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在緬甸創造了一個不小的行軍神話——自行車被他們用的神出鬼沒,相應的就是英軍和遠征軍,爲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而同樣,這支在南天門上的并不算孤軍實則就是孤軍的部隊,也因此差點吃了虧。
當望遠鏡裏出現了密密麻麻、浩浩蕩蕩的日軍部隊後,一直認爲他們是小股部隊不會遭到日軍重視的死啦死啦傻了眼。
在第二波攻擊的鬼子退去後,死啦死啦就變得急躁起來——他原以爲背後的鬼子,頂多來一二三個中隊就頂天了,但現在看,卻至少是兩個大隊往上。
相比火力配置完善的日軍,他的人除了擁有強大的槍械火力和稍多點的迫擊炮外,可謂是一無所有,盡管自己人就在江的那邊,可死啦死啦明白,那是……指望不上的!
……
南天門對守衛者來說,不是一個很好的據守之處——之前的守軍在這沒有留下陣地,而沒有工具的他們,面對硬膠土的火石山,很難挖出足夠深的戰壕。
而山頂的平坦,又被日軍炮兵差點愛死了——偏偏他們手裏隻有迫擊炮,對日軍的山炮、野炮形成不了威脅,隻能眼巴巴的挨炸。
一句話:之前的守軍就應該全部槍斃!
“但現在倒黴的是我們!”又一次打退了鬼子進攻的迷龍幽怨的說,他幽怨的樣子像極了深閨怨婦——撿了個老婆,沒捂熱乎,就被死啦死啦拖到了這裏,老婆孩子過了河,他這個便宜老公便宜爹,現在得在生死邊界掙紮。
果然,他就是虧啦虧啦!
“沒事,隻要之前走掉的家夥背後的山不高,指揮部裏氣急敗壞的長官們,絕對會崩爛早就該爛的腦袋!”阿譯很肯定的說,這貨說完,下意識的還理了理他那帥氣的發型——盡管暗地裏夏天一直叫那漢奸頭。
“崩不崩的關我們屁事,我現在就等着江邊的那些王八蛋早點過完!”迷龍罵罵咧咧,對江邊那些袖手旁觀隻想着渡河的王八蛋充滿了怨憤,夏天屁颠屁颠的跑到最後面觀看,得出了一個讓人“震憤”的結論:
江邊的人數好像沒少,竹筏是多了幾個,但人數沒少,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些維護秩序的家夥,一個個筏子沿着繩索過河的效率是提高了,但……照這個速度下去,明天,不,後天,也未必能把江邊的人山人海都消耗掉。
這可真是一個讓人“震驚、激憤”的結論呐!
夏天回頭,望着延綿的陣地,心裏卻生出了底氣——看,這裏堅守的傻瓜還有一大堆呢!
“看到那裏,什麽感覺?”死啦死啦出現在了夏天身邊,問。
“想親手斃了炸掉橋的混蛋。”夏天咬牙切齒,如果橋還在,哪怕繩索加木闆構成的橋效率低下,現在也能讓至少一半的人過到對岸吧?
“那看到那邊呢?”死啦死啦遙指在這個位置絕對看不到的鬼子陣地——日軍的火炮力量又在加強,所以他們現在迎來了暴風雨前的安逸。
“沒感覺!”
“不覺得很不公平嗎?你看他們,正在那争渡、争渡,驚起一灘鷗鹭,再看看我們,怎活、怎活,趴了一地求活。”死啦死啦說着自我感覺還算押韻的話,目光中卻是嘲諷——對糜爛的局勢、對常常潰不成軍的軍隊,誰沒有一腔的怨言?
可是,死啦死啦在誰跟前都不能滿地圖開嘲諷炮,唯有在高昂的夏天面前,他總能說出來——就像孟煩了總喜歡在他和夏天跟前紮心窩般将局勢、情況說透一樣。
大概,人都需要一個發洩的通道吧?
夏天卻指着争渡的江邊說:“看,煩啦他們每次安排渡河的三個筏子上,隻有一個筏子裝着當兵的,剩下的兩個筏子裝的都是逃難的百姓。”
死啦死啦望着如夏天所說的渡河局面,卻不解其意。
“我不失望,因爲我覺得我這個時候像個軍人。”
死啦死啦皺眉,依然不解其意。
“什麽是軍人?保家衛國!”夏天說着自己理解中的軍人,其實不是他理解中的,而是他所見識過的——洪水前,他們擋在前面,災難時候,他們沖在前面,需要保家衛國的時候,依然是他們舍棄小家沖在前面。
“災難發生的時候,軍人擋在老百姓的前面,災難的折磨中,軍人一頭紮進災難中,拯救他們所守護的人民——這是軍人,喏,我們在這裏阻擊着敵人,那裏的百姓正在渡河,你不覺得我們這個時候才像軍人嗎?”夏天略帶自豪,之所以略帶,是因爲正是因爲軍人的作戰不力,導緻了軍人所守護的人民正在逃難!
龍文章卻呆了。
夏天說的一切對他來說如夢似幻——他所記憶中的軍人,唯有兵禍、唯有兵引發的災禍,亦或者是由兵親手炸掉的河堤。
“沒有這樣的軍人。”
“有啊,那邊就是。”夏天很肯定的回答,然後扭頭就走,這個話題在國軍中始終是個禁忌,哪怕是夏天很期待自己以後能來個起義什麽的,但在那之前,這都是禁忌。
唯有死啦死啦,陷入了一種很古怪的情緒中——他幻想着夏天所講述的畫面,但他充沛的想象力哪怕是耗盡了,也想不到這種畫面。
一直知道、甚至見過那邊的死啦死啦,第一次迫切的想知道,這樣的軍人在那邊到底有沒有!
……
南天門是鐵打的、銅鑄的。
日軍在之後的時間中,連同前兩次攻擊算上,一共發起了十六次的進攻,甚至在晚上時候動用了瓦斯彈覆蓋,但他們始終沒有奪下在他們看來本應該觸手可得的陣地。
整整十六次進攻,從天亮打到天黑,從天黑又打到了天亮,但陣地依然牢牢的在這支日軍怎麽也查不出番号的部隊手中,到最後三次的時候,日軍徹底的放棄了一次攻擊就想拿下陣地的念頭,開始練兵似的輪換着進攻,他們的目的很簡單——疲兵之計!
但他們有這個本錢,因爲他們是一個聯隊加一個大隊,充沛的兵力讓他們足以在小小的南天門上,玩出各種花樣!
而守軍……
守軍現在有了充沛的戰壕和掩體,那不是挖出來,而是炮彈炸出來的——補充又補充了的守軍,目前還有七百多人,但在這塊陣地,倒下了不比這七百人少的戰魂,之所以現在還能保持一個相對來說不錯的數字,是因爲這邊的戰鬥,終究點燃了江邊很多潰兵的那一抹熱血。
“我們怎麽辦?”頹廢的迷龍找了過來,和他一起過來的還有阿譯,現在的阿譯和昨天的阿譯如同兩人,但今天的他,卻怎麽掩不住那深深的疲憊,這場戰鬥讓他徹底脫離了“新兵”這個身份。
死啦死啦繼續他的固執:“等待援兵!”
這裏是個挾制咽喉的好位置,後面部屬上足夠多的火力,絕對可以在絕對安全的範圍内,不斷給南天門上的陣地進行支援,而南天門的守軍,就會像刀子一樣,不斷放着鬼子的血!
每當死啦死啦想到這個畫面,他都堅信,再大的犧牲也是值得的!
“不會有援兵,要是有的話,今天早上就該來了。”夏天幽幽的說。
“會有!”死啦死啦很堅定:“他們不是白癡!他們不是傻瓜!他們中總會有腦子沒有被門夾的英才!他們……”堅定的話說着說着,卻成了語無倫次。
因爲死啦死啦自己都不信!
可他真的不明白,那些官老爺們,就真的看不出這裏地勢的緊要嗎?
今日丢了這裏,他日如何收複?
冒着彈雨渡湍急的河流、冒着彈雨進行決死的仰攻,冒着彈雨攻下日軍經營起來的據點?
那得……填多少人命啊!
夏天不想讓這個在絕望中帶着他們走出了絕望的人絕望,但終究這裏有太多的人,不能因爲不忍而讓他們化作一縷縷幽魂回家,于是,他說了自己猜測的事實:“那邊的老爺們,可能想着據江而守,他們在意識中,沒有保留進攻據點的念頭,隻想着據江爲依仗!”
在夏天說完的一瞬間,死啦死啦像是沒了魂一樣,突然睡倒在了硝煙味道濃重的戰壕裏,他目光呆滞的望着蒼白的世界,望着一縷縷因爲他自以爲是而逝去的幽魂。
他沒想過這個可能嗎?
想過啊!
可是,南天門,多好的地方啊,多重要的戰略位置啊,白白拱手嗎?疼啊!
心疼将來必定要填的人命!
所以他騙了自己,騙自己說指揮部的官老爺們,各個都有優秀的戰略眼光,能看出南天門的重要,能看出南天門握在自己手中的優勢……
于是,他騙自己,騙着騙着,六百多人,填進了這裏——這個早就被官老爺們放棄的天險、戰略要地!
對,官老爺不會在意進攻時候死多少人的,隻要能赢他們就樂意——可是,他們就沒想過,萬一這裏拿不下來呢?
他們沒想過嗎?
他們想過嗎?
死啦死啦身處蒼白的世界,整個人也在蒼白中絕望,他……對不起這些信賴他、把命交給了他的兄弟啊!
“團座,看,孟瘸子那孫子終于把人都送走了!看,孟瘸子那混蛋玩意給咱們留下了足夠數量的竹筏!哈哈,咱們撤退的時候,不會被堵在江邊了!”罵罵咧咧中帶着興奮的聲音不斷撕扯着龍文章,把他從蒼白而又絕望的世界中撕扯了出來,五彩斑斓的世界再一次映入了龍文章的眼簾。
在迷龍的拖動下,他來到了陣地後面,湍急咆哮的怒江、嚴陣以待的防線,還有江東岸一群興奮的混蛋映入了他的眼簾。
那群混蛋在手舞足蹈的呼喚着南天門上的兄弟,用沙啞的聲音拼命的嚎叫,告訴他們,人撤完了,該我們了!
“咱們在這必須得守,不守,那些百姓撤不走,不守,咱們就得被鬼子逼得喂王八,這時所有兄弟都清楚的局面,不是爲了讓對岸的官老爺們明白這裏的重要性。”夏天在死啦死啦的耳邊輕聲說着:
“你看,這裏的所有人,即便是下了地獄,也能昂首挺胸的說:看啥子?老子是爲了保護老百姓過江戰死的,老子死得其所呦!”
夏天用隻有一份韻的川話說着英魂們昂首挺胸能說的話,死啦死啦笑了,露出了賤兮兮的笑:“對!咱們不是爲了那裏的傻蛋!”
“那些傻蛋都是無藥可救的混蛋!”夏天附和。
龍文章滿血複活——而這時候的江對岸也在發生着變化。
龍文章口中死去的虞嘯卿來了,帶着他的部隊來了,一聲清脆而又果決的槍響中,放棄了南天門、炸掉了行軍渡的橋的特務營營長腦袋上出現了一個漂亮的血洞。
一直被孟煩了他們看不起的“學生娃”何書光,此時正在揮舞着旗子,用旗子轉述炮隊鏡前正在觀摩南天門的虞嘯卿的意思,軍官培訓團出身的阿譯,下意識的翻譯:
“虞團座信曰,我輩退已失據,若強行渡江……”
“如此,不如決死山頭,玉碎成仁……”
“此役過後……”
阿譯的翻譯讓環繞在死啦死啦前的衆人變得焦躁起來,死啦死啦急急忙忙的讓阿譯回信号——他試圖哀求。
“不要!”夏天卻在這個時候攔下了正在準備旗幟的衆人:“不要回!我們不懂旗語!”
“什麽意思?”
“嗯?”
衆人疑惑,死啦死啦像是明白了什麽。
夏天繼續說:“他都打算讓我們在這集體玉碎了,還跟他說個毛線!老子們不懂旗語,不鳥他的命令不會嗎?我們往回撤!”
“不能撤啊!”阿譯焦急的說:“我們一撤,鬼子一追,我們就全完啦!”
“傻瓜才一股腦的全撤走!”夏天瞪着阿譯:“留人斷後!”
四個字出口,周圍卻是一片的死寂。
“我來斷後,”死啦死啦幽幽的說:“我這個冒牌貨,最适合斷後了。”
這是他第一次親口承認自己冒牌的身份。
但周圍的人沒有意外——當虞嘯卿團座出現在對岸的時候,死啦死啦從一開始就說出來的謊言等于早就揭破了!
“哪有團座斷後的,”夏天幽幽的說:“你是想吃幹抹淨不認賬吧?這麽多人把命交到了你的手上,你想賴賬嗎?你看,他們在天上看你呢,你賴賬,他們會哭的。”
“我覺得我挺适合斷後的,”夏天笑着說:“論幹尖兵、後衛,誰比的過我?而論忽悠人,誰能比得過你?團座,有個極重要的任務交給你,過河過去找咱們的虞團座,求他在我們完成斷後後,給鬼子賞幾發炮彈也好讓我們跑路!”
阿譯、迷龍、喪啦他們愕然的看着夏天,在禅達的時候,他們對夏天唯一的認知就是有好處必上的那種,但從到了緬甸起,夏天就變得讓他們陌生了,而現在……
更陌生了!
迷龍語無倫次的說:“癟犢子,你……你想找死,斷後會死的,你不能死,我還跟我兒子說他有個特賤的叔叔,你,我、我……”
迷龍想說我也留下,但……
他說不出口。
“我們一起撤!”死啦死啦像個傻子一樣提出了傻瓜式的建議,提出了這個白癡的建議——一窩蜂的跑路,虞嘯卿所擔憂的事會全部發生,這群人,會被鬼子追着屁股胖揍,變成潰逃路上潰不成軍的慘死者,到時候見了那些同僚,他們哪有臉見鬼啊!
夏天笑着,滿不在乎的說:“整的跟生離死别一樣,老子是誰?還沒去東京搞個兩個月的長假呢,我怎麽會自尋死路?快點準備撤退吧!”
死啦死啦悄然緊握了拳頭,任憑指甲刺入肉中,很疼,但他感覺不到疼,想說話,卻不知道該怎麽說。
“還有沒有沒打夠的王八犢子?老子要幹一票大的!急需王八犢子和我組隊刷小鬼子!有願意的報名啊!過期不候,過期不候,手快了有手慢了沒!”夏天在陣地上喊着絕大多數聽不懂字面意思、但絕對聽得懂具體含義的話。
而江的對岸,何書光還在孜孜不倦的打着信号,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催促,但始終沒有人回應——阿譯翻譯着意思,一群打仗打成潰兵卻又從潰兵變成暴虐戰士的老兵嘻嘻哈哈的渾不在意。
他們從一開始就不喜歡何書光這樣的“學生娃”,哪怕何書光的身上滿是殺過敵的血腥味,他們也一樣不喜歡——因爲學生娃太偉大、太無私了,他們在需要死亡的時候,總是義無反顧的去犧牲,他們就像人們口中的英雄一樣那般的偉大。
這樣偉大的英雄,從不在乎自己的生命,隻在乎能不能多殺鬼子——做他們的部下就倒了血黴!
他們不怕死,但跟着學生娃,總是很容易死的糊裏糊塗,這群王八蛋眼裏揉不得沙子,容不得意志向左!
……
願意跟着夏天的人數,超乎夏天的想象,他原以爲有十幾個傻蛋就了不得了,但沒想到足足有四十多個人留了下來,其中還包括十幾個傷員——傷員是可以走的,甚至他們已經運走了幾十個傷員,但這些傷員卻選擇了留在這。
他們看不清結局嗎?
看得清,但他們選擇了留了下來。
“撤個錘子啊!”一個傷員面對請求他撤走的龍文章,嚎着嗓子說:“老子在戰場上莫得慫,像個男人,但受了傷回去能幹嗎?要藥莫得,丢後面自生自滅,還不如在這和小鬼子拼掉!”
滿不在乎的語氣卻說着最讓人心酸的絕望——共赴國難,但上面的蛀蟲太兇,正兒八經的嫡系還好點,他們這種雜牌,炮灰般的小兵,哪能享受藥品啊!
“撤!撤啊!”死啦死啦催促着要撤的軍隊,自己的目光卻停留在了這片消耗了太多人性命的地方,他最後将目光定格在夏天身上。
如果不是夏天在機場時候做出了一個他絕對不敢想的選擇,他們哪有占優勢的單兵武器和彈藥在這和鬼子死杠?
盡管這一仗打完,他們失去了從機場帶來的絕大多數的彈藥,就連槍械都遺失了衆多,可要是沒有機場倉庫劫來的物資,他們哪能在這打出這樣的戰績?
即便能打出,那傷亡……
死啦死啦不寒而栗!
“我錯了,我說錯了,你适合領兵,你太适合領兵了!”死啦死啦看着夏天:“我給你留個連座的位置,怎麽樣?活着回來,過一把連座的瘾。”
死啦死啦胡亂許諾着,他過了江絕對是自身難保——運氣好點,應該不會被槍斃,但團座大概是莫得當了。
可他還是胡亂的許着諾,目的隻有一個,讓夏天活着回來。
“啧啧,我連個班長都沒當過,一下子就能成連座了啊?不錯,給我留着啊,這連座我當定了!”夏天笑着,死啦死啦拼了命才讓自己轉過身來,但他又忍不住回頭,然後跪在了這片留下了太多太多血的土地上。
“兄弟們,等着……我還會回來的!”死啦死啦在心裏賭咒發誓。
夏天沒有打擾這個跪下的男人。
這個男人是一把火,他燃燒着自己,也在燃燒着别人——他爲一群人點燃了火把,帶着一群絕對會死在緬甸的人回了家,他其實不欠這些人的,但他覺得他欠。
其實,讓他覺得他欠也不錯——這樣的人就該有一群人爲他效命,跟着他一起爲這個偉大而又多難的國家去做點什麽!
……
虞嘯卿很憤怒。
那群人沒有理會自己的命令,他們放棄了南天門,退了。
“團座!”何書光怒氣勃勃的看着虞嘯卿,隻要虞嘯卿一聲令下,他就舞旗,身後的炮兵就會用緊缺的炮彈,砸向那群不停命令的混蛋。
虞嘯卿很憤怒,憤怒的他想開口下令炸死這幫會把鬼子引來進攻的混蛋玩意,但他生生忍住了——當兵的都該死,但他們……終究做了很多人做不到的事,替江防,争取到了絕對寶貴的時間!
如果不是這群人,以特務營這群混蛋玩意布置的陣地,日軍幾輪炮擊後就能渡江平推——如果不是這群人拖延到現今,讓自己有機會彌補特務營蠢貨犯下的混蛋毛病,江防就完蛋了!
如果不是這群人……
虞嘯卿深呼吸,強迫自己相信江對面的這群混蛋沒有一個人能看懂旗語。
轟!轟!轟!
日本人發現了南天門上守軍撤退的事,潦草的炮擊後發起了攻擊——虞嘯卿在炮擊中閉上了眼睛,他仿佛看到了日軍順着南天門蜂擁而下的畫面,看到了這群堅守者最後卻壞了所有名節、失了節氣被血洗的畫面。
“做好準備,一旦日軍驅着、跟着他們渡江,給我狠狠地打!”虞嘯卿咬牙切齒的下令。
何書光怒氣勃勃的開始傳令——他恨急了這群王八蛋,他恨這群王八蛋爲什麽就不聽旗語的命令!
“壞了團座的江防,我活劈了你們!”何書光發狠。
隻是,預想中鬼子蜂擁而下的畫面沒有出現,南天門上,槍聲不斷——那裏還有人在堅守,那裏,還有人在戰鬥、在斷後!
虞嘯卿吃驚。
他太了解這些當兵的了,死戰的時候他們不缺乏勇氣,但撤退的時候,他們就像是打光了勇氣一樣,沒有人願意爲之犧牲的,所以他才想逼着這群人死戰,不要把鬼子引來。
但……
他們居然有人斷後!
“準備接應!”虞嘯卿立即下令。
托特務營營長的福,炸了行軍渡的索橋,六百人的撤退無比的緩慢,繩索一次隻能讓三隻竹筏過河,雖然孟煩了拼了命的讓人趕制了大量的竹筏,但這些竹筏隻能一次性使用,上面的人隻能任憑竹筏順江漂流,漂到不确定的地方。
“留五隻竹筏,其他人上竹筏渡河,飄過岸到禅大彙合!”
龍文章下令,他本不願第一個上竹筏的,但南天門上激烈的槍聲讓他不得不第一個上竹筏,他要去見虞嘯卿。
……
南天門。
鬼子來勢洶洶。
“在亞洲東北部、一個西太平洋中的鳥國,是誰他麽厚顔無恥、不知廉恥、在過活,”夏天突然用自己五音不全的聲音喊了起來。
是喊,不是唱,夏天甚至有意的放慢了速度。
“他們男的思想龌蹉,他們女的行爲堕落,欺軟怕硬、臭不要臉就是他們的下流本色,”
砰砰砰
槍聲激烈,怪異的唱腔卻沒有停止。
“那是一面臭名昭著、沾滿血腥的肮髒國旗,上有一處令人作嘔、遭人唾棄的罪惡污迹,”
鬼子一個又一個湧進了本該幾百人鎮守的陣地。
“它不偏不倚在正中心,像用過的夜用衛生巾,正配合他們人民在垃圾桶裏呼吸。”
嗯哼?
陣地上的國軍猜測着什麽叫衛生巾。
“賺啦,什麽是衛生巾?”
夏天掃掉了側面撲過來的鬼子,一邊換彈匣一邊大笑着解釋:“月事帶!哈哈,鬼子的膏藥旗想不想月事帶上的那一團?”
“像!”
士兵們猖狂的大笑,用熾熱的子彈抒發着自己的猖狂,更多的鬼子湧了進來,有人刺刀上膛直接對沖上去,有人死扣扳機,将一條條火舌射向了撲入陣地的鬼子,有人大吼:
“繼續!繼續!”
夏天繼續喊:“艹自己的就是日本人,苛且喘息活在醜惡日本,”
“犯下滔天罪行、天理難容、人神共憤!”
“這種下等民族也特麽配在世上生存!活該要被老天隔三差五搞些地震!”
“對,活該被老天爺搞地龍翻身!”有傷員哈哈大笑,笑着眼淚都出來的時候,拉響了懷裏的手榴彈,然後翻出了戰壕,順着陡坡往下開始滾。
轟
“賺啦!繼續!給老子放大聲音!”
有戰士怒目圓睜的喝罵着夏天,緊接着他撲向了三人一組沖過來的鬼子刺刀小組,瞬間身上被鬼子捅出了兩個窟窿,但戰士卻笑了,笑得肆意而又猖狂,滋啦的響聲像催眠的符文一樣,鬼子焦急的想拔出刺刀,戰士卻死死的抓住了槍口。
轟
血雨紛飛。
“那是遺臭萬年人見人煩的日本鬼子!”
“他們沒有人格沒有尊嚴還沒有個子!”
“哈哈,對,小鬼子都是一群死矬子!”一個戰士面對着三個鬼子的包圍哈哈大笑起來,然後揮舞着手中的大刀,橫劈、豎擋、反撩,接連砍翻了兩個鬼子,在最後一個鬼子将刺刀捅進了他的身體後,他左手抓住了未刺入身體的部分鋒銳的刀刃,右手揮舞大刀砍下,大刀片子砍進了鬼子的頸部并牢牢的卡住。
“看吧,老子沒吹牛吧,老子比喪啦那個喪門星更能打!”
“對!喪啦那個喪門星能打個錘子!”夏天大笑着附和。
能打的戰士哈哈大笑,像是打赢了喪啦一樣,然後得意的轟然倒在了地上。
像一座山一樣。
“是些道德淪喪罪大惡極的下流痞子,隻會順溝溜匹認賊作父甘當孫子!”夏天繼續嚎叫,越來越多的鬼子湧了進來,他将打空了彈匣的湯姆森沖鋒槍砸了出去,撿起了地上上着刺刀的步槍,和陣地上爲數不多的兄弟,一起沖了上去。
轟!
轟!
傷兵們一個個前仆後繼的沖向鬼子群,他們手裏的武器就是手榴彈,滋啦的燃燒聲讓紅了眼的鬼子避如蛇蠍,但他們卻避無可避,因爲這樣沖向他們的傷兵不是一個兩個!
……
龍文章跪在虞嘯卿跟前,語無倫次的哀求着:
“虞團座,求您啦!就打一個基數,掩護他們撤離!他們隻有幾十個人!隻有幾十個人啊!”
“炮彈短缺,不能這麽浪費!”虞嘯卿黑着臉。
“這不是浪費,這不是浪費,能打死小鬼子就不是浪費!看,那裏那麽多的小鬼子,砸下去一發就能幹掉一個小鬼子,賺啦,那叫賺啦,那不叫浪費,團座,就打一個基數!”龍文章瘋狂磕頭,額頭撞在地上,轟轟的在作響。
“起來!”虞嘯卿爆喝——滿清覆滅,叩拜之禮成爲了老天爺和祖宗的專屬,他看不得一個痛擊日寇的好男兒,這麽卑微的向自己叩拜。
“團座!炸他們!炸小鬼子啊!小鬼子在進攻的時候堆成了一團,一炸一準!”
龍文章瘋狂的磕着頭,不斷的呼喊着,“您想打鬼子的,您一世英武,您恨透了鬼子,現在,炸他們啊,他們就是一群爛肉,炸下去就是一團爛透的狗肉!炸啊!”
“半個基數!”虞嘯卿終于答應了,不是因爲能把一群日本人炸成爛肉,而是因爲一個值得敬佩的人,快撞爛腦袋了。
……
夏天不唱了,唱不動了。
于是,他吼:“小鬼子,弄死老子啊!正好老子回老家去!”
他迎向了鬼子,他的身邊,隻剩下爲數不多的幾個紅了眼的戰士,他們像沖鋒一樣,沖向了鬼子。
轟!
炮聲!
但這一次,不是夏天聽了整天整晚的那種炮聲,這炮聲來自他們的身後,是他們身後某個一直沉寂的炮陣發出的怒号。
十幾次進攻,日本人沒見過一次除了迫擊炮以外的炮擊,他們以爲不會有炮擊了,于是他們源源不斷的堆着想要一鼓作氣占了陣地。
于是,這些鬼子被炸成了一堆堆的爛肉,沖鋒之勢被炮擊轟成了兩截。
而在陣地上的一截,隻有十幾個剛剛踏入的鬼子,其他的被炮擊遏制,開始瘋狂的逃竄。
“天助我也!”夏天大笑,幾個人,沖出了千軍萬馬之勢。
遍地的屍體,成河的流血,瘋狂的士兵。
日軍心神被撼,面對最後沖來的幾人,他們怪叫一聲,轉身就跑——他們甯可在炮彈的爆炸中瑟瑟發抖,也不敢面對發瘋發狂的鐵打的中國軍人!
“小鬼子慫了!”
“慫了!尿了!哈哈!”
“來啊,來啊!爺爺在這呢!”
最後的幾個士兵在瘋狂的叫嚣,夏天突然踹了叫的最歡的一人一腳:“嚎個屁啊!快跑啊!”
半個基數的炮彈,并不能持久的阻礙鬼子——潰敗對鬼子來說是恥辱,一個軍官發瘋似的揮舞着軍刀,踩着炮彈炸出的彈坑,在一片火熱和硝煙中帶人再次沖上了流了無數血的陣地。
遍地的瘡痍,滿地的殘屍。
一道身影消失在了斜坡。
鬼子軍官嚎叫:“他們往那跑了!追啊!”
意圖用血洗刷恥辱的鬼子,踩踏着葬了無數生命的土地,直追。
一共六個人,六個滿是激戰後疲憊且傷痕累累的戰士在狂奔,鬼子在後面直追。
江邊。
“快往這跑!”孟瘸子撕心裂肺的吼叫。
最後幾隻竹筏在等着斷後的兄弟,但隻有六個人出現在了下山的路上,且……身後還有嗷嗷鬼叫的鬼子。
“快來!”康丫也在撕心裂肺的吼叫。
聲音傳到了下山的路上,夏天扭頭,看着锲而不舍追來的鬼子,咬牙:“别忘江邊跑!往北跑!小鬼子能追,讓他們追!不要去江邊!”
他沒有回複江邊的喊叫,而是決然的帶着人,往另一個方向奔行。
鬼子對他們充滿了怨念,在江邊四個人和山上六個人之間,他們選擇了追向讓他們顔面盡失的六人。
“往這跑啊!”孟煩了想逮着夏天在夏天的耳邊狂吼,但夏天卻帶着鬼子往遠離他們的方向跑去,沒有選擇來到江邊。
他憤怒的咒罵:“傻瓜!混蛋!癟犢子!夠鈤的!白癡!王八羔子!”
“走啊!走啊!”康丫拖着孟煩了上竹筏,孟煩了的咒罵在上了竹筏後變成了嘶嚎,他沙啞的聲音傳出了痛徹心扉的絕望:
“夏天,卧槽你大爺!回來啊!”
“走啊!走啊!”康丫哭嚎着,竹筏順着繩索往對岸絕望、殘酷的遊走。
……
望遠鏡從死啦死啦的手裏滑落。
龍文章卻渾然未知。
他說:“那傻子,那傻子……”
他說不出來了,隻會傻乎乎的念叨着那傻子。
他叫賺啦,因爲他在那個絕望的倉庫裏,喊出了殺一個保本,殺兩個賺一個。
他叫夏天,他說從今晚開始,他就是自己的鐵粉了。
他說他斷後,
他說讓自己把連座給他留着。
龍文章說:我留着呢,你呢?
轟
龍文章一頭栽倒在這蒼白、絕望卻孕育着新生的土地上。
虞嘯卿久久不語,許久後,他說:“他們,不該死。”
虞嘯卿常說:所有當兵的都該死,他自己也該死的。
隻是,剛剛,他說,他們不該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