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真田浩二搖了搖頭,苦澀地說:“喝不醉、喝不醉!我十九歲離家開始。就愛上了喝酒,卻沒有喝醉過、喝不醉......”
他把最後一盅燒酒一飲而盡,指指他的出租車信息拍照說:“唐君請把它拍下來發給你國内的朋友......明天我帶你去海豚灣......”
唐文沒有拒絕,知道這是他取信于自己的措施,就像是女孩子深夜不得不做出租車的時候,拿手機拍下來駕駛員的信息牌發微博是一樣的。他打開手機拍照發給了白晴。準備等她問的時候再告訴她發錯了。
老闆娘端上來兩碗面,唐文味同嚼蠟一般吃了下去。便開了間客房,去睡了。
第二天天沒亮,他就聽到了敲門聲。
真田在門外告訴他,要出發了。淩晨的時候,他們的捕殺活動就會開始。
路上,真田把昨天沒來得及說的,給唐文補充了一下。
原來,海豚救護組織早就聯系到了真田浩二,現在他也爲這個組織工作。海豚灣的記錄片播出以後,很多外國人都會抱着救助的心願來這邊看看,浩二和其他幾個有同樣保護海豚理想的司機,一般都在機場或者火車站接客人,因爲那裏比較方便留意到來這邊縣裏的外國客人,或者有這種傾向的旅客。
唐文點點頭,想起來之前在火車站的時候,真田的出租車前窗有個手寫的牌子,上面用英語和日語寫着到和山歌縣...當時他說是家在這邊,因爲要回來一趟,看看能不能順便接個客人。
那個海豚灣,也就是叫做太地町的地方,是一個有着高聳岩壁的狹小海港。這裏本來就是山地,有一定文明曆史,偶爾還能看見隐身在蒼翠山林間的深黑色古建築,不知道是寺院還是廟宇。
真田一邊開車一說着他們的環保組織。海豚保護組織如果想在這裏解救海豚,那麽首先要做的是僞裝,保護組織的人總是開着船來,扮作海豚買家。出比飯館高一些的錢,來買活着的海豚。不然會和暴怒的漁民發生沖突。
車子進了太地町,時間不過是清晨五點多鍾,家家戶戶門前已經亮起了燈,很亮的白熾燈,剛剛從山路上下來的唐文瞳孔微縮、覺得有些刺眼。
車速微微慢下來,這應該算作一個小鎮,車燈轉過彎,不經意掃過一個建築。唐文咦了一聲看向真田:“我看錯了嘛?”
真田浩二微微點頭,他語氣複雜地說:“沒錯、唐君,這個鎮子每年捕殺幾萬條海豚。可是這裏的每一堵牆、每一個建築上都有海豚的雕刻...我小時候還被組織學習過畫海豚的簡筆畫。他們知道、這裏的人知道...他們的一切都是海豚帶給他們的...”
唐文張了兩次嘴,但看着真田一臉悲戚的樣子,有一句話還是沒問出口:既然是這樣,怎麽還下得了手呢?
這裏并不是沒有魚獲,就像真田昨天說的,這裏有洋流經過,會帶來大批的魚群。每年有半年時間可以作爲魚季......不是吃不上飯。唐文看着路兩邊一棟棟比起美國木質獨立屋更加堅固美觀的石頭房子。每家每戶雖然挨得比較近,可也都是兩三層的獨立小樓。放在國内不要說一線城市,就是五線城市價值也在兩百萬以上。
一路上過來,唐文清楚,這裏地理位置不算偏僻,因爲日本本來就不算大,離本州島上的重鎮,關西這邊的繁華都市大阪市,也就兩個多小時的車程而已。
唐文的思緒有些紛雜。
“到了。”真田浩二看了一眼唐文。
兩人走下車,車子已經開到了一個山崖旁邊,獵獵的海風吹過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唐文總覺得海風一點也清爽,總覺的裏面有一種說不出的粘稠。味道也不是單純的腥氣,似乎也夾雜了一絲腥甜...
“我們要坐小船下去.......公益保護組織的漁船已經在海裏了...我送你過去...”
唐文跟在田中後面順着岩壁開鑿出來的小路走了一陣,最後一條三五米長有一個發動機的小船被他從船塢水道裏拖了出來。
“轟...”發動機在海水上回蕩聽起來格外大,還好這時候沒什麽海浪,不然唐文恐怕真的不敢坐上去。這低矮的船幫簡直一點抗風浪的能力都沒有。
“唐君、船就在前面。”
唐文順着他的手指看去,深藍色的海水翻着晨霧,隐隐約約有一條在水面上搖晃的船。小船很快靠了過去,船上的人認出了真田浩二,開始跟他打招呼,
“嘿!這裏...”
聲音怪怪的,唐文踩着船舷,抓住大船上的纜繩軟梯。往上爬了幾步,一擡頭看見一張外國女人的臉。
唐文拉住她伸出來的手,一借力兩步登上了大船。真田的小船緩緩開走了。
唐文和船上幾個人分别擁抱了下,簡單說了一下自己的來意。
一個叫費曼的歐洲模樣的男人,跟唐文講了起來。聽他講日語有點費勁。唐文幹脆跟他用英文交流:“太好了!原來你是中國人,我還以爲你也是日本人......”
“我們的計劃和抗議已經很有效了...原來在電影播出之前,這裏每天要殺死兩三萬條海豚,近兩年已經減少了一半......不過還是有上萬條海豚和幾十條小鲸魚每年在這裏會......”
“那我能買到活的海豚或者鲸魚用來放生嘛?”唐文打斷了他。
“可以的。幾年來我們都是假裝水族館的收購人員,利用全世界了還海豚的人們的捐款,跟他們買活的海豚。帶到外海去放生......”
“你們隻有這一種手段嘛?”唐文看着甲闆上開始忙活的幾個水手,覺得有點不靠譜。
“不、不!當然不是!”拉唐文上來的女人連連擺手,解釋道:“每年都會有很多錢到我們公益組織的賬戶上,我們舉行抗議,和其他手段花不了那麽多......我們試驗過,海豚們智商很高的、有記憶力的...它們被放生以後大多數就不會再回來了,除非被聲呐幹擾......”
這時候有人喊了一聲,伊萬卡,女人抱歉地看了一眼唐文,匆匆去忙了。
費曼帶着唐文來到漁船的駕駛室裏。他拿出一摞日語傳單給唐文看,講說:“我們真正有效的手段,是真田浩二先生提供的。”他聲音有點低沉。
“什麽手段?”
“控制下一代。”費曼臉色有點爲難。
“什麽?”
“是這樣的,從太地町甚至和歌山縣出去的每一趟班車我們都會想辦法去宣傳,這這裏做不到就在目的地宣傳......很多這裏的年輕人受我們的影響,已經和家裏發生了很大的分歧......尤其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他們覺得不論從哪方面來說,都不應該再大肆捕殺海豚了......他們很多已經留在大城市裏不回這裏了。這兩年捕殺數量下降,跟人手不足也有關系...還有我們在政府方面的工作......”
唐文聽得心裏一跳,心想原來是個絕戶計。這幫保護海豚的組織倒也真狠。現在這個小鎮常駐人口據說已經下降到了三千多人。大部分還都是老人了。
他一邊聽費曼将他們的理念,一邊和他們一起吃着早餐。
吃飯的時候,伊萬卡又湊過來,給唐文拿了一份純素的漢堡和一杯黑咖啡。她邊吃别說:“我們基本上都是素食主義者。不光不吃海豚肉,什麽肉我們都不吃。本來我還吃牛奶和雞蛋,現在我來這邊嘗到了你們中國人發明的豆腐......”她說着掰開自己的漢堡,指着中間兩層豆腐幹說:“我先在雞蛋也不吃了,因爲完全可以用豆制品來代替...”
唐文聽得有點佩服,覺得這樣的人出來做公益,說保護動物才讓人覺得信服。
伊萬卡搖搖頭,看看外面的大海,繼續說:“我們,這個保護組織的人。不是那種自己不吃肉也不讓别人吃的人。我們不是...如果這裏的人除了捕殺海豚就吃不上飯、沒有收入。那麽我們什麽都不會說!我們會直接滾,因爲沒有資格...”她情緒有點激動,頭發抖動發梢掃過了唐文的臉。
“可是,之前這裏每年捕殺近三萬隻海豚和上百隻鲸魚。每一隻死掉的海豚買600到800美金,一條鲸魚最少上萬美元......而這裏、這裏人口最多的時候也不過四千多人!他們瘋狂的殺戮隻是爲了欲望!”
氣氛有點沉重,唐文沉默地看着外面的海水。伊萬卡沒有再說話。
費曼小聲在他耳邊說:“我們不會粗暴地禁止别人殺海豚,我們隻是請求當地政府把這種捕殺控制在一個合理的範圍之内......請你能理解。”
唐文點點頭,對他們這個說法從心裏就比較認可的,覺得這才是做事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