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夏琳的要求,夕陽将沉西山時分,他們一行人終于趕到了平谷的谷口。
平谷原本是一處無主的地方。這裏雖然是方圓十幾裏中草藥的集中生長處,可是中原面積何其大,如此一個小地方,根本就排不上名号來。
而平谷的聲名鵲起是在三年前。
因爲一個人。
一個叫做駱複的年輕人。他還有另外一個稱呼——神醫。
自是神醫,便是有出神入化的手段。
相傳駱複不過二十年紀,便能化解當年鬼醫以毒攻毒失手的病症。對于很多名醫都束手無策的病症的,都能手到擒來。好像他就是爲醫而生的天縱奇才。隻是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曆,更不知道他師從何人。
那一年他背着行囊兩袖清風,行走在中原大地,對所有求醫者來者不拒,而且很少收取報酬。他似乎不爲名利不爲錢财。不過後來他去了平谷,驅趕了谷中所有人,在谷中布下九九八十一道毒陣,放言隻要能夠闖過毒陣站在他的面前,他才會出手救人。
沒有人知道神醫是爲什麽忽然性情大變。很多自以爲交情深厚之人前去勸慰,都變成了平谷中一捧白骨。
于是再也沒有人敢貿然踏入平谷。除了那些山窮水盡之人,誰會拿命去做這樣的嘗試啊。
所以幾乎所有求醫之人,都隻能守在平谷谷口,奢望着神醫能夠有一天忽然幡然醒悟,或者大發慈悲。就是這樣的等待,每天也都有人死去。家人陪伴而來的自然斂了屍骨回家埋葬,而獨行而來的江湖人,卻就隻能任由屍身腐爛,死無葬身之地來了。
當許哲一行人趕到谷口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
一二百位病入膏肓的病人正守在谷口出路上,此時日暮西陲,所有人都開始生火做飯。而對于許哲這樣的後來者,他們也沒有表現出一點點的異色。
每天都有人前來求醫,每天也都有人在死亡。
他們已經放棄了希望,隻是不願再去奔波。隻能是自己哄騙自己,讓自己苟延殘喘罷了。
“夏琳小姐,咱們現在應該怎麽辦?休息一晚再入谷?”許哲不知道夏琳到底有沒有把握,隻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夏琳挑起半邊布簾看了一眼外面情形,顯然很是不滿意。她回身爲林帆把脈,發覺林帆的情況越來越糟。心裏卻也是真的等不下去了。
“你把這顆藥給馬匹服下。再用這種粉末灑遍自己全身。”夏琳閉上眼睛,“咱們今晚就入谷。”
“夏琳小姐……這個可管用?”許哲雖然很想相信夏琳,隻是這平谷惡名在外,他實在不想冒險。
“自然管用。”夏琳能猜出來許哲心中所想,耐下性子繼續道,“曾經我與良希有着些許緣分,這藥便是他給我的。當時他說他要尋一處地方遁世,教我用這藥便能避了所有毒物。”
“良希……駱神醫!?”許哲一怔,不由得低呼道,“天哪!”
這夏琳據說是從未離開過玄天宮,沒想到卻是和着性情古怪的駱神醫有着這麽深的淵源,這世家的孩子,還真是不一般呢……
“既然夏琳說沒問題,那就去吧。”何沫率先跳下車去喂馬吃藥。
許哲遲疑一瞬,也随即追了下去。
馬兒通靈,谷中劇毒,讓它們也十分的焦躁不安,各個噴鼻甩頭,看起來是怕極了。
兩人正喂着藥,忽然一隊人就無聲無息的圍了上來。
何沫沒有擡頭,隻是揚起了柳眉斜斜的看了他們一眼。夕光暧昧,少女貌美嬌俏,這一眼無心勝有心,潋滟生姿,媚意自生,直接便俘虜了好幾人的心思。
“幾位,想做什麽?”
許哲把藥遞給何沫,自己抽了扇子擋在其中一個想要靠近何沫的人面前。
“不做什麽。隻是想要教教你們規矩。”那人明顯的這隊人的老大,雖然大家都不是光鮮照人的模樣,他卻是更加的衣衫褴褛。一身黑袍穿了太久都磨出了漏洞。不過看他并不在意罷了。
“規矩?什麽規矩?”許哲一眼掃過周圍人,見他們都是視若無睹的樣子,甚至還有人在下意識的發抖模樣,心中便明白了這隊人說的規矩是什麽了。
“兄弟可不要裝傻啊。能走到平谷來的,不是家财萬貫就是多年的老江湖。”那人從後腰緩緩的抽出一柄鋒利的臂刀,猩紅的舌頭慢慢舔過,五官猙獰而瘋狂,“不過不管是誰,到了我的地盤就要守我的規矩。每天三兩銀子供奉着,還要負責我們的飲食起居。”
“呵呵。這裏都是得了絕症的人,你就不怕他們給你下毒,或是傳染給你?”
“敢那麽做的人都死了。”那人顯得非常自負,“而你們這些新來的,前十天要每天供奉十兩銀子。不然的話,我的兄弟們可是不會願意讓你們入谷嘗試的。”
“如果我們不願意呢?”許哲知道這亡命之徒的瘋狂,和他們講道理是完全沒有用的。就算自己能夠說出花來,他們完全不會聽的。甚至還會招來殺身之禍。
不過自己現在好歹是給夏家代家主駕車,而且車上還有曾經林家的少家主,怎麽也得狐假虎威一把。
“不願意好辦啊……我初見兄弟就覺得親近,所以就不殺你們了。隻要你們……把這個小娘子交給我,我就可以免了你們的供奉。”那人臂刀一指,便是指向了何沫。
而何沫從始至終都在低聲撫慰着馬匹,耐心的給它們喂着丹藥。她背對着所有人,沒有因爲外事而有絲毫的改變。
“這可不成。”許哲抱起胳膊來,“這位妹妹身份嬌貴着呢,你們碰不得,也不要白日做夢了。”
“哼哼哼,說什麽身份嬌貴。到了這裏就是大爺我說了算。反正都是将死之人,還在乎這些做什麽!?不如跟了我,讓我好好快活快活。要是讓哥兒幾個高興了,留她條命做個丫鬟也行啊。兄弟們,我說的對不對!”
“哈哈哈哈!”
他們中爆出一陣哄笑,好像聽到了一個多麽好笑的笑話一樣。
也是,這對于他們來說,自然是一個特别美妙的笑話。
“迷路就要識途,一心向死便是愧對上神。”何沫平靜的開口。她終于哄着兩匹馬兒吞下了藥去,現在正在用素白的手指梳理着馬兒的鬃毛。
“上神!?上神是什麽鬼玩意!?我們兄弟可是從來…………”
他的話并沒有說完。因爲他的腦袋已經離開了他的身體。
何沫單手握着一柄特制的匕首,鮮血隻在上面留下了淡淡的一道痕迹,完全能夠看出來她殺人的手有多快有多穩。就算是一路同行的許哲看着這一幕,心底都忽然冰涼一瞬。
這個少女,容顔豔麗巧笑嫣然,然而殺人時候幹淨利索,毫不猶豫。
何沫沒有去看被她殺死的人。她從袖中掏出一塊手帕仔仔細細的擦着匕首上的血迹,淡淡道:“上神是所有異域人的信仰。所有玷污上神者,便要以鮮血來忏悔自己的過錯。”
“你……你………………”
有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擡手指着何沫卻又震驚的說不出來一句完整的話來。
“許哲走吧。馬兒吃藥了。”何沫也沒有在意其他人,轉身上車。那副平淡的神情表示,她好像隻是要殺掉亵渎上神的人。而其他的人,就算是用言語侮辱了她,她也不願意自降身份與他們計較。
“好。少司。”許哲被她的平淡所感染,甚至還彎下身子向她做了一個異域禮節。
當胭脂色的馬兒揚起蹄子向着平谷内前進時候,無數人的目光追随在他們的車上。有些人是在歎息他們的莽撞,有些人是在遺憾他們的強大,還有些人,是在幸災樂禍他們将要面臨的結局。
“去死吧你們!平谷豈是你們這些人能夠随便闖進去的!”
有人站在黑暗中呼喊。帶着惡意和瘋狂,好像還有一點點的悲痛。
許哲和何沫都沒有回頭去看那人,也沒有停下來。他們其實不敢确定自己的結局會是什麽,但是他們願意賭一把,用自己的性命去賭夏琳的話。
在無數複雜的目光中,那輛寬大卻不怎麽富貴的馬車慢慢的邁進了谷口的第一個毒陣中。然後在他們期盼或者悲痛的目光中慢慢的走出去。沒有一絲一毫的傷害,光明正大,大搖大擺的走出去。然後踏進第二個毒陣,然後再慢慢的走出去……
如此循環,很快馬車便消失在了他們的視線中。
而他們早已經呆滞在原地。
多少人死在第一個毒陣上,而他們就這麽輕描淡寫的走過去。走過去一個一個又一個。
他們的輕易就好像是在嘲笑他們的無能。就像命運對于他們無情的嘲弄一般。
夜幕徹底降臨,星光灑下。平谷的谷口注定了不會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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