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翻滾,狂風呼嘯,這午時剛過,天地間就已是灰蒙蒙一片,往日裏明亮耀眼的太陽早已不見了蹤影,随着怒吼的狂風吹過,道路兩側的樹木紛紛低下了高傲的頭顱。
一道閃電陡然劃過,将寂靜的山林照的雪亮,兩片寬闊如海的樹林夾着一條筆直平坦的官道,一個少年書生正在和一頭被雷聲吓蒙了的黑瘦毛驢較勁。
那毛驢傻呆呆的站在官道中間,無論少年如何拽扯打罵它就是一動不動,仿佛是泥胎雕塑一般。
“你這犟貨真是氣煞我了,早知如此,我就應該在城裏将你賣了,省得與你生這番冤枉氣。”
少年抹了抹頭上的汗水,眉清目秀的臉上露出了又氣又笑的神情,無奈之下隻好将毛驢的腦袋攬了過來,伸手不斷的摩挲它頸上的鬃毛。
或許是少年的安撫起了作用,毛驢打了一個鼻響,開始邁步前行。
風勢越來越大,閃電如銀蛇亂舞,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的落了下來,被狂風吹卷着打在臉上隐隐作痛。
少年書生用一卷油布将行李和驢背遮了個嚴嚴實實,自己則撐起一把雨傘,牽着驢繼續前行。
“嘩啦啦!”
過不得片刻功夫,大雨傾盆,如萬箭齊發,官道頃刻間變得泥濘不堪,少年的雨傘也被狂風吹散了骨架,不堪再用。
少年本想着到樹下稍避風雨,但尚未挪動腳步,就聽得“轟”的一聲巨響,道旁的一顆松樹被驚雷劈中,燃起熊熊烈火,随後火焰便被雨水撲滅。
少年書生看了一眼冒着青煙的松樹殘骸,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喃喃說道:“這天地之威竟如此厲害!好在我慢了一步,否則燒焦的就不止那顆松樹了。”
黑瘦毛驢仿佛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嗯啊!”的大叫了一聲,撒開四蹄,瘋了似的跑進了樹林之中。
少年書生想要拉住缰繩,已然不及,隻能眼睜睜看着它跑出了自己視線,無奈之下隻好邁步追了下去。
樹林中的道路本就崎岖難走,再加上大雨磅礴,更是讓人難以通行,少年剛跑入樹林沒幾步,腳下一絆,就摔了一個馬趴。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擡眼望去,隻見林中影影綽綽,猶如萬千鬼手,心中不由得生了退卻之心。
但他自幼家世清貧,父母早亡,那匹毛驢是家中哥嫂和鄉中族老爲了他能參加府試,集資購買的坐騎,雖說他已中了舉人,前程有望,但早已節儉慣了,更何況離家尚有将近百裏的路程,倘若沒了坐騎和行李,這讓他如何歸鄉?無奈之下隻好爬起身來繼續追趕。
雷聲轟鳴,雨如瓢潑,少年書生深一腳淺一腳的足足追了能有一炷香的時間,方才見到自家驢子的身影。
隻見那毛驢正用頭在山壁前撕咬着藤蔓,見少年書生趕來,沖着他就是“嗯啊!嗯啊!”的一陣歡鳴。
“你這憨貨,竟然跑到這裏找吃的來了,早知道我就不找你了,害的我摔的一身泥水。”少年人一邊笑罵着驢子,一邊來到近前。
到了近前才發現,這藤蔓背後竟是一個極爲隐秘的山洞,洞口被雜草和藤蔓覆蓋的嚴嚴實實,若不是被驢子破壞,即使是在晴天白日裏也難以發覺。
“你倒是誤打誤撞找到了一個極好的避雨之所,這也算是老天有眼,不忍見你我在雨中受苦啊!”少年書生說着用手撥開了雜草藤蔓,牽着驢步入了山洞之中。
由于天色昏暗根本無法看清楚山洞的全貌,也無從判斷山洞的大小,不過容納一人一驢避雨倒是綽綽有餘,洞中并沒有什麽腥臭的氣味,想必也沒有野獸留存。
少年在洞中找到了一些幹草枯木,在避風處升起了一堆火焰。
借着火焰的光芒可看清周圍的大緻情況,山洞口小肚大,稱葫蘆狀,最寬處能有三丈之多,洞底則有一條寬不過數尺黝黑的縫隙直通山頂,想來是山體震動造成的。
少年書生周身早已濕透,坐在火堆旁将外衣外褲脫了下來,搭在架子上烘幹。
“驢兄,我們在府城中倘若多留一日那就好了,雖說會多花費點錢财,但也好過淪爲落湯雞一般,你說是不是?”少年将行李從驢背上取了下來,分門别類的一件件攤開晾幹。
少年的行李不多,除了一套換洗的衣服和一些日常的應用之物,剩下的則是一本本被雨水淋濕的書卷。
“好在沒丢什麽東西,你這倔驢兒下次若是再亂跑,我就将你做成肉脯,充作幹糧。”少年一邊清理毛驢身上的泥水,一邊訓斥着它。
毛驢仿佛聽懂了他說的話一般,扭過頭“哼哧哼哧”的噴了少年一臉口水,并且不屑的拱開了少年,懶洋洋的卧倒在火堆旁邊。
“你這家夥竟然還知道生氣?算了本舉人不與你一般計較。”少年忍俊不禁的摸了摸毛驢的耳朵,然後拿出幹糧在火上烘烤。
毛驢見少年手中的幹糧,眼神發亮,讨好似的用頭拱了拱少年的胳膊。
“你這憨貨也知道這是好東西?這可是青州府裏最有名的糕點店鋪所産的幹糧,不但保存時間長久,味道更是一流,若不是托了晚晴小姐的福我們可吃不到這種美味。”少年提到“晚晴小姐”四個字時,不由得“呵呵”傻笑起來。
毛驢見他不理睬自己,氣惱的用頭頂了他一下,将少年險些撞倒在地。
“好啦!好啦!又沒說不給你吃,你這倔驢脾氣倒是不小。”少年将烤好的幹糧放到了毛驢面前。
“你這家夥是不是要成精啊?好好的草料不吃,卻改吃幹糧了。”少年又拿出一塊幹糧放在火上烘烤。
毛驢看也不看他,人性化的翻了一個白眼,叼起幹糧哼哧哼哧的大嚼。
吃飽烤暖之後,少年人百無聊賴的打量了一下這個爲自己遮風擋雨的山洞,當他目光投向那黝黑的縫隙時不由得“咦”了一聲。
隻見那縫隙中有一抹青光閃動,吞吐不定,更讓人驚奇的是那縫隙直通山頂,擡眼就可見空中的暴雨雷霆,可是當雨水沿着縫隙落到離地一丈左右之時,便會一股無形之力所阻擋。
少年人心下大奇,暗道:“這荒山野嶺的竟有如此奇異之景,莫不是有鬼怪作祟?”他倒吸了一口冷氣,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後靠了靠。
轉念又想:“這天色雖說昏暗,但尚屬白日,根本不是鬼怪出沒的時間,更何況我楊修向來坦蕩,就是真遇到妖魔鬼怪,那又有什麽可懼怕的?”
當下微微一笑,自火堆中抽出一根尚燃着火焰的木棍,起身向山縫走去。
走得近了,那抹青光反而暗了下來,漸漸的消失在黝黑的山縫之中。
楊修拿着火把,小心翼翼的伸向山縫之中,将原本黝黑的縫隙照的明亮,他得見裏面的景物之時不由得吓了一跳。
隻見山峰中盤坐着一個人,猶如泥胎石雕一般,動也不動。
那人看年紀應有五十多歲,瘦骨嶙峋,臉上溝壑縱橫,身穿灰色道袍,頭上無冠,僅用一把木簪将灰白的頭發挽了一個發髻,雙手疊放在丹田之處,上面有一個不足嬰兒拳頭大小的青色珠子,流光隐現,想來之前的青光就是它發出的。
楊修定了定心神,躬身一禮,說道:“在下青州舉子楊修,途經寶地,恰逢風雨,不知此地是前輩的清修之所,不告而入,望請前輩贖罪。”
“無妨!我并非此地主人,和你一樣也是暫寄于此,楊公子無需多禮。”聲音飄渺悠蕩,忽遠忽近,遠時像百丈之外呼喊,近時則如耳邊低語。
楊修心裏奇怪,擡眼看去,隻見那道裝老者依舊紋絲不動的盤坐在那裏,就連胡須也不曾有抖動的迹象。
“楊公子無需奇怪,小老兒我以元神發聲,傳音入密,根本無需張口說話。”
楊修此次聽得清晰,瞧得分明,聲音是從老者手中的青色珠子中發出的,随着聲音的響起,青色珠子忽閃忽滅,頻率竟與說話的聲音高低相同。
見此怪事,饒是楊修膽氣頗壯,也被吓得是冷汗淋漓,腦海中各種妖怪吃人的故事接連出現。
他勉力壓下心中恐懼,臉上挂着僵硬的笑容說道:“沒想到前輩竟是修煉有成的世外高人,在下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前輩贖罪。”
楊修雖然這麽說,但他卻打心裏認爲眼前之人就是一個妖怪,而那青色珠子則是這妖怪的内丹精丸。
因爲他自幼就對一些神話傳說感興趣,在功課之餘讀了不少佛經道典,對于修真了道之事也有一定了解,從來沒聽說過那個有道真修可以将元神聚化成丸,就是道家所謂的金丹也隻不過是真氣積聚到一定程度的表現而已,反倒是一些妖魔精怪在壽元耗盡之前,會将元神與内丹融爲一體形成元魂靈珠,以保性命不失。
“修煉有成?那可談何容易?想我玄真子自幼修煉武功法術,至今已近百載,卻始終參不透天地大道,不要說羽化飛升,就是聚氣成丹修成地仙之體也是可望而不可及,若不是我急于求成,擅自盜取師門重寶,何故元神受困于靈物之内,于這荒山野嶺中苟延殘喘,不得寸步。”
玄真子語氣沒落,悔恨、惋惜、不甘之情溢于言表,讓人聽了不禁心生同情。
楊修聽聞後,不知道爲什麽心中的恐懼防備之情徹底消散,反而升起了一股想要幫助玄真子想法,于是開口說道:“前輩苦困于這荒山野嶺之中,在下感同身受,倘若有解救之法,前輩不妨直言,在下雖是普通凡人,但也定當竭盡全力助前輩脫離樊籠。”
他之所以說出這番話,并不全是因爲他心地善良,而是因爲那玄真子暗施手段,以“惑神術”幹擾他的神智,使其放下了戒備之心。
這玄真子雖說出自名門大派太清宮,但心性狡詐如狐,十數年前爲了提高自身修爲,不惜背叛師門,盜取師門聚靈陣陣眼“元靈珠”,事發之後,爲了躲避師門的追捕,遠避荒山苦修,妄圖有朝一日修爲大進,謀奪太清宮掌教一職。
但人算不如天算,玄真子在運使“元靈珠”之時,貪功冒進,試圖以元神吸取其内部所積攢的千年靈力,沒想到适得其反,非但沒吸取到半絲靈力,反而觸動了禁法将自身元神困在其中。
經過十數年的苦思,玄真子早已找到了突破禁法之道,但苦無幫手相助,而自己的元神之力日益漸弱,跟本無法突破那元靈珠經過近千年積攢所形成的靈力屏障,從而回歸肉身。
長此以往下去,怕是過不了數年玄真子就會元神消散,肉身崩解,從此消失在天地之間,而楊修的到來則爲他提供一絲脫困之機。
玄真子一聽楊修想要救自己脫困,心中不由松口氣,暗贊“惑神術”效力驚人。
他不動聲色的說道:“救我脫困的辦法倒也簡單,我以元神之力定住“元靈珠”,使它不在吸收天地靈力,到時候你隻需以“引氣歸元法”攝取這元靈珠内的天地靈氣,待靈氣衰弱之時我就可以順着靈氣走向脫離禁锢,回歸肉身,到那時不但我可以脫困,你也可以借此機會洗淨凡軀,踏入先天之境,這也算是我給你的報酬吧!”
玄真子爲人雖然狡詐,但這番話确實是實話,這也是他苦思多年才想出來的脫身方法,隻不過他将其中的兇險給掩飾掉罷了。
那元靈珠本就是吸納靈氣的至寶,經過千載傳世,其内部所積累的靈氣數量早已不可估量,玄真子若想脫困,則必須消耗掉其所有靈氣方可,而楊修本是一介凡俗,體内經脈根本無法承受這如此龐大的靈氣,倘若出手相助玄真子,若無意外,到頭來無非是爆體而亡這一下場。
楊修雖然并不在乎自己能不能踏入先天之境,但他此時神志已受幹擾,一門心思的大發善心,哪裏會想這其中的兇險,故而他開口說道:“前輩既有方法脫困,在下定當相助,隻不過在下并不知什麽“引氣歸元法”,還望前輩教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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