和寂靜。

他提着宮燈站在原地，覺得此處似乎似曾相識，那黑暗的天空裏漸漸浮現出長長的雲岚，雲岚後偶爾閃過一道光去，金色的星辰在雲岚後越來越明亮。林帆認了出來，是二十八天宮，又稱二十八星宿。

二十八顆星越來越亮也越來越大，像一柄利劍穿透了雲岚，向着林帆方向墜落逼近，林帆被強烈的金光刺激的睜不開眼睛，擡起手臂阻擋。模糊間隻看見那些星星雜亂無章的隕落，消失在無盡的大地上。

林帆一愣，放下手臂，發現自己已經不再身處一處黑暗混沌中，而是一片廣袤的草原，落日熔金，青草如火，碧衣的女子站在自己面前，這是林帆第一次看清她的容貌。

不單單是美，更是難以名狀的靈動，像水像風像世間一切生命的集合，可她又太淡了，她比何沫更超凡脫俗，不似凡人，但她沒有何沫那種肆意濃烈的美，她更像一個本不應該有感情的神祗。

“你來了。”

她說。

林帆回頭，她卻伸出手捧住了林帆的臉，那雙手柔軟又冰涼，像是玉石做成的。她癡癡的望着林帆，美目含淚，搖搖欲墜，“你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這麽好看。我卻老了，老的如同花枝頭的殘花，半分顔色也沒有了。”

林帆不敢回答。

好在她似乎有無數的話想對他說，她陷在自己的世界裏不可自拔，那種深入到骨子裏的愛讓她看起來有些瘋狂：“我一直在等你，我相信你會醒來的。這裏好冷清好寂寞，但比不上我離開你時的那些日子。我後悔了，我不該離開你，如果我沒有走，或許你也不會死。蒼天，你還記得我嗎？我們曾約定過生生世世。”

蒼天！神将蒼天！

這個女子，是蒼天的愛人嗎？

她牽起林帆的手按在心口，臉上滑下那滴淚來：“我把心掏出來了。我讓它一直跟着你，一直轉世投胎，它融入在你的骨血裏，能讓我永遠陪伴你，永遠不會跟丢你。你聽，這裏空蕩蕩，這裏曾經有一個愛你愛到死亡的人……蒼天啊，如果你能記起我，請給我一點回應好不好？讓我知道，你還愛我……”

林帆感到頭皮發麻。他隐約察覺到這個女子不是幻象，她也不是在對旁人說話，她是在對自己說話……可是她說蒼天，他隻是蒼天一個血脈後人，并非蒼天啊！

“你當然是蒼天。”女子似乎可以聽見他的心聲，“你死的時候，我把我的心也放進你的身體裏，你所思所想我全都知道。本來你們都死了，魂飛魄散，不可能轉世投胎，但我不願意，我們約定的生生世世就要生生世世，所以我給你碧水玺，碧水玺化作你的心髒，打碎了你的因果。”

女子滿懷期待的望着林帆，她碧色的瞳孔裏倒影着一個男子的身形，林帆分辨不出來那到底是自己還是蒼天。

林帆滿腦子隻有一句話：“碧水玺是我的心髒。”

碧水玺是荒古時期排名妖族第一的寶物，來曆已經無人知曉，也沒人記載它的下落，所有後人都以爲碧水玺隻是一個傳說，傳說中可以一舉鎮壓陌的驚世寶物。這樣的東西……是自己的心髒？

他撫摸上自己的心口，那裏還有一道傷痕，此時他能感受到自己心髒的熱度，它還在不停的跳動，和所有人的心髒一樣。這樣的心髒怎麽可能會是碧水玺呢？

“是不是我掏出來給你看你才會相信？！”女子見他臉上神情多番變化，知道他不信自己，一時火起，竟然伸手就要撕開他的胸腔。

林帆連忙躲開，驚恐的望着她。

這樣的女子，蒼天神将的愛人是這般反複無常兇殘暴虐的女子？

“你又這樣看着我……”女子呆愣住，“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不肯原諒我嗎？當年賭氣是我不對，如果我不走，荒古大戰你們也不會落到那樣田地。可我回來贖罪了啊！我鎮壓了陌！我重造了人族生機，我給這個世界一個新的開始！這樣還不夠嗎！”

“你說你鎮壓了陌，重造了人族生機？”林帆不可思議。書裏一直記載是因爲人族頑強，才有如今欣欣向榮的局面。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爲她？

“我就是碧水玺。”女子幽幽道，“那日你來妖族禁地，我便喜歡上了你。我給你碧水玺，我扮成迷路的妖族跟着你，我們日久生情……可人族的壽命太短了！我不能忍受失去你，我想讓你成妖，或者成神。你本可以這麽做的！可是！你和其他人都不願意！你們放棄了，朱槿也放棄了，你們都放棄了。做人有什麽好的？那麽短的壽命，我真怕有一天我醒來，你就已經死了……”

她捂着臉哭泣，眼淚從指縫裏流出來：“我知道錯了，我想彌補這一切，哪怕我來做人也可以，不能長相守，那就同生死。蒼天，當初是我錯了，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跟着你，行不行？”

林帆不敢靠近她，雖然她哭得那般傷心欲絕，滿是悔恨，但他還是不得不說：“我不是蒼天。也許我是他的轉世，可我不記得他的事情。我隻是我，你想要的我給不了你。”

她幽怨的擡起頭，淚水斑駁，顫抖着嘴唇：“我猜到了……連我都不能原諒我自己，怎麽能奢求你原諒我……”

她再也站不住，摔到在那片火紅的草原上，青草已經變成了火草，火焰搖曳，她勉強擡起手來，指了指天上已經出現的星辰：“你總是想和陌一較高低。那些，都是假的，我用諸天之力鎖他，他便殺了諸天的星君，四神沉睡後，他們沒有多少反抗之力，多數都隕落到凡間了……你可以找他們，讓他們幫你，三千年過去了，他們應當也恢複了一些，我已經沒有法力再鎮壓陌了，我也感受到了，扶桑下的法陣被人解開了第一層，那人應該很信任你，認爲你可以徹底殺了陌。”

她歎了口氣：“陌本就不該存在。那是一次錯誤，四神使的錯誤，當他們意識到陌的存在時，陌已經不好對付了。他們高高在上，犯下的錯也是驚天駭地，這一個錯誤，折殺了三族，折殺了無數。荒古由此結束。”

“如果你不想這個時代也這麽結束，就殺了陌吧！殺了他！完結你夢寐以求的事情！我在這裏等你，永遠都不會再離開你了。”

她招招手，讓林帆過去。林帆遲疑不決，不知道她又想做什麽。她隻是苦笑一聲：“你的體内法力斑駁，暗傷太深，這樣的身體會折損你的壽命，我幫你治傷。”

林帆最後還是決定相信她。

他願意給這個女子一個機會，一個彌補自己心裏念念不忘的過錯的機會。

她拉着林帆的衣領把他扯下來，一隻手按在他心口，一隻手按在他後背。溫潤霸道的法力沖進去，在他體内洶湧澎湃，林帆隻能感覺到無數的地方在疼，在痛，盤踞了多年的子母寒蠍毒被飛快化解，心口上的傷痕也在愈合。

“我叫碧水。記住我的名字。”

碧水在他耳邊落下一個輕吻，溫柔輕盈，像蝴蝶的翅膀拂過。林帆來不及回味這個輕吻，心口忽然劇痛，他迷迷瞪瞪看見碧水的手穿透他的胸口，把什麽東西掏了出來。

他一下子痛的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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