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恩重重的喘着氣,左搖右晃,頭暈眼花的爬了起來,這個動作耗費掉了他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一點體力,多虧提裏奧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才沒讓這個剛剛撿回一條命的傷員栽回到地上去。
“你得休息,先生。”聖騎士對他皺眉,“聖光能夠治愈傷口,但無法彌補你流掉的血。”
費恩想要按一按自己脹痛的太陽穴,随後發現把手舉高比這更累,隻好任由它們去。他仍然感覺很累,而且既冷又渴,當風吹過他半濕的外套時尤其如此。費恩前所未有的渴望家裏的爐火和毛毯,他迫切的需要睡上一覺。
但他隻是垂着頭,盯着腳前那塊因爲他的血而變得泥濘不堪的土地,疲倦的咕哝道:“那兩個人……襲擊我的人……”
“我本來想攔住他們,但你這邊的情況更緊迫。”
費恩歎了口氣。聖騎士做的對,他的傷口幾乎是緻命的,幾秒鍾的拖延也足以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作爲被拯救者,他沒有資格抱怨自己的救命恩人沒有做到兩頭兼顧,而且,畢竟,他才是那個愚蠢的讓自己在幫派的地盤中央落了單,遭受襲擊的時候甚至沒能做出反擊的家夥。
他反手抓住提裏奧的手臂:“也許……還會有人來。”
“那麽我們就得盡快離開這裏。”提裏奧贊同道。他正要向巷口邁步,卻又突然停住,專注的聆聽了一會兒周圍的動靜,随即毫不猶豫的拉着費恩轉向小巷盡頭,“有腳步聲,人數很多。先藏起來。”
費恩的視線依然有些模糊,走起路來像是踩在了棉花上,四肢軟綿綿的不聽使喚,全靠聖騎士半扶半拖的把他弄進了那座破舊的老房子裏。當他們翻過窗戶時,好幾雙靴子一同踩在地上的聲音已經壓過了他耳朵裏的嗡嗡聲。而他們藏進室外視線的死角裏所鬧出的動靜幾乎是和外面的腳步聲同時安靜下來的。費恩連蹲着的力氣都沒有,隻好坐在地上,靠着木闆牆,捂着嘴壓抑自己的喘息。提裏奧則半跪着,手裏攥着費恩的佩劍,警惕的聽着外面的動靜。
“就是這裏?”一個聲音問道。
“沒錯,你瞧,血迹還在呢。”
“那麽人呢?”一雙靴子惱怒的靠近了一些,“血倒是流的夠多,但屍體在哪兒?”
“我不知道……或許被那個灰袍子帶走了?”
“你确定他死了嗎?”新的聲音插話進來,冰冷而嚴厲,“你看着他咽氣嗎?”
“沒有。但是我向您保證他活不了,大人,我親自動的手,捅了他三刀,全是要害,他連一聲都沒吭就倒下了。”
“老皮特可是個好屠夫,下手狠着哪。”另一個人附和着,“再好的醫生也治不了那樣的傷口,幾分鍾之内他就得玩完——除非這地方突然冒出個牧師來。”他幹笑兩聲,但沒人理睬。
“如果人已經死了,那個人爲什麽要帶走屍體?”第一個開口的人再次發問道。
“或許是……他以爲人還有救?”
“這麽說來,他還是個好心腸的家夥,即使是在像一隻被獵狗追在後面的兔子一樣跑了這麽遠之後,還願意轉身去救那隻狗。”冰冷的聲音譏諷道,這一次笑聲多了些,“既然卡拉文已經死了——你們能保證這一點,是吧?”
“是的,大人。”兩個人不約而同的說道,像是被毒蛇盯着似的帶着顫音。
“既然那個石頭腦袋已經死了,姑且算是一切順利,但你們還是得給我找到屍體。還有那個莫名奇妙的灰袍子,抓住……等等,搞不好他還是我們的人。算了,先不用管他。叫上你們所有的人,盡快找到屍體。如果那個人蠢到跑去治安官那邊報案,我會派人來告訴你們,接下來的幾天就給我表現的老實點。除了搜索以外,什麽出格的事都别幹。我說的夠明白嗎?”
“是的,大人。”
“還有,把這裏收拾一下,把血迹蓋上,然後把你們自己也弄幹淨點。”
兩個混混連連應聲,很快就傳來了挖土的聲音。沒有人再說話,幾雙靴子率先離開了。又過了幾分鍾,當外面的小巷再一次安靜下來以後,費恩放下手,把頭轉向了提裏奧。
“我認識那聲音。”休息了這麽一會兒之後,他起碼有力氣流暢的說話了,“他們是我的兩個部下,勒姆和克斯特。”
“你死了對他們有什麽好處?”提裏奧問。
“我不确定。但既然他們和本地的幫派混在了一起,要做的肯定不是什麽好事。”費恩頓了頓,“爲什麽他們會以爲你是同夥?”
提裏奧皺眉思考了一會兒:“你把我當做燒掉糧倉的嫌疑人,是吧?他們可能也這麽認爲。”
“也就是說他們和真正的犯人有聯系。”費恩火冒三丈的說。比起新線索,自己人的背叛和堕落更讓他惱火,“如此目無法紀!看着吧,等我抓到這兩個混蛋的尾巴,第二天他們就得上絞刑架。”
他緩了口氣,看向提裏奧:“那麽你呢?你爲什麽要去那裏,先生?”
聖騎士沉穩的看了他一眼。
“我聽說這件案子裏有獸人的蹤迹。那個越獄的獸人,伊崔格,是我的朋友。這幾天來我一直想要找到他,想知道那些帶走他的人到底想要做什麽。而現在,我相信他是被劫走的,那些劫走他的人正強迫他參與到他們的犯罪之中。或許有人會說他參與此事是想要複仇,但我清楚一個像他那樣的獸人甯可光榮的死去,也絕對不屑于使用這種偷偷摸摸的手段。我要把他救出來。”
“鑒于我的目的,我認爲自己不适合暴露在公衆面前。況且,我也很難阻止人們先入爲主的斷定我和劫獄或者燒掉糧倉的行爲有關。這會給我帶來很多麻煩。但我可以向你發誓,上尉,我對此确實不知情。并且像你一樣,我也想要找到這一切的答案。”
提裏奧神色坦然,語調真摯,眼神平穩,有條不紊。費恩找不到拒絕相信的理由了。他搖搖頭,這個動作帶來了一陣眩暈:“明白了。我爲我的懷疑向你道歉。”
“你隻是堅守職責而已。但我希望你不要拒絕我關于合作的提議。很顯然我們有着共同的目标,而且你依然處于一個危險的境地。如果他們發現你還活着,可能還會繼續襲擊你。幕後黑手不僅在城衛軍中安插了人員,同時也在監視着治安官。很難不去懷疑他們是否還有更多的布置。不管他們到底是爲了什麽目的而燒掉了糧倉,這一行爲必然已經牽扯到了很多方面的利益。”
費恩臉色凝重了起來。
“你救了我的命,先生,我會盡我所能的回報你。但原諒我必須得提前問上一句,如果那獸人的态度和你所想的不一樣……”
“我不會讓你爲難的。”提裏奧自信的說。
費恩松了口氣。他仍然不看好聖騎士對于獸人的信任,但起碼他能夠信任一個聖騎士的承諾。
提裏奧看了看窗外:“如果你感覺好些了,我們得離開這裏了。外面有一整個幫派在找我們。告訴我,上尉,你有什麽可以信賴的人能夠提供幫助嗎?”
“當然。但不是在這個區域。”
當他們再次翻過窗戶的時候,費恩突然想起了自己先前的疑問。
“你到底……”他喘着氣開口,聖騎士停下來看着他,“怎麽從這裏跑掉的?我明明看見你跳進來了。”
提裏奧聳了聳肩:“我從我們經過的第二個窗戶跳進屋子裏,然後從第一個裏跳了出來——這樣我就在你身後了。”
費恩目瞪口呆。
“這真是……很聰明。”他苦笑道。如果換成他自己,在跑到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是絕對不可能想到這一點的。
***
“那獸人陪他們玩的挺開心的,是不是?”狄甯坐直身體,越過搭檔的肩膀向房間内望了一眼,不出預料的看到三個男孩又湊在了伊崔格身邊。
“因爲他們很懂事,不想打擾到我們談正事。再說了,伊崔格也不會闆着臉兇他們。”艾伯特敲了敲桌子,“說起來,你跟雷諾說什麽了?他一直在偷偷觀察我。”
“哦,他不想當聖騎士了。”狄甯避重就輕的回答道。
和同僚可能會有的激烈反應相比,艾伯特僅僅皺了皺眉,簡單的說:“那恐怕很難。據我所知,莫格萊尼閣下對他寄予了厚望。”
“通過宵禁和抄書?”狄甯不以爲然的聳了聳肩,“你确定他是真的想要一個聖騎士,而不是覺得家裏缺少一個抄寫員?”
艾伯特把雙手搭在一起,沉思了一小會兒,然後擡起眼睛看着狄甯:“他是認真的嗎?”
“目前來看是的。他甚至想要離家出走。”
“我會和他談談的。希望情況還沒有糟糕到讓他需要用這麽過激的手段來表達自己的訴求。”他又想了一下,“你覺得雷諾适合當一個戰士嗎?像你一樣。”
“我必須得說,不是每一個拿得起劍的人都可以被稱爲戰士的。”狄甯靠在椅背上,“不,他太沖動,急于證明自己,隻是爲了反抗而反抗。要我說,他确實需要管教,但不是你們的那種軟綿綿的自我反省,而是鋼鐵般不容動搖的紀律。他會清楚自己的能力,接受應有的位置。或許他最終仍然不能成爲戰士,但起碼會是個值得信賴的好軍人。”
“但如此一來,經由暴力建立起來的自信會徹底斷絕他與聖光之間的橋梁。”艾伯特抱起手臂,溫和的說,“殺戮是一條太過便捷的途徑,解決問題的同時也會扼殺無數的可能性。更困難的道路往往也更值得一試,這就是爲何聖光賦予我們治愈的能力。”
狄甯想了想,沒有反駁他,而是聳聳肩轉移了話題:“最終的選擇是他自己的,而我們現在要做的是讓他有的選。你那邊情況如何?”
“我發現有些面包店開始收購人們手裏的糧食,價格要比市價高出兩到三成。這一舉措看起來很正常,但我總覺得他們的反應太迅速了。通常來說,店裏的儲備應該能夠支撐幾天才對。很難确認他們到底是嗅覺靈敏,還是收到了什麽消息。”艾伯特把自己的記事本放到了桌上,“我打聽了他們貼出收購消息的大緻時間,并且記了下來。”
狄甯粗略的掃了一眼他的記錄:“瑞文戴爾早上發布了公告,向公衆宣稱他會盡快彌補糧食缺口。他說他會向商會購買糧食,同時請求國王允許其他産糧地調配一些儲備給他。當然前一種途徑要快得多。而有趣的是,似乎沒有哪一家商會能夠在五天之内将第一批糧食運到城裏來。”
“這麽說,這座城市有可能要挨餓了。”
“不需要真的發展到那個地步。如果人們發現他們即将缺少食物,而市面上能夠找到的糧食是有限的……”
“那會引發一輪搶購的熱潮。”艾伯特沉思道,“又或者,瑞文戴爾可以以此爲借口,對第一批運來的糧食實行定量配給,既讓盡可能多的人得到糧食,又讓人們不得不盡快吃掉它們——因爲他們已經沒有别的能吃的了。”
他們對視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發現了同樣的陰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