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關理從深沉的睡眠中醒來時，思維還有半面失落在虛空的狹隙中尚未回歸，空蕩的大腦彌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他盯着酒店陌生的天花闆看了好半天，才慢慢穿好衣服爬下床，将密不透光的厚重窗簾拉開。
明亮到刺眼的陽光突然擠進封閉的室内，讓他不自覺眯了下眼睛。
這一下可醒神多了。
“現在是什麽時間？”
“下午一點過十三分，要我幫你訂餐嗎管理員？”
“訂吧。”
直接睡過了整個上午，肚子裏現在空蕩蕩的沒有一點東西。
與身體上因饑餓感而呈現出來的細微無力感不同，關理隻覺得自己大腦呈現前所未有的清醒狀态。
這大概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質量最好的一次睡眠了。
如果以後想好好睡覺，或許可以故意把精神透支再來一次？
還是算了。
透支後還是有些難受的，而且補充精力所必需的長時間深度睡眠太耽誤事了。
關理就隻失聯了半天，就已經錯過葉淩星發給他的無數條信息。
——關于哪些人可以參與到制作中來，關于他對3999動畫表現的一些想法，也關于一個被邀請來作爲導演替補的人。
“遊危。”關理念出這個陌生的名字，卻完全不知道對方的具體信息與專業水平，“系統，查一下他。”
于是，遊危以前在網絡上發布的作品與他人對他的探讨，就這樣被放到關理眼前。
包括某人認認真真地寫完了但是沒公開發表的萬字長評。
“夜靈心的粉絲？”極易給人以這樣的印象。
系統翻了翻世人對遊危的評價，又看了看他與夜靈心的交流内容，“看起來是的，不過忠誠度并不怎麽高。”
從對話上看，更多的是對葉淩星水平的認同，最後也僅僅止于認同。
“……”關理沒有貿然作更多評價，先把那些視頻都看過了再說。
遊危名下的動畫短片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
畢竟他隻是一個大二的在校生而已，真正投入這行業的時間遠遠還不夠長。
去掉那些用來練筆的、用來配歌的、用來瞎幾把畫的，擁有相對完整結構且的評價不錯的作品，主要有三個。
——《黑子鳥》、《言殺循環》、《避世者》。
《黑子鳥》突出在于使用剪影風格的作畫來達成現實諷刺傾向的故事。
帶着烏鴉的神秘少女看過一路上人性的欺騙與罪惡，一次次被他人殺死，一次次看見他人被殺，最後無所謂地扭頭去往下一個目的地。
本以爲會是揭示人性一類的主題，結果作爲視角主體的少女覺得無趣便扭頭就走，根本不顧之後會發生什麽，看得人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但仔細一想這樣設置也不無道理。
同類型的故事已經被講述了太多次，無論是善惡有報還是現實不公都有那麽多人做過主題，看着看着感覺套路又無聊，幹脆就這樣離開，也不失爲一種另類的表現手法……
個鬼啊！
這根本就是來坑觀衆的吧！
好歹給個故事的結局啊！就差一個結局你放出來能死麽！
關理忽然明白了遊危此人爲什麽會在獲得高評價的同時，被一大批人追着聲讨了。
說他是“觀衆之敵”也毫不爲過。
而在這樣滿含惡意的劇情設置背後，是走在時代浪尖的制作水準和商業運營天賦。
僅僅隻是黑子鳥少女的剪影人設，就足以體現遊危的水平。
神秘又肆意，浮誇的動作表演也絲毫不讓人覺得做作，要維持着可愛與癫狂之間的微妙平衡，可是很有難度的。
而那個在蘿莉少女禦姐三種聲線中不斷變幻的配音也是點睛之筆，不得不說這個叫做“仙辰”的CV(配音演員)很厲害。
之後的作品又改換了不同的風格。
如果說《黑子鳥》是經由黑膠唱片錄制的童話，那麽《言殺循環》就是投射于現實的科幻。
以網絡暴力作爲主題，在如今這個電子信息時代也不是什麽新鮮事。
但是将目光對準主流文化與亞文化之間的沖突，用“戰場”的虛拟意象展現文化思潮鬥争的迷思，很有意思啊。
網絡文化的陣營對抗，被真切地具象化爲不同陣地之間的戰争，一場魚龍混雜的輿論戰，畫得跟真實世界大戰似的。
最後主流文化陣營絕殺亞文化領導者，将他們的精神領袖直接從世界上抹除的一幕，還特意加上血腥度直線上升的特寫鏡頭。
這已經不是暗示了，根本就是明晃晃地往二次元愛好者心口戳刀！
慘死的精神領袖到底影射的是虛拟人物還是圈内大佬暫且不論，遊危在其中展現的意圖毫無掩飾，就差說一句“對，這就是現實，感受到了心痛嗎？”
彈幕上爆發性上升的密度很好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他們不僅感受到了自己站的角色被劇情殺的痛苦，一想到現實中被各種舉報各種下架各種封殺的作品，内心的悲傷簡直能夠逆流成河。
“遊危狗賊！你還我領袖！”
“大魔王下手還是這麽不留情，上次也是，好好的小姐姐說涼就涼了。”
“不要啊！難得一見這種帥到骨子裏的男主，多讓我們看看不行麽(╥_╥)”
“男主……不是女主嗎？”
“領袖明顯就是男的好吧！制服都是男式的！”
“女性角色就不能穿男性服裝了？”
“戰場軍裝不是不分男女都一個樣麽(小聲哔哔)”
“這麽可愛一定是男孩子！”
“這麽帥氣一定是小姐姐！”
于是在領袖挂掉之後的兩分鍾裏，彈幕就“到底是男主還是女主”來回了撕了幾百輪。
與之對應的是這兩分鍾的劇情，正好上演着亞文化陣營失去領導後的内部分裂各自爲戰同室操戈。
“……過于真實。”看完了的關理隻能發出這種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