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送隻是一瞬間的事,下一刻他們就站在了湖邊。阿爾薩斯的心髒依然咚咚狂跳着,并再次感到了眩暈。在岩石地面站久了之後,腳下的草地顯得過于柔軟,讓他有些站不穩當。也或許是因爲那頭怪獸的尖叫依然在他的腦海裏回響,就像一把锉刀在來回摩擦。他擡起手,以阻擋使他眼睛發痛的明亮日光。但一種奇異的嘯聲迫使他又睜開眼睛,強忍着不适向湖泊的方向看去。
原本平靜的湖面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旋轉着,咆哮着,以無可違逆的力量吞噬着周圍的一切。他看見遊魚,水草和砂石,都被迅猛的水流席卷着,一去不返地帶到下方的深淵之中。
“天哪。”吉安娜輕輕地說,顯然和他注意到了同樣的事情。
這時其他人也結束了對于驟然變化的環境的适應。狄甯松開他的肩膀,低吼道:“我們有少了哪個人嗎,嗯?”
幾秒鍾後,法裏克回答道:“沒有,先生。所有人都在這兒了。”
狄甯哼了一聲,聽去心情好轉了些許,然後問:“爲什麽你們兩個那麽沮喪?”
“湖的那個漩渦,”吉安娜說,“它的産生意味着水下突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洞。”
“意味着我們弄塌了提爾的陵墓。”阿爾薩斯現在既累又懊惱,不想再繞圈子了,“并且索拉丁王也在那裏面。”
“我們?”狄甯咆哮起來,聲音裏帶着還未消退的火氣,沒能親手處決對手似乎極大地傷害了他的勝利感,“請允許我提醒你們一下,打破洞頂的是那個古神的狗崽子釋放的法術,而不是揮揮斧子,扔幾顆奧術飛彈或者在地打兩個滾之類的行爲。”
他停下來,吸了口氣,語氣稍微和緩了一些:“我不認爲提爾會介意這件事。生前他願意犧牲自己的性命來消滅敵人,死後他想必也願意犧牲自己的陵墓來這麽做。索拉丁也是一樣。别說什麽打擾了安甯之類的傻話,一個戰士,隻有在他的敵人被徹底消滅之後,才能夠獲得真正的安甯。現在他們的敵人已經被消滅,至死都沒能逃出牢籠。這場仗打完了,而且打得還不錯,那就足夠了。”
轉頭望着湖水中漸漸平複下去的漩渦,狄甯又嘲諷地補充道:“況且,這些石頭和水還能夠比之前更有效地阻擋那些閑得發慌的觀光客或者業餘考古學家呢。”
阿爾薩斯早就習慣了他時不時冒出來的尖刻諷刺,至少它們同樣也在陳述事實。不過,前面那些話體現出了一種與他所想完全不同的觀念,令他頗感驚訝。他原本希望在戰鬥結束後尋找一番那位可敬王者的遺物,有的話,就将它們送回激流堡去。陵墓垮塌後,這個念頭自然就變得不可能了。但如果索拉丁的想法和狄甯所說的一樣,倒是能夠減輕一些他心中的惋惜和歉疚。
“說得有理。但我還是希望你手裏拿着的就是斯多姆卡,好讓我們沒有白跑一趟。”吉安娜說。
“它是。”狄甯略帶自豪地說,“我從那怪物的頭骨裏拔出來的。”
先前在地穴裏的匆匆一瞥隻能讓阿爾薩斯确認這把雙手劍不是狄甯自備的武器,現在他才能夠看清楚它的樣子。斯多姆卡的造型比他想象中要粗犷、野蠻得多。即使是現今的激流堡,其風格依然以務實耐用而在人類諸國中聞名,相比之下也要顯得更加精緻一些。
不過,即使在地下深處度過了如此漫長的時間後,這把劍也并未鏽蝕黯淡。古神仆從那紫色的鮮血正一滴滴地從劍刃滑落,将下方的一小片茂盛草地迅速腐蝕成毫無生機的沙土,但斯多姆卡的表面仍舊光潔,沒有絲毫鏽迹或凹坑阻礙血流。不久之後,劍身就變得幹淨如初,甚至不需要狄甯動手去擦拭。
“很好。”他欣慰地說,“雖然我們差點被砸死,我還弄丢了我的錘子,并且這幾個晚肯定會有不少人做噩夢,但總算還是有收獲的。”
“你說你的錘子丢了,”狄甯沖他腳邊示意了一下,“那這一把又是怎麽回事?”
阿爾薩斯低頭看去。
一把錘子,當然不是他弄丢的那一把,正靜靜地躺在那裏。它那方形的錘頭由白色的大理石雕刻而成,外側包裹着一層銀,向下延伸并與同樣質地的錘柄緊緊結合。但當他彎腰拿起這把錘子時,它的重量相比那兩種材料而言驚人地輕,顯然不是他所認爲的材質。這種手感讓他想起了一些事。
“我原本是想找到我的戰錘,卻摸到了這個。”他回憶道,“當時的情況太混亂了,我甚至顧不看看手裏抓到的是什麽。”
他又察看了它一番。這把錘子很小,連單手錘的規格都夠不,就連矮人拿起它恐怕也不會感到太趁手。但它的做工非常精美,每一處細節都體現着超乎想象的大師工藝,而他越看就越能發現更多美妙之處。當他輕輕轉動手腕,銀色的邊緣将陽光散射出去,一層朦胧的光暈環繞着這把錘子,展露出一種神聖的美。
“這看起來不像是阿拉索人制作的東西。”吉安娜好奇地探頭看着,然後評價道,“但要說是泰坦的手藝,那未免也太小了些。難道他們也有孩子嗎?”
“她那顆天才的腦袋瓜總是能想出一些讓我覺得自己孤陋寡聞的問題。”狄甯喃喃道,聲音隻夠被阿爾薩斯聽見。
然後他用正常的音量說:“如果你喜歡,那就留着吧。把它當做對你的錘子的補償。”
阿爾薩斯猶豫了一下。他們進入陵墓的唯一目的就是取回斯多姆卡,額外拿走任何一件東西在他看來都算是盜竊。不過,他不是有意要将它帶出來占爲己有,如今也沒辦法再把它送回去。與其将它留在這裏,等待不知什麽身份的後來者去發現,有可能被帶到市場售賣獲利,不如由他來妥善保存。
“好吧。”他說,“那我留着它。”
***
“……然後索拉丁王對我們說:‘現在我要走了,去到時間的另一端。在那裏,我的朋友和家人已經等候多時。在那裏,我将再次騎馬穿越峽谷,登高坡,眺望湖水。再見了,小兄弟們,祝你們永不偏離自己的道路。如有一天,你們走在高地,聽見了風笛的聲音,别忘了那是我的問候。’”阿爾薩斯長長地歎了口氣,“說完這些,他就消失了。”
泰瑞納斯靜靜聽完了兒子的講述,搖了搖頭:“他是一位偉大的國王,生前如此,死後亦然。”
然後他低頭看向橫置在桌面的雙手劍:“所以,這就是滅戰者了。真是不可思議,我從沒想到我能夠親眼看到它。”
他向這把劍伸出手,仿佛是想要将它拿在手中,嘗試一番。但最終他隻是屈起手指,用指尖輕觸了一下斯多姆卡的劍刃,便縮回了手。
“把它收好吧,年輕人。”他對狄甯說,“既然索拉丁王選擇了你,那就不要辜負了滅戰者的威名。”
狄甯依言将他的劍拿回來,對他面前的這位國王的尊敬又升了一層。泰瑞納斯必然清楚這把劍象征着什麽,但同樣也很清楚一個戰士的武器對其主人而言的意義,并選擇了尊重後者。很少有貴族會這麽做,尤其是在另一個選項是一把傳奇之劍時就更少了。
泰瑞納斯再次轉向他的兒子,問道:“要是烏瑟爾知道你弄丢了那柄在聖化儀式被授予的戰錘,他會怎麽說呢?”
阿爾薩斯頓時垮下了臉,幹巴巴地說:“這隻是一次意外,我相信他能夠理解的。”
狄甯吃了一驚。他當然注意到了那把錘子,但隻把它當做許多備選中的一個,可以被取代和彌補,作爲一個鐵匠,他有這份自信。他沒有想到到它代表的含義是獨一無二的。
每一次,每一次當他以爲能夠做出某種補償的時候,都會發現實際自己虧欠的更多。
或許是他的臉色實在太過陰沉,阿爾薩斯轉過臉來,用胳膊肘輕推了他一下。
“我又不是第一個在戰鬥中弄丢武器的人,他們會給我再發一件的。”
在國王面前争執不是明智的行爲。盡管如此,狄甯還是沒能阻止住自己:“那不一樣。”
“那是……”阿爾薩斯在中途頓住了。他歎了口氣,承認道,“好吧,我确實沒法說它們是一樣的。但那也不是你的錯。你隻有兩隻手,而那錘子是相對而言最不重要的選項。”
狄甯知道他是對的,不過,這仍然不能使他的心情好一星半點。
“提到烏瑟爾,我有另一件事需要說一說。”泰瑞納斯善解人意地接過了話題,“他找到了一個願意和狄甯一起去南方的人。巧的是,這個人你們之前也見過。”
“弗丁大人?”狄甯脫口而出。他見過的人很多,但如果說誰有足夠的理性——和資格,他可不願意帶個累贅——去面對獸人的問題,那就隻有提裏奧·弗丁是不二人選。
國王略微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所以你确實和他相處的很好。”
狄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句話。他仍然尊敬他昔日的導師,不願對其惡言相向,也仍然心有芥蒂,不願再輕易相信對方。這不太像是符合“相處得好”的标準。
“真的是提裏奧嗎,父親?”阿爾薩斯同樣驚訝地問道,“斯坦索姆的重建工作已經結束了?”
“至少已經能夠讓他從中抽身了。考慮到他的……”泰瑞納斯思考了一下,最後簡單地概括道,“經驗,我想他是能夠在這趟旅程中派用場的。”
狄甯試圖從這句話中找出些許不滿來,但國王的口氣十分平淡。他謹慎地回答道:“他結交的那個獸人在部落中有着很高的聲望,并且早已厭倦了戰争。這會是一個有利的因素。”
“很好。”泰瑞納斯說,“那麽我已經做完了我能做的一切,現在隻剩下一件事了。”
國王從桌子後面繞出來,将手放在狄甯的肩,看着他的眼睛。這讓狄甯有些不舒服,他的視線總是被評價爲具有進攻性的,因此他會盡量避免和那些需要他展現出尊敬的人對視,以免被認爲是在挑釁。但泰瑞納斯似乎并不介意這一點。
沒有發問,也沒有要求一個對于成功的承諾,他隻是說:“願你們平安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