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娘和韓甯琅誰也沒有從對方那裏讨到好處,兩兩冷笑之後都不再開口。他們兩個人鬥了太久,大事小事,都被他們拿出來冷嘲暗諷過,以至于現在都已經無話可說。
馮良端坐在後面,掃視過一周後又落在了于遙平的身上。
他就是覺得于遙平和林帆有種很像的感覺,但是說不出來是哪裏像。但是他們看着你的感覺,感覺上有着三分的相似。在他們的注視下,一個晃神就會分不清楚。
于遙平早就察覺到馮良在看他,可是他不願意擡頭。馮良的眼神好像是在看一個熟悉的朋友,可是他于遙平可是從來都不認識這個馮家的馮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想和馮家牽扯過多。
在這種時候,不出變故就是最好的情況。
李家主一直在低着頭看他的話本,不時輕笑兩聲,總讓人覺得他太過放松,透着股陰謀的可怕味道。
沒過一會兒,張老爺子和姜妍都進了平水道場,和往常不一樣的是張拂并沒有跟着過來,扶着張老爺子的是姜妍。兩人穿過外院中無數人行禮中,走過的地方衆人如潮水一般分開,他們走的很慢,卻不見一分慌張與不安。好像這次的術師大會與往常沒有一點不同,好像這一次發變故并不足夠讓他們擔憂一樣。
張家沒有來人,姜家來了一個眉目清秀的小姑娘,七八歲的模樣,穿着桃紅的春衫,雙頰微紅,一雙眼睛明亮的很,很是讨人喜。小手一直抓着姜妍的衣袖,聰穎又透着中害羞。
小女孩一邁進前廳,就睜大了眼睛左右環視,好奇的很。而一向嚴肅的姜妍也沒有制止她,任由她東看西看。
“老爺子您來了。”花娘起身笑道,又向旁邊的姜妍點了點頭。後者點頭回禮。
馮家地位在張姜兩家之上,她起身是因爲尊敬張老爺子,換了其他人來,花娘都不會如此殷勤。
“坐着坐着,不用起。”老爺子笑呵呵的拍了拍花娘伸過來扶他的手,滿臉的皺紋看起來都慈祥的很。
“哪能啊,您可是前輩。”花娘扶着張老爺子坐在自己身旁,笑着道。這個時候的她和任何時候都不一樣,笑容又真又甜,馮良第一次知道花娘笑起來的時候有一個小小的梨渦,平日裏她冷笑高傲,心狠手辣,哪有這麽的明眸善昧,乖巧時候。
張老爺子也笑着和花娘說話,花娘坐回自己的位置,一老一少說的很是投機。
“虛僞。”馮良聽見不遠處的李家主這樣小聲的說了一句。
他不由得轉頭去看他,李家主卻是盯着手中的話本頭也沒擡,面上風輕雲淡的模樣好像那句話并不是他說的一樣。
姜妍撤回手來,便幹淨利索的坐到自己位置上。這個時候轉頭和韓甯琅寒暄了幾句,于遙平又笑着攀談上來。場面一時熱鬧的很。
就在這片熱鬧中,外面有人揚聲問道:“半個時辰已過,夏家小姐可在裏面?!”
“時間到了啊。”花娘妙目流轉,看向廳外天光。平水道場前廳後院并不大,隻是用來暫時休整的地方,而院子雖然寬闊,卻搭起了長長的頂檐,遮陽擋雨。四方的世家家主就都坐在這院子中,除了位置不同,這大院子中和前廳的布置其實也沒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夏琳小姐怎麽還沒到呢?”姜妍不動聲色的看向外面。
馮良聽見這個名字,忽然想起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往事撲面而來,竟然分外鮮明,一絲一縷都在回憶中如水洗一般的清晰不已。四年前的初春他的哥哥被逐出家族,四年後的春末他的哥哥又重回家族。這一切都是因爲夏家,或者說是因爲叫做夏琳的這個女孩。
那年哥哥二十二,自己才十八。哥哥來這玄天宮待了一段時間,回去的時候告訴自己他可能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子。那時候他還不是馮家出了名的壞孩子,聽着哥哥這樣說,心裏除了高興也對那個女孩産生了極大的興趣。
可惜他沒能等到見到那個女孩子,因爲之後哥哥又去了玄天宮,而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哥哥被花娘逐出了家族。
馮良從那個時候開始對花娘愈發的不滿,覺得她就是想要迫害哥哥,好鞏固自己家主的地位。
馮雙離開馮家之後在江湖上飄蕩,再也沒有給馮良寫過一封信,捎過一句話。如果不是因爲馮家探子總是能給他帶回哥哥的消息,馮良實在不敢想象當年的自己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如今時光百轉,自己已經二十二歲了,哥哥已經二十六歲。馮良覺得自己已經能夠放下哥哥那件事情的時候,哥哥又回來了。說句實話,他現在已經不知道哥哥和花娘到底在商量什麽事情了,當初逐出如今回歸,都太草率,草率到他有時候會以爲那隻是他們開的玩笑。
可是,生死歸族,這種玩笑怎麽能夠随便的開?!
前幾日有個青衣的小姑娘告訴自己哥哥當年喜歡的就是夏家的小女兒,馮良心中不知該作何感想。
當年哥哥二十二,夏琳十三,按照朝廷的禮制,婚事小定已經不成問題,再過兩年便可以完婚。隻是馮良自己清楚這場婚事可能性太小。單是因爲哥哥當年是馮家的少家主就不可能。
夏家之人絕對不會下嫁于八大世家中的任何一個,哪怕夏家有夏翮做主,馮家有花娘在位。他們兩人永遠不可能去做那家主。但是少家主就是少家主,夏家的女兒永遠不可能嫁給哥哥。
如今,哥哥又回家族,重做那個少家主,是不是說明哥哥已經放棄了曾經的那份感情?
馮良不知道。馮雙回來之後長發已經染雪,曾經潇灑不羁的面容中多了幾分滄桑和壓力,他還是自己那個哥哥嗎?
馮良從昨晚一直在問自己這個問題。
但是他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答案。
有一道鍾聲忽然起,悠然長綿,傳響了整座玄天宮。所有人心中都忽然響起一道異樣的感覺來。
夏琳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平水道場的門口。她沒有用術法,也沒有選擇宮人的跟随。隻是一臉淡然的走過,發鬓上的碧玉長簪異常明豔,而那随着行走微微搖曳的玄色流蘇更加奪目。
她所經之處,所有人悄然後退,如大江退潮,無可阻擋。于是她就這樣走到了前廳檐下。
檐下光亮,陽光已經灑下,她的紅衣濃重如血,她的長發如墨般幽光,她的背影削瘦高挺,脊背挺直如手中長劍,似乎天地間沒有什麽能将她壓垮。
不過,那隻是似乎。
現在擺在她面前的事情就無比的棘手,哪怕她在這個天地間的地位如公主一般的嬌貴。
“玄色流蘇?!”
不止院中的諸位家主注意到了她發間的那支流蘇,就連前廳中的衆人也微微屏息,顯然這件事情非常出乎意料。
世家有規矩,以玄色爲尊,以流蘇爲證。家主皆在袖口墜以玄色流蘇,表明身份之尊,同時也有“玄意重以世間平,雙袖垂而天下治”的意思。而少家主則是以赤色流蘇爲證,或縛于發帶或垂于腰間。
可是這單隻的玄色流蘇代表着什麽呢?
夏琳又有什麽資格來飾戴玄色流蘇呢,她甚至連赤色流蘇都沒有。
“夏琳小姐,您這是什麽意思?”座位在最前面的魏家家主拱手問道。他是最早沖進萬暝閣的幾人之一,也是最早開始稱呼“夏琳小姐”之人。可就是他,在這種時候也不免要問上一問。
因爲規矩就是規矩,千百年來傳下來的規矩就是鐵令,誰也不能撼動,誰也沒有資格撼動。
“世家雙玄爲主,單赤爲少。而這單玄色,便是以族人之身暫代家主之位之意。”夏琳的聲音波瀾無驚。想來是早已預料到會有這麽一問。
“這規矩不妥。”魏家家主繼續道。
“哪裏不妥?”夏琳反問。
“江湖世家千百年,從未有此規矩。”
“規矩乃是人定,爲的是江湖安定。如今非常時期,當行非常之事。”
“即便如此,也未與諸位世家相商,還是不妥。”
“一個“禮”字,便是規矩。”于遙平走上前來,轉身站在夏琳面前,拱手道。
“你要與我講禮?”夏琳看向他,微微挑眉,暗紅色的眼眸中驕傲非常。
“不敢。夏家十三輩家主稚曾道,天下禮發乎心,在乎行。夏家十六輩家主珂曾道,以禮爲先,方治天下。有這兩位先輩的教誨在,于塵不敢冒犯。”
“呵,說不敢,還不是講起了禮。”夏琳冷笑一聲,手臂一掃,寬袖拂動,無數的風流彙聚在她身側幾步外,凝實成一個大大的“禮”字,“何爲禮?禮是規矩,禮是供奉,禮是準則,禮還是必然事情的必然行徑。”
“夏家十九輩祖爲救客家,不惜以身赴死。夏家三十二輩祖,因朝廷發難,責難江湖,爲平息戰火,自縛于廷,受經淩遲之刑而死。夏家四十九輩祖時,渭江異行,爲救中原三十鎮,自墜修爲,投身長魔,偷天地之力,改萬河之道。這些,都與禮不符,卻救了無數人性命。”
“何爲禮?禮便是爲命而守。非戰之時,自有非戰之禮。将戰之刻,也自有将戰之禮。”
筆趣閣閱讀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