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複才不管林帆此時到底在想什麽,他隻知道林帆如果挺不過去這一次,那往後種種都是癡人說。
他從布袋裏摸出一把銀針,極細,夾在他的指間像是開的一朵銀色的花。有白色的火焰在銀針上升騰燃燒,像是節日時候用來觀賞把玩的小煙花,他右手拈起一根,對林帆道:“我現在要封住你全身經脈,以确保你體内的毒性不會發作。你可願意?”
林帆輕輕點頭,他現在什麽選擇都沒有,當然是駱複說什麽,他便聽什麽。
駱複得了他的回答,才敢把那根銀針刺入他肩膀,銀針方入,林帆隻覺得一股極其灼熱的痛感從肩膀上傳來,連帶着他多日沒有什麽知覺的身子都好像蘇醒了一樣。
“忍住。”
駱複言簡意赅,手法極快,一轉眼便将手中銀針盡數刺入他周身大穴。白色的火焰盡數鑽進他的體内,在他體力翻來覆去的沖撞,隻一小會兒,林帆身上便出了一身冷汗。駱複手中不停,手指起落,在每一根銀針上輕點,将藥力用法力逼進去。反複五六次之後,林帆已經痛的有些神志不清,駱複低喝一聲:“醒來!”
銀針盡數倒飛而出,釘釘數根釘在床上地上,像是撒了一把星輝。
林帆勉強睜眼看他,虛弱道:“怎麽停了?”
駱複扶他躺下,道:“今日已經足夠了。我本以爲你撐不了這麽久,看來不出七日,你就能痊愈。”
林帆了然,自己如此弱不禁風的模樣,駱複料想他定力極差也是有道理的,不過他還是問出了那句心裏的話:“駱神醫……你能不能解子母寒邪毒?”
“能。”駱複隻說了這一個字,林帆之前的擔憂都好像一時間散去了,沒了支撐,便一下子昏倒過去。
駱複給他蓋了薄被,蹲下把自己那些銀針又一一撿了回來。洗幹淨手出門,正巧碰上夏琳三人歸來。
夏琳把藥籃遞給他,道:“如何?”
駱複搖頭:“他中的乃是子母寒邪毒。這毒非一人可解,需要找到當年下毒之人用的血引子才能解毒。而且此毒已經深入他的骨髓,除非斷骨重塑,不然是決計除不幹淨了。”
許哲急道:“那斷骨重塑是不是很難?!”
駱複還是搖頭:“對我來說不難,林帆也不能不能堅持。隻是……”他重重歎了口氣,“斷骨重塑之後他渾身血液也會随之變化,到時候他就真的百無一用了。”
許哲不解道:“爲何?隻要那個人還是他不就可以了嗎?血液什麽的有這麽重要嗎?”
何沫攔住還要繼續再問下去的許哲,悄聲道:“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其實對于他們這些大家族來說,法力的傳承便是寄托在血脈中。沒有了血脈,林帆又怎麽做林家的少家主?”
許哲一怔,随即道:“那……他自己又不是不能重新開一個家族。”
何沫無奈,隻得搖頭。許哲不知道傳承的事情,他自然不懂對于他們來說,要的并不是林帆這個人,而是林墨的孩子。隻是這些話暫時也不能對他說。
“如果不爲他斷骨重塑,隻是一直保命的話,他還能堅持多久?”
夏琳沉聲問道。駱複皺眉想了想,“大約隻有一年光景。但這一年也是在他不再受任何傷的前提下,如果再來這麽一次,就連我也保不住他了。”
這一次連許哲都不說話了。他們幾個對接下來的行程心知肚明,誰也沒法保證如今大不如前的林帆能夠平安無虞,但是不帶林帆上路是不可能的。眼下唯一的路就是要千方百計的保護他。
末了,夏琳咬牙道:“那就護着他,誰要動他我就先殺了誰。”
何沫失笑。但也不敢表露出來,轉頭就自告奮勇的要去幫着駱複煎藥,說什麽仰慕中原醫師之類的胡亂話,總之也是去幫忙了。許哲進了小屋子,半響沒有出來,夏琳自己一個人站在院子裏,沉思良久,才一劍出鞘,削斷了幾棵大樹,劍光鋒利,如她心中一般無二。
何沫在後屋看着倒下去的大樹,啧啧稱奇:“夏琳脾氣可真大啊。”
“你說什麽?”駱複全副心思盯着炭火,隻聽了半句下意識的問道。
何沫又給他重複了一遍,随即道:“你和夏琳認識很久了吧?他們兩個之間有什麽大恩怨啊?爲什麽一路上要這個樣子?”
駱複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無奈何沫似乎十分好奇,才不情不願的直起身子道:“難道你不知道林家和夏家當年的事情嗎?”
何沫茫然道:“你是說林家當家林墨和夏家小姐洛青夏兩情相悅卻沒能厮守的故事嗎?我早聽了八百遍了,隻是那和他們兩個人又什麽關系?那不是他們父輩的事情嗎?”
“本來是這樣沒錯。但是後來洛青夏死了,林墨還活着。”駱複淡淡道。
“沒了?”
“這已經足夠了。”駱複添了一味藥進去,“當年的兩個人,一個人死了,另一個還好端端的活着。他活着就是一個不能被夏琳原諒的事情。而且夏琳的父親因爲思念成疾,沒幾年也過世了。這對夏琳來說,其實算的上是不共戴天之仇。”
“可是,這和林帆有什麽關系?”
“林帆是林墨的兒子。她想要林墨也嘗嘗當年的痛苦,所以一直說要殺了他的至親好友。而如今,林帆就是送過來的好獵物。她如何不想殺了他呢?”
何沫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忙活了一陣,她又忽然道:“其實,我覺得,夏琳早就知道她不可能要殺林帆了。”
“哦?”駱複狀似不解的看她。
何沫放下手裏的草藥,豎起一根手指,左右比劃着:“你看,林墨隻有一個兒子,你們又必須找到蒼天神将的後人,那麽就是說,林帆是必須要活着的。夏琳身爲皓天神将後人,自然不能将這件事抛之腦後。所以……”
“夏琳從來沒有想過要做那件事。”駱複低下頭,冷淡的打斷了何沫的話。何沫不可置信的望過來,“這不可能。她現在……”
“她要去找扶桑是因爲她不想任由夏家沒落,這和你說的那件事沒有任何關系。”
何沫不想相信駱複的話,她在異域時候聽了多少遍的預言,卻從沒有想過這些後人是不願意的。他們爲什麽要不願意?解救蒼生,擺脫詛咒,這是多好的事情?于公于私難道不都是很好的事情嗎?
駱複冷笑一聲:“你以爲這是一個好差事嗎?我們這些人,最終是要面對什麽樣的怪物你知道嗎?當初多少人前赴後繼都沒能斷絕他的生機,難道我們幾個人,區區幾個後輩就能一劍斬斷宿命?”
“可是如果你們不去做的話……那詛咒……”
“詛咒便是詛咒了。不在乎。”駱複終于熬好了藥,他撿了塊粗布包住藥壺,把藥汁緩緩倒出,“要生便生,要死便死。誰在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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