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總算是最後一批了。”一位滿頭大汗的搬運工抱怨道,“下次就算給我的錢再多,我也不會來搬運整個城市的糧食了。”
他的同伴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快點幹吧,夥計,我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家嘗嘗珍妮做的長面包了。這個星期以來都隻能吃煎蛋和蔬菜湯,我可真是受夠了。”
“嘿,你們幾個!”監工在門口沖這邊喊道,“動作快點,外面還有人在等着呢!”
在他的催促下,搬運工們紛紛把裝滿糧食的口袋扛到了肩上,向倉庫外面走去。監工越過最後一個人的肩膀,仔細的往裏面看了看。确定這間倉庫裏除了一些垃圾以外什麽都沒有剩下之後,他一把拉上大門,用沉重的鐵鏈鎖住了它。
空蕩蕩的倉庫裏安靜了一會兒,直到人聲逐漸遠離之後,角落的空氣中泛起了一絲波紋,顯露出幾個先前沒有被察覺的人影來。其中兩個是站着的,另外兩個則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無關的人剛剛離開,先前爲了維持隐形法術的效果而不得不保持靜止的狄甯就立刻蹲下去,在昏迷的俘虜身上搜查起來。
“拿着這個,女孩,這樣你的作業就有了。”
鑒于他并沒有用丢的,而是屈尊纡貴的選擇了走過來,吉安娜比之前更謹慎的接過了狄甯遞來的裝滿瘟疫的藥劑瓶。裏面的液體是暗綠色的,非常黏稠,而且仿佛在沒有外力的情況下依然自行翻滾着。她把它托在手上靜置了一會兒,确認了這一點。盡管瓶口被蠟封的緊緊的,吉安娜依然給它加上了一層薄但堅固的魔法冰霜。即使沒有親眼見到過這種瘟疫的效果,但她絕不會爲此便掉以輕心。
法師小心的把處理過的藥劑瓶放進腰間的小口袋裏,然後擡起頭看向那兩個暈倒在地的人:“你打算拿他們怎麽辦?”
狄甯皺起眉頭盯着他們,一小片恰到好處的陰影把他的臉龐籠罩住,讓他看起來比實際更兇狠:“你能不能——”轉向吉安娜時他就打住了話頭,用苛刻的眼神打量了她一番,“算了,當我沒說。”
吉安娜不滿的沖他挑起眉毛,于是狄甯退步道:“行吧。如果你能釋放一個隔絕聲音的法術,并且保證不轉過來。要知道,我可不是有意想吓着你。”
他語調中濃郁的血腥氣幾乎可以被真的聞到。吉安娜抵抗住了這一聯想,沒有退縮:“你還想要他們做什麽?”
“我還有些小細節想要了解,”狄甯咧開嘴,露出尖銳的犬齒,“如果他們知道的夠多,等這兩個混蛋同意合作之後,我就帶他們去和城衛軍好好聊聊。”
“城衛軍可是瑞文戴爾的私人軍隊。你真的有把握讓他們相信你?”
“正因爲如此,這些士兵幾乎都是本地人。他們的家人不是在城裏,就是在附近的村莊裏。如果詛咒教徒真的成功在平民的糧食中投放了瘟疫,那麽誰都跑不了。我不相信在這種情況下還有人會願意繼續忠誠于一個出賣他們的主人。”
很在理。吉安娜按照他所說的釋放了一個靜音法術,但并沒有把自己排除在外,也沒有轉過身去。狄甯見狀隻是瞟了她一眼,什麽都沒說。他挨個喚醒了昏迷的俘虜,用低沉的咆哮和拳頭與他們進行溝通。有幾次法師都想開口阻止,或者轉過臉去,但她最終還是堅持一言不發。
當其中一個俘虜終于崩潰,開始求饒的時候——他更年輕些,而且也不像是個法師——狄甯便停住了手,扭過臉看了她一眼。吉安娜用最堅定的眼神和他對視着,因此沒有錯過對方一個輕微的點頭。這個表示贊許的動作讓她大爲驚訝。
“既然我們現在已經有一個證人了。”狄甯說,打量着另一個在審訊完後就被他再次打暈的俘虜,很顯然是要解決掉他。在他真的動手之前,吉安娜搶先開口道:“你覺得把他留在這裏餓死會不會更好?”
狄甯唔了一聲,轉過身來确認她到底是不是認真的。吉安娜沖他眨了眨眼睛,就像在給一同惡作劇的同伴打暗号。狄甯的臉上浮現了一絲了然的笑容,很快又消失不見。他用一種邪惡的口氣說:“确實不錯。半個月後才會有人再來,希望他到時候不要爛的太厲害。畢竟這裏是用來存放糧食的。”
“那或許他們可以改爲存放鹹魚。”吉安娜雀躍的接話道。俘虜慘白的臉色告訴她,這一小段配合已經進一步恐吓住了對方,這讓她有種惡作劇成功的喜悅感。
她當然不會真的放任一個人在倉庫裏餓死,即便是個當獲死刑的罪犯。等到更緊迫的事情處理完之後,這個人會被帶去交給王國的法庭處置。但惡徒總是會畏懼更加兇殘邪惡的人,而對堅持原則的執法者心存輕視。一點仁慈就有可能讓這個已經屈服的俘虜增添更多的麻煩,冷酷的表現才能真正的震懾住對方。
狄甯從雜物堆裏翻出一條繩子,将那個頑固的俘虜牢牢綁住,丢在一旁。然後抓住已經屈服的俘虜的胳膊,挾持住對方,突然又警覺的扭過頭來:“告訴我,你除了教堂地下室以外還有别的地方可供傳送。”
吉安娜甚至已經懶得沖他的質疑回以白眼了。她充耳不聞的替自己帶上兜帽,然後舉起手,對着他們釋放了傳送術。藍色的光芒一閃即逝,正如他們來時那樣悄無聲息的,三個人一起消失在了倉庫内。
***
他們在倉庫後的街道上再次現身。狄甯剛一站定就神情兇惡的環顧四周,看看誰敢看到他們。或許是因爲人們都忙于把剛剛買到的糧食帶回家做飯,此時在街上遊蕩的人寥寥無幾。隻有一個流浪漢看到了這三個人的突然出現,他目瞪口呆,又在狄甯的眼神下反應過來,趕緊偷偷的沿着牆邊溜走了。
忽略了這個小插曲,狄甯帶着他的同伴們趕往軍營。他們走過的街道上都彌漫着新出爐的面包的香氣,吉安娜在兜帽下微笑着,就連俘虜也在這種溫馨的氛圍中微微放松下來,但狄甯卻沉着臉加快了腳步。
即便親自檢查過那些分發到居民手中的糧食,被喚醒的糟糕回憶依然讓他極爲不舒服。一種古怪的甜味開始萦繞在他的鼻腔裏。他集中精神去聞,這味道便像是來自于記憶裏一樣消散,隻留下正常的面包的香味。但當他挪開注意力,它又好像真切的存在于此時此地,引得他繃緊神經,再去辨尋。
當他們最終離開居民區,到達軍營的時候,狄甯幾乎是松了口氣。但他很快就發現了異樣。門前沒有站崗的士兵,他向大門内掃了一眼,也沒有看見有人在走動。整座軍營看起來似乎是空的——但這是不可能的。無論什麽時候都應該會有三分之一的城衛軍在營地待命才對。
狄甯思考了一會兒,然後下了決定:“我們進去看看。”
他徑直向裏面走去,試圖找到一個能夠交談的人。吉安娜押着俘虜跟在後面。狄甯越是向裏走,眉頭就皺的越緊。他狐疑的嗅着空氣,被莫測的情況刺激得血液都要燒起來了。
很快,他們就在一排營帳前的空地上發現了幾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身影。狄甯立刻停下了腳步,咬住牙齒。從他踏入營地的第一步起就産生的不好的預感,終于得到了證實。
吉安娜從他壓抑的神情中察覺到了異樣。她小聲的問道:“那些人怎麽了?”
盡管她已經刻意壓低了自己的聲音,但還是驚動了那些像石雕一樣靜止的身影。幾乎沒有留下反應的時間,在她出聲的那一刻,它們就猛然向這邊撲來。狄甯立即邁步上前,拔劍迎戰。對他而言,它們依然不夠快,足夠讓他看清敵人的模樣。
比起在墓穴中沉睡多年後才被喚醒的屍體,它們看起來更新鮮。沒有腐肉和蛆蟲,裝束也依然整潔,如果不是那種因爲肌肉痙攣而扭曲的姿态,那種過分蒼白的臉色和嘴邊殘留的嘔吐物,它們看起來就像是普通的人類士兵。但狄甯很清楚它們不再是了。他一言不發的将這些亡靈挨個砍倒,手法娴熟的确保它們無法再爬起來。
“這就是你們打算往整個城市的糧食裏放的東西。”注意到俘虜兩腿發軟,嘴唇哆嗦,狄甯告訴他。已經被吓得不輕的俘虜跪倒在地,發出一聲痛苦的抽噎,用雙手捂住了臉,嘴裏喃喃的念叨着聽不清的話。
吉安娜也被吓了一跳。她盯着那些屍體,臉上露出惡心的神情。“瑞文戴爾瘋了嗎!”她大聲說,氣憤到了極點,“這是他自己的士兵!”
“所以做起手腳來會更容易。”狄甯爲這無恥的背叛之舉而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要知道,軍隊的物資配給是單獨運輸的。烏瑟爾不在,瑞文戴爾就有足夠的底氣拒絕白銀之手進行檢查。”
他擡頭向營地更深處望了一眼,眼神陰郁而壓抑。瑞文戴爾打了他一個措不及防。要知道,當城防軍完全轉變爲亡靈之後,這支軍隊的指揮權一定會轉移到死靈法師的手上,這樣做會讓瑞文戴爾在詛咒教派内部的話語權大爲降低。狄甯原本以爲他在發現投放瘟疫的工作出了異樣之後會選擇再次派人前來查看,因此他和吉安娜一直守在倉庫,直到糧食發放完畢。但他低估了對手的狠辣果決。
他們的努力不能說沒有意義,至少斯坦索姆的市民逃脫了變成亡靈的悲慘命運。但城衛軍的腐化意味着白銀之手依然要面對腹背受敵的窘境,甚至在他們得知消息并趕來之前,附近的居民會慘遭屠戮。而與此同時,詛咒教派的高層卻可以在男爵的宅邸裏安然準備下一步計劃,沒有人能夠威脅到他們。
他隐約聽到了一絲動靜,于是凝神向那個方向看去。某個聲音正在靠近,狄甯不清楚那是什麽,于是示意吉安娜警戒。随着那騷亂不斷接近他們,戰士敏銳的耳朵終于捕捉到了有用的信息——他聽見了人類的喊叫聲。
吉安娜的聽力沒有他那麽好,但她及時的看到了聲源:“快看那邊,還有活着的人!”
屬于生者的靈活自然的動作極易被分辨,很顯然那是一小隊人類正艱難的從包圍他們的亡靈中厮殺出一條道來。況且領頭之人揮舞的武器上還閃爍着他們都十分熟悉的光芒,擋在前方的亡靈在這璀璨的聖光面前如同被鐮刀割過的麥子一般紛紛倒下。
吉安娜立刻舉起手,向緊追在幸存者身後的亡靈丢出了一發火球術。火焰炸飛了一小群亡靈,氣浪則把位于隊尾的那個人推了個踉跄,險些撞上同伴的後背。一時間他們看起來很懷疑這個法術的目标到底是誰,但腳下的速度也沒有絲毫放慢。
“先減緩它們的速度。”狄甯對她說。戰鬥的聲響引來了越來越多的亡靈,或許整個營地都被他們所驚動了。吉安娜立刻改變了策略。她明智的沒有去選擇那些離幸存者們太近的目标,而是凍住了一些稍遠的亡靈的雙腳。這些無意識的死屍向前栽倒,又絆倒了身後的同類。狄甯則飛快的四下巡視,考慮下一步。
“跟我過來。”他一把拽起癱在地上的俘虜,厲聲說,然後向門口跑去。這兩扇大門是木質的,但依然沉重。他抓住門上的橫木,咬緊牙關拖拽着它。盡管有另一個人試圖搭把手,狄甯依然耗費了相當的力氣才把它合上。當他大汗淋漓的轉身查看情況的時候,意識到關上另一側已經是件來不及的事了。爲了保持安全的施法距離,吉安娜已經退到了門邊,盡管有着她的法術支援,幸存者們身邊圍攏的亡靈依然變得越來越多。狄甯匆匆一瞥隻能看出他們還沒有減員,他們在敵人的包圍下艱難的向門口挪動着。
“該死的……”他氣喘籲籲的咒罵了一句,退而求次的轉向另一側,“那架馬車!把它推過來!”
這個時候考慮拉車的馬到哪兒去了顯然是件多餘的事。狄甯拉住空蕩蕩的挽具,用盡剩下的力氣才把它拖到門前,橫擋住空隙。這架貨運的馬車沒有高高的車廂,因此從上方翻過去并不困難。狄甯把兩個同伴趕了過去,自己則持劍守在馬車前。
他第一眼就認出了提裏奧·弗丁。而聖騎士顯然也想起了他是誰。砍倒最後一個攔在面前的亡靈後,他簡單的沖狄甯點了下頭,便毫不猶豫的轉身背對着逃生的通道,繼續投入到戰鬥當中。狄甯短暫的凝視了一眼他的背影,然後上前和聖騎士站在了一起。
當最後一個幸存者手腳發軟的爬過這道簡陋的障礙時,掩護撤退的兩個人已經退到了馬車邊上。狄甯示意提裏奧先請。盡管有着聖光的加護,依然已經疲憊不堪的聖騎士接受了他的好意。他向前揮出一道沖擊波,清空了幾步之内的亡靈,然後轉身爬上馬車。另一側伸過來好幾雙手,把他拉了過去。
狄甯最後砍下一個亡靈的腦袋,把搖晃的軀幹踹向前方,稍微阻擋了一下後來者。借助這幾秒鍾的空當,他縱身一躍,堪堪避開幾雙蒼白僵硬的手的抓撓,落到了馬車另一側,在地上打了個滾才站起身來。
“我猜,”一個聲音在他身後說,“我們現在有時間聊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