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就是這裏了。兩位小先生。”跟在表哥後面，前頭一隻特别肥大的老鼠引着路，不多時到了一座大院子前，院子裏一座四層的小樓，門口挂着煤電招待所的牌子，髒乎乎的，似乎有一段時間沒擦了。

沒上鎖的大門半開半閉着，劍飛面色凝重地走了進去，曉宇看了眼傳達室裏的老大爺，有些遲疑要不要打個招呼，老者趴在桌子上打着呼噜，似乎也沒有這個必要的樣子。

他看着黑黢黢的走廊，忽地有點不太舒服的感覺，忍不住地與劍飛稍稍靠近了一點兒。

趙劍飛豎着眉毛，有點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又撇撇嘴，繼續凝重地盯着走廊更深的地方。

“那個……表哥，我們就這麽一直走麽？”曉宇說了句話，聲音在走廊裏回蕩一圈，竟是生出了回響。

“你就不應該跟過來。”劍飛嘿了一聲：“大好的突然襲擊，被你這麽一喊成了明火執仗。他要是跑了怎麽辦？”

“可是……會不會已經走了呀？”曉宇有些心虛地小聲問。

“門口的老大爺那麽個睡法，倒像是中了法術。”劍飛想了想，低聲道：“再看看。”

“兩位小先生。”鼠大王走到樓梯口，突然顫抖起來：“就在地下室，不過……小鼠感覺并不太好，你們真的還要進去嗎？”

“鼠大王，你是妖精怎麽也這麽膽小？”曉宇摸摸鼠大王的後背，感覺到這個家夥顫抖着的肥肉，說道。

“哎呦我的小先生，妖精也是分三六九等滴。”鼠大王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抖得更加厲害了：“我鼠大王雖然統治全縣城的鼠族，但是這點修爲，比起真正厲害的妖精還是不夠看的，這下面鬼氣森森的，明顯是有着髒東西，而且厲害得比鼠大王我厲害到不知道哪裏去了，小鼠實在是不敢造次。”

“髒東西？”趙劍飛冷冷一笑，将身後的架子飛快地鋪設開來：“金光罩體，急急如律令！”

趙劍飛使出金光咒，金光掃過，樓房的地下室仿佛變成了透明的一般，一大團的黑煙出現在地下，凝聚成一個巨大的圓球，時而有凄厲的慘叫聲斷斷續續地飄進兩人的耳朵。

“可惡，居然是在這裏設立了引魇之術！還是讓他給跑了。”趙劍飛恨恨地一砸法壇，怒道。

曉宇眨了眨眼睛，忽然驚訝地指着黑球中間：“表哥，怎麽有一個小姐姐在那裏面？”

“什麽小姐姐？”趙劍飛哼了一聲：“用活人做法……肯定是那個家夥弄來的靈媒，被沾染到這個程度，隻有淨化之後再看有沒有救了，我要做法了，你小心一點兒，疾！”

金光照進地下，曉宇楞了一下，看着開始與金光沖突不休的黑氣，又看到了一團黑氣正中央的小女孩。

她穿着連身的小裙子，比曉宇大不了幾歲的樣子，孤零零地坐在輪椅上面，雙眼空洞地看着空中，與曉宇的視線在空中對上了。

曉宇心中一動，卻是自然地發動了入夢之術，一陣景物變幻之間，他已是身處一處金碧輝煌的豪宅。

坐着輪椅的女孩子坐在窗台之前，一群小姑娘圍在她的周圍，或是看書，或是畫畫，有的擺起高高的積木，或哭或笑着，卻仍是給人一種出奇的安靜的感覺。

“咦？怎麽來的是個小弟弟呀？”她看着曉宇，雙眼惺忪着，卻不再是那麽的空洞，有了鮮活的氣息。

“你是誰呀？”曉宇歪着頭，看了看她，又看看周圍的一群小姑娘。

“我叫靈靈。”她笑了起來，仍是有點迷糊的模樣：“你也是來陪我玩的嗎？”

“……”曉宇有點兒無措，這時候，窗子外面蓦地閃起了焰火，他順着窗口看出去，卻見宅邸院落更遠的地方，絢爛的焰火在高樓大廈之間此起彼伏。

“方阿姨說，明天就過年了，可是爸爸還不回來。”名叫靈靈的小姑娘笑了笑：“……幸虧還有你們。”

“還不回來？”曉宇心中一動。

“嗯，爸爸在國外談生意呢……”她輕聲說道，目光空洞：“去年也是，前年也是，不回來，不回來，不回來……”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和她們都是從什麽地方出現，又是爲什麽來陪你玩呢？”曉宇目光閃爍，突然問道。

“爲什麽？想爲什麽做什麽？”她楞了一下，随後笑了起來：“來玩呀！”

“來玩呀？”周圍的小姑娘同時擡頭，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轟！

“你在做什麽？！”頭頂傳來趙劍飛怒喝聲，一雙金光閃閃的天眼突兀地出現在曉宇額頭頂上，光芒照耀之處，怪笑的小姑娘們紛紛化成了滿身觸手的黑影，隻有輪椅中名爲靈靈的小女孩仍舊維持着人形，隻是再次變回了目光空洞的模樣。

曉宇微微合上眼睛，看着這樣的變化，心底有些難受。

“這些都是被種在這丫頭心底的幻魅。”趙劍飛說道：“這孩子是幕後的家夥特意挑選出來的靈童，元靈被煉制成這半人半鬼的模樣，既是爲了容納她們，也是爲了鎮壓控制她們，以便那人操縱；這平衡極爲兇險，你不要刺激她們，一旦她心态失衡讓它們暴動起來，這附近就要遭災了。”

“表哥，你準備怎麽辦？”

“封印住周圍，等着法力更高強的專門人士過來。”趙劍飛咬着牙：“最多天亮，縣城附近的相關事件部門就會趕過來，到時候再讓它好看。”

“……政府也會管這種事情呀？”曉宇奇怪地問。

“廢話，你以爲你要當了妖怪頭子就真成方外之人了？等你正式走馬上任，還要去我爸那裏登記，按科級幹部待遇每月領錢呢。”趙劍飛翻個大白眼。

“她會怎麽樣？”曉宇看着坐在輪椅上的小女孩。

“估計會丢掉很多記憶吧，心智受損是必然的；這還是相對較樂觀的估計。”

趙劍飛歎了口氣：“如果妙妙被身上的魇再糾纏一兩天，就會變成她這樣了。”

“這都是那幕後主使的錯。”趙劍飛咬着牙，惡狠狠道：“等着這件事查出來，必要在全國異人界通緝這個家夥，非得讓他認罪伏法不可。”

太可惡了。

曉宇也是心底暗想，做這種壞事的家夥會是多可怕呢？

到底能不能打得過呀？

他突然有些沒底了。

“通緝？”一個笑聲突然進入兩人耳朵，趙劍飛和曉宇心中一緊。

卻見輪椅後的月光之下，不知何時出現一瘦高男子，他穿着燕尾服，嘴角挂着淺笑，修長的手指按在輪椅小姑娘的肩膀，幾條毛絨絨的粗大尾巴在他身後隐約搖晃。

他的聲音很有磁性：“我胡某挂在國際異人界的通緝賞金信息，編成txt文件的大小可以按MB計算了，這類事情做得多了嘛，嘻嘻，也就不在乎多這一條了。不過你們兩個小子也是愣頭的可以，就真的以爲……我已經逃跑了？”

劍飛靜默着，看清楚月光下那張漂亮到近乎妖冶的臉孔，更是眼中露出憤恨與仇視的光芒：“胡十七！居然是你這個無恥小人！”

“哈，胡某可不是人呢。”他笑眯眯地搖着尾巴，曉宇數着尾巴的數量，卻怎麽也看不清楚究竟是五條還是六條。

曉宇心下一驚，好像晚上的狐狸姐姐也沒有這麽多的尾巴。

胡十七看看曉宇，笑了一下，又轉向趙劍飛：“罷了，這事情也不必糾結，不過你至今仍然以爲胡某是個小人，可見大老爺的事情沒讓你有絲毫長進，丢了山師的位置也是理所應當。”

“去年若不是你煽風點火……”劍飛咬着牙：“外公怎麽會重傷而死？你就是罪魁禍首！”

“黑子會趁隙動手，卻是我始料不及。”胡十七歎氣道：“不過連親近自己的妖怪是否可靠都不清楚，也合該大老爺退位讓賢，隻是如此與世長辭，确實是有胡某的不是，然而這世事如潮，誰能不死呢？這是命啊……”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趙劍飛，悠閑的模樣無聲無息地變成了失望：“更何況，嘿……看來真相是如何，你還是不知道。”

“任你如何狡辯，你如今殘害人命就在眼前，這世間豈能容得下你！？”趙劍飛怒喝：“今日我趙劍飛就要給姥爺報仇雪恨！除掉你這個殘毒生靈的無恥妖魔”

金光暴漲之間，他開始幻化成型，卻又十幾道黑氣纏了上去，幾個呼吸就聽見憤怒的吼叫從中爆發出來。

“你心思不定，胡某對付你，甚至不用自己動手。”胡十七嘻嘻一笑，掩住了下半張臉，彎月似的雙眼極具魅惑地掃向不聲不響的夏曉宇：“你說對不對呀，小先生。”

曉宇咽了口口水，退後一步，閉上了眼睛。

“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他雙掌合十，再睜開眼睛，黑氣自然地距離他體外一尺的地方停下了。

“——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胡十七坐在曉宇左上方的台子上，笑眯眯地接下了下半段，姿态很是休閑地跨坐在那裏，數條大尾巴在虛空中來回掃着，看上去妖娆非常：“小先生确實比我想得要強一些呢，按胡某所想，你此時能夠勉強借着樞木的力量，填補墟界就已經是很不錯的水準了，能夠登位山主，學得利用秃驢法門禦敵，實在是讓胡某深爲意外。”

“狐狸叔叔，你想要山經嗎？”曉宇眨了眨眼睛，看着胡十七，一時竟有些膽氣。

仿佛山經兩個字有着魔力似的，黑氣一時間停止了侵襲。

胡十七的眼睛裏，也短暫地出現了出神的模樣。

一時間，這個黑氣彌漫又滲着月光的屋子，竟是被一股靜默包裹住了，頭頂劍飛和魇群的鏖戰，也變得靜悄悄的沒有了聲音。

“山經啊……”

良久，一聲柔柔的喟歎，胡十七收起了笑，看上去好像有點惆怅：

“操山川，馭江海，夏後氏的傳承，女娲娘娘在人間最後的這點兒遺澤，誰不想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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