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下了整整兩日才開始停歇,這雨來的忽如其來,去的也幹淨利索,晨時雨水開始變弱,到了末時,天空已經盡數放晴。紅日西斜,如血殘陽,染遍了群山萬丈。而在樹枝新出的嫩芽上,一滴水珠正在緩慢的順着葉脈流淌。
“小姐,你該去休息了。”
青兒伸手關好窗戶,看着暮色還遠,卻忍不住勸着枯等在榻前的夏琳。
自從林帆那日舍命去救夏翮之後,夏翮的臉色有了很大的好轉。夏琳雖然嘴上沒說,心裏卻還是感激的,派着青兒送了很多珍貴藥材過去,就連阿禮都又送了過去。
隻不過因爲夏翮的氣色越來越好的緣故,夏琳也沒有離開過萬暝閣,自然也沒有去看望過那個“救了哥哥的少年”。
如果被她知道那個人就是她想要殺的林家少年,不知道會有何反應。
“不忙,這就要到十日之期了,哥哥今夜一定會醒的。我相信。”
“十日之期?那是什麽?”青兒疑惑道。
“是我和哥哥的小秘密。”夏琳轉頭笑道,多日沒有好好休息的臉上浮現着一種疲倦的蒼白,叫人忍不住心生憐惜。青兒歎了口氣,站在她身後給她捏着肩,“可是公子醒過來之後看着小姐你這個模樣,該有多心疼啊。到時候還會怪青兒沒有好好照顧你的。”
“不會的,哥哥知道我的脾氣。你去收拾一下,我就在書房睡了。”夏琳拍拍青兒的手站起來,叮囑道。
“好。”
青兒溫柔的笑,她比夏琳大一歲,從小就照顧着這個小姑娘,不知不覺之間夏琳就已經長大了。
夏琳轉身又看了夏翮一眼,才走出去準備洗漱,青兒跟在後面安排。卧房的門被輕輕的帶上。不出一刻,一道身影從窗外翻入,輕巧的像隻鹞子,轉眼不見了,巡邏的宮人隻覺得眼前一花,再看的時候卻又是什麽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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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青院落的流風小院中,韓甯琅獨身一人負着手在梨樹下走來走去,心中隻覺得不安的很。
可是有什麽值得不安的呢?
他不知道。
擡頭看天空,月上枝梢,已經是深夜。
他們這些人在此逗留近一月,暗中将玄天宮中的暗哨部署摸得清清楚楚,很多地方都被他和于家安插上自己的人手,明日他們就将一舉拿下玄天宮,勝數足有九成。事成之後,夏家這如日中天的勢力就會變成他的囊中之物,韓家将在他的手中變發揚光大,這件事他已經渴望了十多年,如今将要到手,卻開始沒出息的緊張起來。
韓甯琅心底嗤笑一聲,笑自己大業将成,卻還沒有做好這個準備。明日他就是這江湖的主人了,這從小的夢想啊,終于要實現了呢。
“家主,于公子求見。”韓秦從外院走進,彎腰道。
“于遙平?他來做什麽?”韓甯琅一愣,随即好像想到什麽,點點頭道,“讓他進來。”
于遙平一身錦袍加身,腰中插了一柄紙扇,挑眉看着樹下的韓甯琅,韓秦退出去之後他才一聲嗤笑,道:“韓家主,大事未成便是如此緊張,如果大事成了你是不是要把這裏所有的樹都走上一遭啊。”
韓甯琅知道是自己走過的腳印出賣了自己的心情,不過他也懶得計較,隻是問道:“你來做什麽?事情有了變故?”
“我來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的。”于遙平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來,“你這裏防備的太嚴了,這信最後竟然都隻能送到我的手裏去。”
“誰的信?”
“當然是韓伯父你的好兒子的。”于遙平笑道,手腕一抖,一股風流帶着薄薄的書信停在了韓甯琅的面前。
韓甯琅看了他一眼,随手拿起信來。他并不擔心于遙平會耍什麽小把戲,八大世家中除了花娘和姜妍,沒有人是他的對手,不論是什麽情況。
撕開信,果然是韓雲溪的字迹。他問對夏翮動手的九珠兒是不是韓甯琅請去的,又說今夜夏翮身邊不會有人看守,他打算将夏翮除而後快,所以夏琳那邊就隻能交給韓甯琅動手。信的最後提到了林帆,要韓甯琅爲了以防萬一最好将林帆也一起殺掉,至于理由,林墨之子已經足夠。
“于賢侄啊,有一件事恐怕要交給你了。”
“别讓我去做你殺人的刀,我答應過父親當家之前決不殺人。”
“可是這個人,于賢侄肯定會有興趣的。”韓甯琅微微一笑,将手中書信直接遞給他,“而且你不說我不說,老于就不會知道。”
于遙平還想再說什麽,可是當他的眼睛看到林墨二字時,心中猛地一驚,臉上閃過數種複雜的神情來。他擡頭看韓甯琅,後者坐在樹下,臉上還挂着恰如其分的笑容。
他在讓自己選擇。于遙平很清楚自己現在的立場。
要麽順着自己的心意,也順着他的心意去殺了林帆;要麽堅持自己曾經對父親所發的誓言,繼位家主之前,絕對不殺一人。
這不是一個兩難的選擇,因爲正如韓甯琅所說,隻要不說,父親就不會知道。
可是他還是有一些猶豫,因爲他畢竟是對父親立過重誓。父親在八位家主中最爲平庸,性格既不峥嵘也不出彩,能力也是平平,竭力全力在母親的幫助下才勉強維持住于家的地位。可是父親對母親和自己一直都是最好,自己也從未欺瞞過父親一絲一毫。
就連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他都對父親說過,父親攔他不住,隻能歎息搖頭,放他去做。
可是如果他不去,韓甯琅一定會親手殺掉林帆,到時候自己答應母親的事情又無法完成,自己從小就答應過母親,隻要有機會,就一定要殺了林墨的孩子。
當初答應父親的時候,林家人的行蹤已經成迷,很多江湖人都謠傳當年眼盲的林墨已經和丁玉一起死在了什麽地方,再也不會出現了。他當時派人搜尋了許多年,也沒有找到蛛絲馬迹。所以他才會答應父親。
如今千算萬算,沒有算到林帆竟然會出現,竟然在這個時候出現。他如果不去殺林帆,韓甯琅應該也不會放過他的吧,不聽話的人,留之何用?禦下之道,他也很清楚。
一時間于遙平心中千回百轉,閃過了無數個想法。他就這樣擡頭看着韓甯琅,後者微笑的臉上還是那麽的笃定,好像知道于遙平一定會聽他的話一樣。
于遙平的後背忽然出來一層冷汗。
他不是怕韓甯琅,而且發現韓甯琅竟然如此值得可怕。他竟然知道自己一定會,不得不去殺掉林帆。
或許他不知道自己内心的糾葛,可是他太懂得玩弄人心了。此時此刻,流風小院就是他的地盤,自己一人孤身前來,如有意外,父親母親都鬥不過他,而夏家……夏翮還在昏迷,夏琳不過十八,能有什麽用?!
“九珠兒……是你請來的?”
“不是,不過九珠兒的毒,鬼醫也要用個幾個月時間來解,到時候夏翮早就已經連屍體都腐爛了。”
“那,你之前派人殺的那三個家主沒有留下什麽痕迹吧……”
“不會,我請的,是昔日九燈坊的人,他們殺人的手段,比九幽宮高明多了。”韓甯琅好整以暇。
“好。這個交給我。”
于遙平把書信留下,轉身離去。
“韓秦,派人跟着去看,如果有什麽差池,就補上一刀。”
“老奴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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