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帆最後還是離開了芝罘島。雖然他萬般不情願,非要讓父親收回之前的話,但是林墨心意已決,根本不給他半分回寰的餘地,直接一道風龍将他扔出去。
此時他拖着疲憊的身子和血迹斑斑的籠沙在小路上走着,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裏,隻是覺得天大地大,這種無處安腳的感覺實在的太糟糕了。風猛烈的吹過來,林帆被一下子掀翻在地,手腕上的傷口火辣辣的疼,鮮血早就已經自行止住。索性他也沒有再去包紮。
他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情,也知道答案就在他現在所處的世界裏。可是現在的他,恐怕根本沒法去查。走了幾步,腳下忽然一歪,林帆一頭栽下,便再也起不來了。
時間一晃三天,陷入昏迷的林帆根本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旁邊的草叢微微低伏,是風吹過的弧度,天空上飄着淡薄的白雲,顔色淡淡,一如他的呼吸。
他不知道的地方,無數道目光都在注視着他。三天不過一瞬,沒有哪道目光離開過。那些目光偶爾碰撞在一起,都是赤裸裸的挑釁和貪念。
一個水藍色衣服的女子從遠處走過來,手裏握着一把雪白的骨扇,身姿曼妙,狐目生情,眼角的位置繡了淡淡的藍色文身,一直蔓延到了耳根,和尖耳上的水滴墜子相映成風情。見她過來,身上的氣息隻是顯露一分,便威懾的它們沒命一般的逃了。原地隻有那個水藍色長裙的女子靜靜站着,默默的打量了林帆。
半響後,終于歎了口氣。人沒錯,隻是這身子實在是太弱了。
她也隻是看着,并沒有要出手救助的意思。她自然想救,隻是自己如今渾身枷鎖未除,出手隻能惹來更大的麻煩。
第四天,這條人迹罕至的小路上終于傳來了人的聲音。女子一個輕巧的轉身,足下風流細小,正好托着她躲到樹林深處。一隊縱馬狂奔的大漢從遠處呼嘯着過來,胯下駿馬四蹄揚起帶起一線煙塵。很快就到來了林帆身前。
倒下的人被層層草叢遮住大半,根本就看不見。爲首的大漢注意到林帆的時候,馬蹄早已經高高揚起。就算現在拉住馬缰也沒有什麽用了,大漢心裏默了一句抱歉了兄弟,就要轉開視線。
女子握住白骨扇的纖手一緊,心裏瞬間吊了起來。腳下風流凝聚,幾乎就要出手,可是烈火忽然在周身湧起,将她籠罩在其中。她一時動彈不得,心裏明曉這是天命暗中動的手,天命選擇了這個少年,自然就不會讓他這麽輕易的死掉。可是這樣的一個死局該怎麽破?!
電光火石之間,森林深處傳出一道驚嘯,長聲浩蕩,驚破雲霄,突如其來的讓女子都愣住了一瞬。這是森林萬木的嘯聲,難道天命以爲這樣就可以去救林帆?
一抹白色從爲首大漢的馬蹄下掠過,帶走了昏迷着的林帆。速度快的幾乎隻有一道影子,但是女子還是和那抹白色交換了一個眼神。冰冷,平靜,如同古井無波,就算看見了她,眼神也是沒有一絲漣漪。如果它不是眼盲,那就是根本沒有把她放在眼裏。
女子心中思索片刻,也想不起來還有誰有這樣的身份地位能夠蔑視于她。
馬蹄重重落下,激起徐徐塵土。一個呼吸後便到了三箭之外,大漢心中不忍,還是回頭看了一眼,卻不想根本沒有再看見那個白衣的少年。
“大哥怎麽了?!”
“……沒事,眼花了一下,快點趕路吧!”
他們身負重任,耽擱不起時間。
女子站在原地看着所有的來了又去,輕輕打開白骨扇遮到唇前,隻有一雙眼睛流潋生彩,隐隐閃動,複雜的很。爾後也徐徐袅袅的慢慢的走遠了。群妖這才慢慢的從藏身之地出來,一個個的聚集在之前的位置,隻是不再貪婪的眼光,而是充滿了恐懼。
救了林帆的是一隻小兔子,或者說是一隻小兔子精。純白松軟的皮毛,澄靜純黑的眼瞳,長耳靈敏的豎着,不過巴掌大小,煞惹人憐愛。它把林帆拖到了一處天然的石洞裏,自己也疲累的不願意再動。
石洞中滴滴答答的聲音斷斷續續,不知道是什麽地方彙聚的山水流到了這裏,一滴滴的砸在林帆的臉上,暈開了他臉上灰撲撲的顔色,露出幹淨柔和的五官來。
再醒來的時候不知道是哪天了,他隻覺得頭疼欲裂,胃裏如刀絞一般,渾身無力。就在他頭一歪,打算繼續睡下去的時候,殘陽的餘晖正好穿過洞口落在他的眼睛上,刺眼的光中忽然隐約出現了一個紅衣的女童,看不清楚的眉眼,卻帶着盈盈笑意,好看的緊。身後一支梅枝斜斜的長着,開了滿枝的紅梅。
她是誰?
我這是在哪兒?
林帆終于清醒過來,環顧身邊,忽然被一滴水砸在了臉上。驚吓的一下子坐了起來,但是虛弱的身子根本經不起他這一點點的折騰,又虛虛的歪了下去。習慣性的伸手到懷裏去摸出一個瓷白的小瓶,倒出一顆雪白的藥丸塞到嘴裏。
甘甜在嘴裏化開的時候,他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自己離開芝罘島了。從小的願望忽然實現,倒教人覺得萬分不真實。
而這丹藥太少,他自己也不會制作。他的生命也會像這個瓶子裏的丹藥一樣,慢慢的,曆曆可數的在眼前一點點的減少。
從沒有覺得死亡是離他那麽近的事情。
籠沙劍還在身邊,斑駁血迹還上面幹涸着,手腕上的傷已經察覺不到痛了,應該是已經開始結痂了吧。從小他就有這麽一個奇怪的地方,所有的傷都結痂的很快,愈合的很快。
嘗試着伸出手去拿籠沙,身體虛弱的超過了平常的程度,虛軟的一點力氣也沒有。但還是咬着牙去拿,他如今隻是一個人,再不堪的時候也不會有人來幫他一丁點,如果他不能學着自己活下去,那還怎麽回去。
隻是自己身處這裏,分明是被人搬過來的,隻是周圍卻沒有任何有人迹的痕迹……難不成那人還以爲自己搬了一個屍體?
哈,說不定呢,畢竟自己就那樣大刺刺的躺在了路邊不是麽。
既然是被人當做了屍體,那麽那人沒有留下也是正常的。林帆自己猜測着,扶着籠沙站了起來,白衣沾塵,頭發也亂糟糟的,唯一能看的也就是那張清秀俊朗的臉了。隻是也消瘦的不成樣子。
剛要起身離開這裏,卻看見旁邊地上的野草上結了一把紅果子,雖然不知道名字,不過倒不像是有毒。
吃了果子勉強緩解胃痛,才又站起來出了洞穴,迎面就是連綿的草叢和遠處的青山。和芝罘島截然不同的景色。他慢慢站直,張開雙臂,緩緩的呼吸,胸膛裏都是青草的味道。
父親最後的話在他腦海裏回響,會是什麽東西,他又要去鴻城找誰……他現在連鴻城在哪兒都不知道。
“喂!快點!抓住那隻兔子精!”
忽然一道粗犷的嗓音從不遠處傳過來,林帆轉頭去看,隐約能夠看出來是幾個草莽打扮的壯漢在圍截什麽動物,草叢不停的歪倒,方向正是他這裏。
他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應該怎麽辦。是當做過路人還是……
這時候那隻被圍截的動物猛然跳起來,是一隻不過巴掌大小的幼兔,距離有點遠,但是林帆還是看見了它那點漆般的眼睛裏看見他時,流露出來的驚喜和對生的渴望。
就是那一點點的渴望打動了他。身爲一個藥罐子,林帆很清楚在鬼門關前徘徊的感覺,那時候對于生的那種渴望,是甯可舍棄一切去換回來的。
萬物有生有死,貪戀生,畏懼死,皆是正常。
既然想要救它,憑借自己現在的狀态根本就不可能動手。隻能智取,不可動武。對于這種人,裝神弄鬼得手的可能性不大,唯一的方法就是能夠讓他們自己放手。
林帆還沒有想出萬全之策,但是他們已經快到他的面前了。兔子看見他之後,一直在往他這邊跑,好像笃定他一定會救它一樣。林帆不知道它怎麽就這麽确定,說不定自己就是想搶來烤烤吃了呢。
五十丈,三十丈……近了,更近了。
就在這時候,那爲首的大漢似乎也看出來那隻兔子在往林帆那邊跑了,怕那個髒兮兮的少年就是兔子精的主人,竟然從身後摸出來一張弓箭,挽弓搭箭,看手臂流暢的動作,八成是一個訓練有素的神箭手。若是讓他這一箭放出來,自己有再多的智計也沒有辦法去救那隻兔子了。
林帆心裏一着急,一咬牙就強行運轉體内的法力。數股風流從他們腳下忽然湧起,險險将他們掀的一個踉跄。然後又是一股風流從兔子的腳下湧起,簇擁着巴掌大小的兔子往林帆這邊飛來。林帆也在同時拔腿就往遠處跑去。
“壞了!那人是兔子精的幫手!快,放箭!”大漢第一個穩住身形,當即手起箭落,隻聽一聲破空,射中了林帆的左邊肩膀。
林帆吃痛,手中的法決不穩,風流也堪堪散去了大半。兔子在半空中起伏不定,沒有了之前的速度。林帆轉身停下腳步,捂着左肩卻止不住鮮血的流淌,很快就殷紅了一片衣襟。他還想再捏一個法決,可是全身上下的力氣一散,就再也提不起來了。
林帆眼前再度發黑,他知道這是過度饑餓給自己造成的虛弱,使勁搖了搖頭,不讓自己就這樣倒下去。他沒看見的是,小兔子的身形雖然在半空中起起伏伏,被風流吹的東倒西歪,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真正身處險境,每一次都會有更細小的風流湧起,扶住它的身形。不僅如此,它的速度也沒有減慢多少。
林帆一擡眼,就看見那隻小兔子從天砸下,正好砸在他的頭頂。将他直接砸倒在地。腦袋裏一陣眩暈,手腳都軟了。兔子精卻不管不顧的鑽進了他的懷裏去。
“這位少俠,方才荊某情急,多有得罪。隻是這隻兔子精不知道是不是少俠所養?”
幾人飛快的圍住林帆,身法訓練有素,但是并沒有着急動手。
“它冒犯到幾位了?”
林帆坐在地上擡頭看他們,陽光灑在他的臉上,上挑的眼角似是精明。他沒有正面回答他們的問題,隻是問了關鍵的地方。
自稱姓荊的那人眼神閃了閃,聽出來林帆話裏的留有餘地,知道今天不一定要大動幹戈,當即笑了笑,抱拳道,“冒犯到沒有,隻是它一直到我們村裏偷東西,今年大雪,我們可經不住它這麽偷。這次也隻是想除了這個禍患,救我們一村老小。”
本來他以爲自己這麽說,留有餘地的林帆就會把這隻兔子精交給自己。可是沒想到的是,林帆反手就拍了小兔子一巴掌,在幾個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開口了:“它是我自小帶在身邊的小兔子,有什麽錯誤也都是我看管不力。方才我已經教訓它了,幾位如果還是有怒氣,可以往我身上來。”
林帆的話雖然這麽說,可是他一幅虛弱至極,弱不禁風的模樣,更加上左肩刺眼的血色,恐怕經不住他們一頓拳腳。他說這個是也隻是要說,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交出來了。
“少俠這麽說,就是讓我們難辦了。”姓荊的大漢冷下臉來,他們早就說過會抓了這隻惹人煩的兔子精回去,如果做不到,豈不是叫寨主他們看不起?!方才對他客氣,也隻是因爲看着他一手術法用的順溜,出于一些别的心思而已。
“我也知道這個強人所難,不知道幾位怎樣才願意放了它?”
“這個怎麽可能?!”身邊一個人的話還沒有說完,姓荊的大漢就伸手攔住了他的話,他眼睛轉了轉,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方才看少俠,似乎是一位術師?”
“術師算不上,隻是會一點術法的皮毛。”林帆有氣無力的捂着胸口道。
“那,不知道少俠願不願意到我們村子裏去坐坐,如果是一位術師要帶走這個小兔子的話,我想村裏的老人應該不會爲難您的。”
“這确實是一個好辦法……不知道幾位能不能等我休息一會兒?”
那幾人已經聽出來姓荊的人想幹什麽了,知道寨裏沒有術師實在是落人一頭,如果能把這個少年請回去,以後在擴張底盤的時候勝算也大了不少。隻是……如果讓他休息了,不知道等會兒還能不能把他帶走了。畢竟他們幾個武師對上術師實在是沒有什麽赢頭。
“各位看我這個樣子,即使給我一個時辰恐怕也恢複不到哪裏去,隻不過想有點走路的力氣罷了。難道這也不行嗎?”林帆看他們前後态度轉變的如此之大,知道他們是對什麽起了貪念,在此基礎上,他說話也淩厲了幾分。
“罷了,也行。”反正之後還要共事,鬧僵了對彼此都沒有好處。
老大都這麽說了,剩下的幾個人也就沒有了意見。當即就在原地坐下休息。爲了以防萬一,姓荊的也隻是給林帆撒了一點的金瘡藥止血,并沒有替他把箭矢拔出來。
林帆也不在意,安撫的拍了怕兔子精,便再次吞了一顆落雪芝練成的丹藥,開始盤膝調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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