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且放下手機，給迎面走來的上樓之人側開一部分樓道，關理離開了這棟公寓。

站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看着熙熙攘攘往來不絕的人群，他停下了腳步。

是因爲陽光太刺眼了嗎？

爲何會感覺到頭暈目眩？

目光從行人車流上掃過，看到霓虹燈與廣告牌在白天也閃着光，關理最後擡起了頭。

從高樓大廈夾縫中洩露出來的天空透着一種灰蒙蒙的藍，昭示着這座都市并不算太好的空氣質量。

但就算是這樣的天色，對他來說也是很久之前的記憶了。

更多的時候，所見的天空都被漩渦般翻湧的暗紅色雲霧所籠罩，像是朝着地平壓下的彌天之網。

路過的人有些注意到這個忽然捂住自己臉的年輕人，隻疑惑了一下便事不關己地走過。

“好不容易出了門，要不逛一下？”系統很是操心地看着自家管理員，像是看着一株許久未曬太陽的植物，生怕他因爲無法進行足夠的光合作用而枯萎。

但要拉一個死宅出門何其艱難？

尤其在現今這個一切生存必須物都可以靠網絡解決的信息時代，有錢是真的可以宅一輩子。

系統與他接觸的一個多月以來，關理出門的最遠距離也不過是到樓下的垃圾桶。

哪怕是這次爲了葉淩星而外出，一路上也盯着手機基本沒擡過頭……

很讓憂心啊，長期下去脖子還要不要了？

關理對此表示無所畏懼，“脊椎問題？不會啊，出毛病重置一下就好了。”

系統附贈給他的能力是真的好用。

“那也得出門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系統堅持認爲長期待在一個封閉空間，是對人類進行慢性傷害，尤其是心理上的潛在傷害。

關理又看了眼天色，“新鮮空氣？”

你确定？

系統：“……好吧是有點不新鮮。”

現代工業化所帶來的環境污染，已經蔓延到了空氣中，爲原本碧藍如洗的天穹蒙上一層灰紗。

其實灰藍色也不難看，就是在感官上沒有以前哪種“幹淨透明”的質感了。

“走吧，逛逛。”關理把從不離身的手機揣進兜裏，竟真的邁開腿準備逛一下。

末世後的安全區裏人也不少，平日裏算得上熱鬧，但氛圍終究是跟這裏完全不同的。

關理能感受得出來。

活在混亂年代的人們，和活在和平時代的人們，生活的節奏與臉上的表情是完全不同的。

他終于有了一點“回到人類盛世”的實感，而不僅僅是通過虛拟的網絡來接觸這個世界。

沒有随處可見到讓人麻木的死亡，更沒有逆境邊緣而極限迸發的人性，連生命被殘忍剝離時的哀鳴都沒有，就像活在夢中一樣。

不，或許他現在真的活在夢裏。

隻是一個如此真實而讓人不敢懷疑的夢境。

否則關理難以想象“穿越”這種玄幻設定會出現在自己身上。

當他第三次站在一個熟悉的十字路口時，進一步明白了這個世界的“玄幻性”。

“管理員，你能路癡到什麽程度也很玄幻呢。”系統也是服了他的方向感官，到底是怎麽做到瞎晃悠着走回原位的？

關理倒是沒在乎太多，又随便選了個之前沒走過的方向就走，“因爲根本就沒記啊，當年我背地圖很六的！”

“那你現在要不要也背一下。”

“費腦子，不要。”

反正有個腦内智能地圖，又不會走丢，怕什麽？

“管理員你真是鹹出了新境界。”

“沒有沒有，我還差得遠……”

“這不是在誇你啊！”

趕在系統氣炸之前，關理非常自然地轉移了話題，“這天色讓我想起了一個SCP。”

“哦。”

“SCP-8900-EX-天，藍色的天。”

“那個疑似用黑白照片梗寫出來的EX項目？”系統立刻知曉他說的是哪一個。

“對啊，已解明SCP，深思起來比正常編号的SCP還要恐怖。”關理用手擋住正午過于刺眼的陽光，從指縫中看見被色彩浸染的天空，“藍色的……天。”

SCP基金會的主站檔案編号也就到三四千左右，但一些特殊系列中往往會出現數字特别龐大的編号，它們跟前後并不是連續的。

EX系列就是這種特殊系列之一。

這一系列的SCP項目統一添加“-EX”後綴作爲标識。

-EX，即Explained，意爲已解明。

這裏的SCP或許曾經是異常，但在被打上EX标簽的現在，它們的原理已被基金會所解析，不再具有威脅——或者成爲了基金會不得不承認且無力改變的“常态”。

SCP-8900-EX就是這樣已經成爲“正常”的一種現象。

基金會認爲當今人類眼中的彩色視覺，是一種因攝影技術的發展而逐漸蔓延到人群中的模因感染。

爲什麽以前的照片都是黑白的？

因爲那是另外一個色彩的世界。

曾經的人類所認知到的，“真正”的自然光顔色。

而現在的人類隻能認知到另外一套顔色體系，再看以前的顔色時，隻能看到一片深淺不一的黑白灰度。

“各位，我們輸了。SCP-8900的效果已經如此遠播，變得無所不在了。自然的藍天已經被邪惡又不自然的陰影所取代，樹木的綠也已經被破壞了。SCP-8900已經把可見光光譜逼上了絕路，而我們已經全被侵占了。”

——O5-8

基金會無法遏制這種模因影響在人類中的大規模傳播，直到全人類對顔色的認知被改寫，他們終于選擇了放棄。

當一個異常覆蓋到全世界并且被所有人都認爲是正常時，那它就是正常的。

這個時候，想要把它列爲“異常”的的想法本身，才是“異常”。

爲了維持人類社會的穩定，O5-8啓動了基金會最後的收容失效應對措施，也就是「忽怠協定」(The　Ennui　Protocol)。

——幫助8900-EX進一步的傳播，讓所有人都忽視其中的違和，将“異常”變爲“常态”。

世界的更疊就在悄無聲息中發生。

而人們一無所知地繼續着生存的路途。

控制，收容，保護。

一切爲了人類的延續。

8900-EX的想法并不出奇，跟網絡上流傳的“以前的世界都是黑白的，不然爲什麽照片都是黑白的？”笑話很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一項目的恐怖之處在于“忽怠協定”。

——如果當“異常”無法收容時，基金會就會将其變爲“常态”，那麽我們現在所以爲的“常世”，有多少原本就是“正常”的？

真正的世界又是怎樣的呢？

細思恐極。

但也無需考慮那麽多。

沒有人能看到最初的世界，現在就很好。

“系統，數據庫裏好像還沒有EX系列的入口，你去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