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文戴爾大步穿過走廊,全副武裝,怒不可遏。
往日整潔奢華的宅邸此時已經完全變了模樣。找不出源頭的臭味在空氣中彌漫不去,薄薄的灰塵覆蓋了窗台和肖像的相框。牆壁沾染上了幹涸的血迹,細看還能發現不明顯的抓痕。皺巴巴的地毯被不明液體弄得又濕又黏,在軍靴踩過時發出一種惡心的啪嗒聲。瑞文戴爾在走下樓梯的時候被絆了一下,不慎從褶皺中翻出了一根斷掉的手指。他沖那不幸的殘骸皺起眉頭,把它踢到了角落裏,去和半塊殘留着牙印的頭蓋骨做伴,接着向前走去。
在走廊末端的門前迎接他的是兩頭獵犬,或者說曾經是獵犬的東西。它們比起活着的時候要大了兩圈,所有的毛發都不見了,光秃秃的皮膚繃的緊緊的,像是随時會撕裂一樣,異變的骨骼從身體内部凸出來,刺穿皮膚并形成了尖利的棘刺。其中一隻的脖頸上被縫上了一顆人類的頭顱,此時它正緩慢的沖男爵眨着眼——然後張開嘴,發出一種混合着含混喉音的古怪聲調。沒有人能夠馬上聽清楚這怪物在說什麽,但它始終重複着同樣的單詞,直到來訪者終于能夠理解其含義。
“禁止入内,禁止入内。”那怪物吠叫道,“禁止入内,禁止——”
當瑞文戴爾走到足夠近的時候,它突然住了嘴,和同伴一起向後退去,像是受到了一種無聲的呵斥一般。男爵一步未停,徑直沖進了它們所守衛着的房間。
“哈提斯!”在跨過門檻之前他就咆哮起來,“你對我的軍隊做了什麽!”
房間内幾乎所有人都在他的怒火前瑟縮了一下,唯獨被責問的那一個對此無動于衷。黑袍的法師隻是淡淡的瞟來一眼,舉起一隻手示意他稍等,然後對面前的屬下撇了一下頭。等到其他人滿懷感激的從另一扇門被驅逐出去,他才轉過身來面對瑞文戴爾。
“我派去糧倉的兩個人沒有回來。”哈提斯平靜的說。
“發生了什麽事?”瑞文戴爾從牙縫中擠出來的聲音仍然被怒氣所控制,這讓他聽起來就像是一條毒蛇在吐信子。
“那不重要。”哈提斯冷漠的揮了揮手,“重要的是這意味着瘟疫沒有被投放到分發給市民的糧食中去,但公墓那邊的喚醒儀式已經不可能中止了。計劃必須做出改變。”
“說。”瑞文戴爾簡潔的命令道,沒有興趣再多費口舌。
“既然沒法繼續誘導白銀之手去屠戮受到瘟疫感染的市民,那不如就在這裏消滅他們。城衛軍是目前最容易腐化的目标。我把改良前的烈性瘟疫交給了斯坦森,然後調回了三名死靈法師去指揮這支軍隊,”哈提斯示意了一下剛剛那群人離開的門,“他們會在城内散播瘟疫,腐化市民,接着和公墓的教徒一同消滅留在城内的白銀之手。等到騎士團的主力回來的時候,整座城市都會歡迎他們。”
而那到底是什麽樣的“歡迎”也就不言而喻了。
哈提斯看了一眼瑞文戴爾依然難看的臉色,補充道:“等到你完成了轉化儀式,獲得了巫妖王陛下賦予的力量之後,這支軍隊的指揮權仍然會回到你手上。”
瑞文戴爾重重的哼了一聲。城衛軍的水平本來就無法與白銀之手這樣的聯盟精銳部隊相比,在轉化爲亡靈後更是與聖光屬性相克,毫無疑問會損失慘重。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去妨礙大局:“你是怎麽讓斯坦森答應的?他上次到你的實驗室參觀過之後可是吓得要死。”
“我給了他解藥。”
男爵揚起眉毛:“你們居然還費心去研究了解藥?”
“不。”哈提斯冷冷的說,“我們沒有。”
瑞文戴爾再次确信自己找了個蠢貨來接替城衛軍的指揮官。他有些懷念費恩。或許他應該把這個得力幹将也複生成亡靈,死人通常不會有反對意見。
“你确定整個城市的亡靈足以解決這裏的白銀之手嗎?”他沉聲問道。他們原本的計劃中可沒有那麽多因爲弗丁的審判而紛紛趕來的聖騎士,尤其是烏瑟爾和其他騎士團高層。這些人中的每一個都抵得上成打的士兵,想要把他們消滅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克爾蘇加德大人早就考慮到了這一點。我手下的法師們現在正在爲那件殺手锏做準備。”哈提斯對窗外的花園點頭示意,“這麽做代價高昂,但隻要計劃成功,一切都是值得的。”
瑞文戴爾惱怒的歎了口氣。
“如果阿爾薩斯王子沒有留在北郡的修道院裏,我們原本可以做的更隐蔽的。”
“但他不在這裏。而且事到如今,他也最好别在這裏,不然我們頭痛的對象又要多上一個了。”
瑞文戴爾不得不表示同意。這座城市裏的聖騎士已經夠多了。他正要繼續詢問關于“殺手锏”的細節,又猛地頓住了。
“你聽到了嗎?”他像一頭聽到号令的獵犬一樣警惕起來,在哈提斯不解的注視中大步走到窗邊,一把推開了窗戶。一股刺鼻的燒焦氣味随之湧入室内,但這并不是他面色陰沉的原因。
“——誰在敲鍾?”
***
“铛——铛——铛——”
泰蘭緊抓着那條和他手腕一樣粗的麻繩,用盡全身力氣向下拽。沉重的大鍾在他的頭頂上擺動着,發出整個城市都能聽得到的聲音,震得他的耳朵裏嗡嗡作響,全身的骨頭都在發癢,完全錯過了幾步外的叫喊。直到雷諾跑來抓住他的肩膀晃了晃,他才松開手,跟着莫格萊尼兄弟跑向窗口。
他們在行動之前已經演練過了許多遍,對每一個細節都心裏有數。暫時的失聰和怦怦直跳的心髒完全沒有影響到三個男孩的逃脫之舉。他們翻出鍾樓的窗戶,落到旁邊的房頂上,然後依次借助先前搭好的繩索滑過街道上空——這一手當然是狄甯教給他們的,随後他就被惱怒的艾伯特抓去充當男孩們練習中的肉墊——當氣急敗壞的守衛們從窗戶爬出來的時候,殿後的泰蘭已經平安的落到了另一側的房頂上。
一個氣昏了頭的守衛打算模仿他們的方法追上這些搗蛋鬼。但他的雙腳剛剛離開屋頂,就看到對面的男孩把匕首放到了繩索上,吓得他立刻大叫大嚷起來。泰蘭耐心的等到他被其他人七手八腳的拽回屋頂站穩,然後才割斷了繩索,轉身去追同伴。
他們借着幾戶人家的露台作爲中轉,安全的落到了街道上,然後按照預定的路線跑進小巷。直到确定沒有人追上來之後,三個男孩才氣喘籲籲的停下步伐。
“嘿……夥計們,這可真是……呼,太刺激了!”雷諾還沒等調整完呼吸就興高采烈的喊了起來。一貫腼腆的達裏安也是臉頰通紅,兩眼發亮,像警醒的小動物一樣頻頻看向身後,好像還在擔心有人會發現他們。
泰蘭卻不像他們兩個那樣興奮。比起一直生活在父親莊園裏的莫格萊尼兄弟,他對領主的事務了解的更多。他皺眉道:“達裏安,信号彈是從哪個方向升起來的?”
“城門的方向,軍營附近。”達裏安頓時緊張起來,“有什麽不對嗎?”
“狄甯先生遇到麻煩了。”泰蘭肯定的說,“那鍾聲——他是在召集民兵。”
狄甯要他們在城鎮大廳附近做好準備,看到信号就立即趕去敲鍾。但他原本的打算是疏散人群。他突然改變了念頭,也就意味着情況發生了變化。或許變得更加糟糕了。
“什麽?可他又不是領主!”雷諾被吓了一跳,“再說了,真的有人會去嗎?我是說,他們應該知道這意味着城衛軍沒能解決問題。那些民兵可能會害怕面對這種情況。”
“那麽我們就應該去看看能不能幫上忙。”達裏安立刻說道,他知道其他兩個人唯一的顧慮就是自己,所以馬上就堅決的表明了态度,“狄甯先生是在爲這座城市而戰,在他遇到困難時袖手旁觀是不對的。”
雷諾和泰蘭交換了一個眼神,後者點了點頭:“我們走。”
在聽到鍾聲後,已經有不少人走出家門,緊張的互相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麽,看起來還沒能搞清楚情況。這讓男孩們更加擔心了起來。随着他們逐漸向前,越來越多的男男女女出現在街頭,有些人手裏拿着劍和長矛,有些人則舉着幹草叉,砍柴斧等可以充當武器的東西,和男孩們趕往同一個方向。他們越是靠近軍營,周圍的人就越多。即使是婦女和兒童也不肯留在家裏了,而是站在街邊看着響應召喚的民兵們匆匆走過。那些相識的人們擠在一起,分享着自己的焦慮和猜測,約定一有危險就彼此照看。人群中壓抑的恐慌就像不斷上漲的水面,随時有可能引發潰堤。
“這看起來可不太妙。”雷諾咕哝道,被周圍的氣氛感染而緊緊抓着自己的劍,“得有人來做點什麽。”
他突然擡起頭,然後跳了一下,試圖越過人群看到前面的景象:“嘿,你們聽到有人在大喊大叫了嗎?”
他們在靠近些之後聽得更加清楚。确實有人在喊叫,而且不止一條嗓子,但不是出于恐慌。
“新來的人都到這邊來排隊!十五個人一組,記住你們的編号!”
“老人和孩子到後方去!沒法戰鬥的人都到後方去!現在就走,别管财物了,吉安娜女士的冰牆可撐不了太久!”
“把家具都拖出來,拖到路中間搭起來!你們幾個,去找繩子!”
“快去燒開水,女士們,我們待會兒會用上的!”
“誰有炸藥?誰有炸藥?以男爵的屁股的名義,我發誓事後不會找他的麻煩!”
這些亂糟糟的聲音毫無疑問是在下命令。迷茫的人群被迅速的分割開來,情況仍然有些混亂,但每一項工作都有越來越多的人投入其中。男孩們一時間拿不定主意,是該參與到工作中,還是繼續去找狄甯。
“喂!你們三個!”
一個身穿城衛軍制服的人發現了他們,立刻就走過來阻止他們前進:“往回走,前面很危險。老人和孩子都要撤到城市中心去。”
“我們是戰士!”雷諾不服氣的說,舉起自己的劍給他看。那人看了看他們,依然顯得将信将疑。泰蘭不知道現在就說出狄甯的名字是否合适,隻能抱着一絲希望向前望去。正巧幾個人擡着一個衣櫃跑過,留下了一道短暫的空隙,讓他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泰蘭猛地睜大眼睛,一低頭就從攔路的城衛軍士兵的手臂下方鑽了過去。對方下意識的轉了個圈,手上也隻抓了個空。雷諾趁機拉着弟弟繞過他往前跑去。他們在人群中左繞右拐,一口氣沖到了街壘前方。比起街壘後忙碌的人群,隻有幾個人站在這裏讨論着什麽,他們都是一臉意外的看到三個男孩突然一頭從人群中沖出來。
“啊,”看到泰蘭跑到其中一個人的面前,緊緊的抱住了對方,達裏安這才反應過來爲什麽他們突然都跑了起來,“是提裏奧伯伯!您怎麽會在這裏?”
“這,也是,我的,問題。”一個聲音硬邦邦的說。
莫格萊尼兄弟一起回過頭去,看到了臉色陰沉的狄甯。他沖他們怒目而視的樣子就好像頭狼打定主意要給離巢亂跑的幼崽來上一頓狠咬。他們同時縮了縮脖子,雷諾有些心虛的辯解道:“我們是來幫忙的。我以爲沒有多少人會來。”
正輕拍着兒子肩膀的提裏奧抽出空來給了他們一個鼓勵的微笑:“謝謝,孩子們。”
狄甯不知道爲什麽突然垮下肩膀,歎了口氣,似乎放棄了教訓他們的打算。站在他旁邊的吉安娜則露出一個有趣的表情,她悄悄沖他們眨了眨眼睛,試圖分享一個被錯過的笑話。男孩們報以一臉迷茫,有真有假。
“好了,這幾雙眼睛總會派上用處的。”最後一個身穿城衛軍制服的人發言道,看起來他是那些正在維持秩序的城衛軍的上級,“想想我們剛剛說到的問題,說不定可以交給他們來幹。”
“你有任何任務都可以交給我們,閣下!”雷諾熱情的說,“我向你保證,我們能戰鬥!”
“這一點我倒是沒法反駁。”狄甯不太情願的贊同道。
雖然他一直緻力于把男孩們從可能的沖突中趕開,但這隻是因爲目前他實在抽不出空來在戰鬥中照看他們,而不是真的想要讓他們在遇到危險的時候除了逃跑沒有别的辦法。他指導艾伯特把男孩們編成一個互相配合的戰鬥小組加以訓練,并親自動手打造了武器,盡可能的讓他們擁有自保的能力。雖然訓練時間不長,男孩們在面對三兩個敵人的時候倒也不會處于劣勢了。
提裏奧聽他解釋了幾句,又看過泰蘭展示的武器之後,同意了這個提議。于是穿着城衛軍制服的男人——他說自己叫費恩·卡拉文,這名字聽起來真的有點熟悉——向男孩們解釋了要做的事情。狄甯擔心從後方來的人中可能混有邪惡的死靈法師派出的間諜,會在待會兒開始的戰鬥中借機搞破壞,因此需要一些不顯眼的人去把他們找出來。
“我們該拿這種人怎麽辦?”雷諾問道。
“敲他們悶棍。”狄甯冷冷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