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裏沉默了好半晌。
許久之後,章氏緊緊攥着手裏的絲帕,幾乎将一方上好的絲帕都給直接毀了,她緩緩起身,大概是因爲已經确定晏池是不會回心轉意了,章氏的眼裏除了沉痛之外,就隻剩下一片冷然了。
“所以……”章氏緩緩道,“你是拿定了主意,不管怎麽樣,都要放棄在陸家的一切,回到那個隻會給你帶來拖累的晏家?”
然後,娶陸尋?
後面這句話,章氏并沒有問出口,但無論是她還是晏池,卻都是心知肚明的。
晏池沉默了一會兒,最後極爲堅定地點了點頭。
章氏閉上眼睛。
好一會兒,她重新張開眼,看着晏池:“雖然你我隻做了四年的母子,但這四年來,我自認對你也有些了解,你既然心裏已經有了決定,想來不管旁人說什麽都不可能讓你打消這個主意,既然這樣,我也不會再說什麽了,你……好自爲之吧!”
話說完,章氏便拂袖而去。
在章氏走後,晏池看着她的背影,久久沒有動彈。
……
既然已經與章氏将話說開了,晏池便沒有再拖下去的打算。
又過了幾日,在下一個休沐日的時候,晏池一大早就去了陸政的書房。
陸政也才到了書房坐下沒多久,見着晏池來了,向來嚴肅的面上倒是多了些笑容來,他沖着晏池招了招手,“池哥兒來了,快過來坐。”
陸政三兄弟如今對晏池都極爲看重。
不說晏池考中了進士,如今已經進了翰林院爲官,隻說上次因爲晏池的警醒,陸家躲過了那一大盆的髒水,這就足以叫陸政三兄弟對晏池另眼相看了。
他們兄弟三人都半點沒有留意到的事,倒是晏池留意到了,這還不能看出晏池的敏銳嗎?
再加上晏池素來就是個再沉穩不過的性子,想來隻要他自己不犯渾,将來指定是錯不了的。
陸政隻是沒想到,晏池這次來尋他,就是要犯渾了。
晏池依言坐到了陸政的對面。
不多時,有書童送了熱茶上來。
待書童退下,不用陸政再問,晏池便道:“大伯父,來這裏之前我還通知了父親與三叔一起來您這裏,侄兒有很重要的事要與您們說。”
重要的事?
陸政頓時就慎重了起來。
雖然晏池隻有十九歲,但他現在卻是朝廷命官,他說的話可不像别的府裏那些同齡人那樣沒有分量,當然也就值得陸政重視。
陸政又想起了上次晏池發現的,那個萬九的事。
雖然陸家免于了被人潑髒水,但萬九背後的那個人,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查出來,甚至若不是得了晏池的提醒,在他們手裏的萬九還差點就一命嗚呼了。
莫非……
這次晏池又是得到了什麽新的消息嗎?
心裏有了這樣的猜測,陸政也就沒有急着追問晏池是爲了什麽事來尋他,而是耐心的等着陸績和陸栩。
這樣重要的事,也确實要他們三兄弟一起商量才行。
這時候的陸政還不知道,晏池想要與他們三兄弟商量的,可根本就不是什麽關于萬九的事。
在等人的同時,陸政還問起了晏池這段時間在翰林院裏當差的事,晏池也一一答了,并得了陸政的一些指點。
不多時,陸績和陸栩便都到了陸政的書房。
他們之所以來得這麽快,也是因爲和陸政有同樣的想法,隻以爲晏池是又發現了什麽,才特地讓了他們一起來商量,可不就來得快麽?
等人到齊了,陸政才看向晏池:“池哥兒,現在你父親和三叔都已經到了,你想說什麽也可以說了。”
晏池點了點頭。
在三人的注視之下,好半晌,他才開口道:“大伯父,父親,三叔……”
“我,想離開陸家!”
這句話,晏池說得擲地有聲。
書房裏頓時便陷入死一般的沉靜之中。
陸政三人怎麽都沒有想到,他們會從晏池的嘴裏聽到這樣一句話,一時之間,三人都死死地盯着晏池,就像他臉上寫了字一樣。
許久之後,陸績才顫着食指指向晏池,“你,你這個孽子,你再說一遍,你要做什麽?”
陸績隻覺得眼前一陣陣的發昏。
要不是得撐着那口氣聽晏池的回答,隻怕陸績這時都要暈過去了。
打從四年之前過繼了晏池,陸績便将晏池當作了自己的兒子一樣對待,更因爲晏池表現出來的優秀而對他抱以極大的期待。
而晏池,他也确實沒有辜負陸績的期待,不到弱冠的年紀就被點爲了榜眼,進入朝堂爲官。
這段時間以來,朝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看陸績時,眼裏都是滿滿的羨慕。
這些,都是來自于晏池。
陸績本以爲,有這樣一個兒子撐着,陸家的二房将來怎麽都不會差了。
他哪裏能想到,這才過去多久,這個讓他驕傲的兒子,竟然就說出了他要離開陸家這樣的話來。
這……
讓陸績如何能夠接受得了?
陸績其實是個極爲豁達的性子,若非如此,就憑着二房這麽些年都沒有男丁,他與章氏也不能始終過得恩愛如初。
但即使再怎麽豁達,無子,這仍是陸績心裏一個過不去的坎兒。
過了那麽些年沒有兒子的日子,一旦有了一個優秀得足以讓他驕傲的兒子,陸績又如何能不高興?
他這幾年有多高興,現在就有多難受。
面對陸績的指責,晏池沉默了許久,這才道:“父親,很抱歉。”
抱歉。
見晏池隻說抱歉,卻沒有半點要悔悟的模樣,不管是陸績還是陸政和陸栩,心裏便都隐隐察覺到了,晏池這次,隻怕是真的鐵了心了。
他……
在說出那句話之後,就壓根兒沒想過後路。
可是,爲什麽?
這是書房裏三個人心裏共同的疑惑。
自從晏池來到陸家,便得到了陸績的全力培養,他能有今天的成就,除了有他自己的努力之外,也與陸家的培養有很大的關系。
晏池向來聰明,他應該知道,隻要繼續留在陸家,他的将來勢必會是一片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