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的期限到了,上峰催的很急,但虞嘯卿咬死就一個要求:起霧,起大霧!
他說整個虞師已經整裝待發了,就等着大霧——上峰不信,檢查了虞師的準備工作後,隻能選擇相信,讓虞師等大霧吧。
怒江的大霧天氣自然很平常,現在又是大霧高發的時期,也不算避戰的借口,值此用人之際,上峰縱然無奈,也隻能選擇咬牙,但這并不影響上峰拿小本本記下虞嘯卿的跋扈,好在虞師有個能幹的副師座,唐副師座的溫和很容易忘掉記下來的帳。
當然,也有可能是唐副師座送去的那份沉甸甸起了作用。
總之,在時間已到卻沒有大霧的這天,突擊隊和第一梯隊得到了一個下午的假期。
假期……
迷龍有老婆孩子,孟煩了有爹媽和陳小醉,張立憲也有陳小醉和一幹戰友,基本上各人都有各人的去處,夏天和阿譯兩個隻能滿禅達晃蕩,順便憶往昔“峥嵘”歲月。
“那時候的我們啊,是真的可憐。”阿譯想起那時候的歲月,一臉的唏噓,他那時候想當個龍文章一樣的人物,把這些潰兵都聚攏起來,結果……
自己隻會被打擊的不斷洩氣,要不是夏天給弄了一個找食組,他别想把這些潰兵聚攏,但也就是這個找食組,相互抱團中慢慢變成了一個整體,從緬甸的狼狽逃跑到反抗,再到跟着龍文章絕地反擊——機場受降、漫漫回家路,南天門上決死一戰……
阿譯回想着種種,竟不由癡了。
“阿啦,你說……未來是什麽樣的?”夏天突然打斷了阿譯的回想,阿譯聽到這個問題後,漫漫的思索起來,許久許久後,卻搖頭起來,因爲他看不清。
“日本人被趕走了,我們會站起來嗎?”
“會!一定會!”阿譯回答的無比堅決。
“你說說,站起來的一個中國是什麽樣的?”
阿譯暢想,帶着呢喃說:“沒有人欺負我們,我們的人走在路上,也沒有人敢平白無故的開槍,我們可以安心的工作、賺錢養家……再也沒有看不到頭的流血……”
夏天接過了阿譯的話頭:“我們的人民有災難的時候,會有穿着軍裝的人擋在他們的前面,就像我們在南天門時候一樣,我們的人民在災荒的時候,國家的救濟會源源不斷的抵達他們的手中,來自全國四面八方的支援,會不斷進到他們的手裏。”
“一方有難,八方支援。”
“也沒有人無恥到去剝奪窮人口中最後一丁點的食物。”
“也沒有人去逼得活不下去的人賣兒賣女!”
“更沒有别國的人站在我們的土地上耀武揚威!”
“也沒有上海灘那些恐怖的幫派火拼!”
夏天一件件的說着,阿譯的臉上卻越來越有光——他在想,那是一個多麽好的未來啊。
夏天沒有打斷阿譯的幻想,因爲任憑阿譯怎麽去想,他也想不到未來會是什麽個樣子,以他匮乏的想象,根本想象不到未來會是多麽的精彩。
許久後,阿譯結束了對未來的想象,惆怅的問:“會這樣嗎?”
夏天沒有回答,而是轉身就走,但在距離阿譯十多步的時候卻停了下來,他慢慢的說:
“國戰啊!
他說:人不分男女老幼,地不分南北西東,皆有守土抗戰之責!很多人放棄了安穩的日子,響應着号召端起了槍,很多人在前線拼着命,拿命去拼。”
“可拼命的人卻餓着肚子,隻能拿偉大的理想去填肚子。”
“可有的人卻在發财,小到禅達的收容站,大到那些代表着一個國家頭面的人物,都在貪,拿命從駝峰航線、從生命補給線把物資帶過來,一層層的被剝皮,等到前線匮乏一切的時候,黑市就物資泛濫起來。”
“在這邊,看不到的!”
夏天目視着阿譯,遙指着江的那邊,江的那邊有一群人,代表的“那邊”,夏天說:“那邊,是希望。”
阿譯久久不語。
……
其實夏天之所以給阿譯說這些,是因爲他很清楚,看似軟弱的阿譯,在某些方面其實很頑固的,和遊擊隊的無數次接觸中,孟煩了這貨是言語和态度上最抗拒的那個,但這貨絕對不是最堅定的那個——阿譯才是,夏天想趁着現在讓阿譯多想想,萬一自己……
擦,立flag了。
夏天默默的扇了自己一耳光,暗恨自己腦子進水立旗的行徑。
言歸正傳。
說不上是上天給面子還是上天故意刁難這群原以爲能好好休息幾天的倒黴蛋,在第二天天還沒亮的時候,龍文章就一臉興奮的将所有人喊了起來。
夏天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到外面後,瞬間理解了龍文章激動的緣由,整個軍營内部,大霧迷漫,他甚至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人臉,見此,他的睡意在一瞬間就沒了蹤影!
天賜良機!
祭旗坡後面的軍營複活了,所有的人檢查起了早就檢查過的裝備——彈藥、炸藥、槍支、以及極少量的食物和水,挨個檢查後沒多久,衆人排着極近的隊伍,向着大霧深處走去。
麥克魯漢夾雜在突擊隊中間,心緒複雜。
不曉得自己這樣倔強的跟随到底是對是錯,可這些他做了數月教官的兵,在他的意識中,就跟緬甸那些傻乎乎笑着、總是用害羞、探究目光看自己的兵一模一樣,緬甸的時候,那些人爲了他一個個倒了下去。
現在,這些人也要奔赴戰場了——他放棄了複雜的考慮,丢下了心裏各種的念頭,以最純粹的态度跟來了。
他想:
如果是去地獄,我将繼續擔任你們的教官!
于是,他邁着的步子跟堅定了。
阿譯靜靜的看着在大霧中消失的人群,随即一揮手,第一梯隊的衆人也開始了準備。
唯有獸醫,呆呆的站在營地的邊緣,看着大霧中的身影,不管是突擊隊還是第一梯隊,都沒有收下他這個老父親,夏天和孟煩了兩個逆子,完全違背了他的意願——他唯一争來的就是跟随第二梯隊出發。
他不想這樣的,他想陪着那些兒子的。
他知道,戰事一起,犧牲和負傷總是在所難免,他隻想在每一個喊他“爹”的兒子走前,讓他們能抓住自己的手。
但……
他現在能做的,隻有目送着“兒子們”離去,就像幾年前那樣,看着自己的兒子,帶着沉重的責任告别自己,踏上從軍的路一樣。
他兒子一走,回來的隻有可憐巴巴的一張紙。
而現在,他更多的兒子踏上了戰場!
獸醫想罵,卻罵不出口,想說珍重,卻更無法開口,隻能聽着隊伍遠去的聲音,兩隻袖子在臉上狠狠的抹着,許久許久,他沙啞着說:
“都回來啊,回來我們吃……白菜粉條炖豬肉啊!”
天色本來就沒亮,又是這麽濃的大霧,不敢開燈行走的突擊隊在艱難的前行,往川軍團常用的渡江點摸去,好在夏天這個尖兵還算給力,沒有帶隊在大霧中走錯了方向,在天色蒙亮世界依然被大霧掩蓋的時候,一行人抵達了渡江點。
渡江點有人。
站姿筆直如山的樣子,閉着眼都知道是誰。
隊伍在渡河點前列隊,沉默的望向了在大霧中隐約可見卻看不分明的師座,龍文章沒有像往常一樣上前拍師座的馬屁,而是和其他人一樣列隊,默默的看着等待他們的師座。
虞嘯卿也默默的看着這隻自己寄予了所有希望的突擊隊,千言萬語最後卻隻變成了兩個字:
“出發!”
當然不是全部湧進江裏,夏天作爲尖兵率先下江,抓着無比熟悉的繩索開始慢慢遊動,他的身後則是要麻和不辣,三人悄然渡河抵達了對面開,展開了搜索,确認了安全後,開始有頻率的猛拉繩索,江對面接受到訊号,木筏下水,突擊隊衆人開始順着繩索悄無聲息的渡河。
虞嘯卿看着隊伍消失在霧中,慢慢的拳頭緊握了起來:“通知全軍!準備!”
對江這邊的國軍來說,來自師座的準備命令意味着大戰即将拉開,可對渡河的突擊隊來說,這場大幕,已經徹底的拉開了!
爲了進攻的順利,突擊隊采取的是繞道的方式,沒有從對峙區域直接渡江,阿譯所率領的第一梯隊,也會以此爲渡河點,這樣的好處是最大程度的保證安全——但壞處很明顯,大霧天繞道風險極大,很容易将隊伍陷入絕境,排頭兵的作用也因此被無限放大了。
好在夏天并沒有讓他們失望,在能見度低的吓人的大霧中,來此地偵查了不下十次,早就熟悉了路徑,但爲了安全起見,他必須多摸索幾次才确認道路——這是虞師集結了精華的孤注一擲,經不起半點失敗,他的責任太重了,重的他不敢有一絲的放松。
六十人的突擊隊,在大霧中近乎無聲的前進着,不斷逼近着鬼子的陣地——按照無數次偵查确認的布置,鬼子的甬道入口處,有一個班的鬼子陣地,突擊隊的第一關就是悄無聲息的解決掉這個陣地的鬼子,這是開始的第一關,卻也是最重要的一個關節。
因爲一旦在這裏暴露,接下來想要通過甬道抵達半山腰就是做夢,
鬼子不會給突擊隊時間穿梭,一個國軍能擋住一群鬼子的甬道,會變成一個鬼子擋住一群國軍的地獄。
那将是徹頭徹尾的失敗!
而此刻,夏天也帶人抵達了鬼子的陣地外圍。
長久以來的對峙,讓雙方都養成了一個緻命的習慣:陣地周圍不布置暗哨。
這是夏天花了将近二十分鍾才确認的一個事實。
這二十分鍾,後面的人在霧中緊張的都無法呼吸了,可他們也都在屏息靜氣的等待着,因爲無數次的演練中,這個環節實在是太重要了,決不可有一絲的閃失。
夏天朝後面打出了手勢,彙報了無暗哨的情況後,緩緩接近了鬼子的陣地,開啓了摸哨前最後的偵查。
這時候的天已經亮了,但厚厚的大霧卻阻礙了陽光的灑入,也阻礙了防守着的視線并麻痹了他們的神經,在夏天的偵查中,這個陣地裏的鬼子,都在進行各種無意義的動作——這是枯燥的對峙中,所有軍人都學會且掌握的技能,因爲不這樣做,時間将是要命的難熬。
而恰恰,這樣的消磨時間,又是最最讓人投入的,因爲不這麽投入,如何消磨時間?
将陣地裏面情況盡收眼底的夏天,緩緩的撤了下來,彙合了突擊隊後開始用手勢彙報偵查所得,龍文章大膽的放權,像訓練時候一樣,依舊讓夏天負責了摸哨,而夏天則熟練的打起手勢,兩個摸哨組跟随夏天摸向了陣地。
全程都是手勢交流,在夏天的示意下,連頭盔都沒有攜帶的摸哨組,呈弧形包圍向了陣地,在突兀的鳥叫信号中,十一個人像是捕獵彈跳而出的獵豹,撲進了鬼子的陣地。
人的生命力其實很怪異,有時候頑強的一塌糊塗,但有時候卻脆弱的不堪一擊,毫無準備的鬼子,輕易就被兩個摸哨組解決在了陣地中,而在地下工事中休息的四個鬼子,更是在睡夢中,糊裏糊塗的成爲了離家的冤魂。
隻是,有的冤魂值得可憐,而有的冤魂,卻是死不足惜!
随着這個陣地的控制,所有人緊繃的神經終于松懈了下來,雖然他們需要面對修長的甬道進行最脆弱的潛入,但長久訓練中産生的安全感,遠比摸哨這樣不可控的行進更讓人踏實。
雖然這裏的所有人,幾乎都快有幽閉空間恐懼症了。
“夏天!”
龍文章低喝一聲,夏天當即出列,接過了要麻遞來的繩索,将一頭綁在腰間後,率先爬向了甬道。
沒有多餘的聲音,所有人都知道該怎麽辦——繩子上隔着八米就有一個标識,下一個會将标識處系在自己身上,緊随前面的人進入。
行軍中,排頭兵是拿命探路的,自己的生命和職業讓排頭兵有兩個用處,第一:示警。
第二,用生命示警。
而甬道中行進,第一人也是這樣的使命——如果在甬道内遭遇下滑的敵人,第一人将負責解決對方,如果第一人死了,身後的人必須炸掉或者肢解掉自己的兄弟,讓其不能擋路。
而炸掉或者肢解,完全由時間來決定。
夏天身後跟着的不是迷龍,而是孟煩了,他跟在夏天後面,習慣性的蠕動中腦海中在不斷呈現這樣一個畫面:
他前面的人因爲各種各樣的緣故死了。
但想象力豐富的孟煩了,怎麽也無法幻想出自己該怎麽解決這個“障礙”——炸?或者肢解?
他想象不出來。
于是,蠕動的他不斷的祈禱,千萬不要遭遇鬼子,千萬不要遭遇鬼子……
相比後面孟煩了豐富的内心活動,夏天的心理簡直稱得上波瀾不驚——他需要足夠的凝神來關注前面有可能發生的動靜,足夠的凝神讓他根本沒有心情去暢想别的。
可能是經曆了最後一次實戰訓練時候的無休止輪回,日本人的甬道遠比他們想象中的簡單,夏天認爲他完全可以提前三到五分鍾出來的,可後面的人太慢了,系在身上的繩子牽引着他不能加快速度,才讓他不得不慢三五分鍾。
一個拐彎迎來了期盼的光明後,夏天将刺刀拔了出來,捏在了手中。
第二關的最後一哆嗦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