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洛裏斯極其憤怒。
他興沖沖的前來,滿心得意洋洋,自感勝券在握。但迎接他的并非是他所期待的結果,而是一群卑劣的短生種!
毫無疑問,他被愚弄了。不管這是獸人自發的行爲,還是藍龍狡猾的預謀,或者他拒絕相信的那個結果——獸人們可能找到了他要找的東西——也好。黑龍決定要讓這些綠皮和那條藍龍統統付出代價!他們必定會在凄慘的哀嚎中死去!
寇洛裏斯下定了決心,但很快他就發現這和預期所想的并不一樣。
想要在捕捉那些靈活的跑來跑去的小不點實在太費勁了。盡管黑龍揮動爪子和尾巴就能掀翻作爲遮掩的巨石和樹木,但痛感是免不了的。厚重的積雪也讓熾熱的吐息的效力消減了大半。略顯狹窄的山谷讓他在飛行時深感束手束腳,不得不落到地面加以應對,還要躲避時不時飛來的投擲物。在獸人的蠻力之下,龍族的厚皮和鱗片沒能發揮出預期的效果。那些出乎意料尖銳的箭矢和短槍雖然隻能留下不算深的傷口,但在木柄折斷後依然深深的留在肉裏,造成了難以忽視的痛苦。
這一切讓黑龍越發的狂躁了起來。但他不知道,最具危險的并不是這些,而是一雙隐藏在暗處的眼睛。
這雙眼睛是屬于薩爾的。
年輕的領袖并沒有和他的族人一同沖上去,而是留在了一個隐蔽的地方觀察着戰況。他的手裏緊握着一根金屬長矛。它的表面經過了仔細的打磨,不僅開出了深深的血槽,也排除了反光的可能性。而在長矛的尾部則連接着長長的鏈條,鏈條的另一頭在元素的協助下一直釘入地下深處。
薩爾用食指摩擦着上面的紋路,在碰到某處凸起的時候又快速的挪開。他可不想提前引發中空的内部儲備的機關,讓這件武器失去原本的作用。要知道狄甯将大部分的心力都傾瀉在了上面,這是他們扭轉劣勢的關鍵。
當然,在其他人備戰的時候,薩爾也沒有閑着。在德雷克塔爾的指導下,他完成了自己的啓蒙,成爲了一名能夠使用元素之力的薩滿。盡管黑龍對于元素攻擊的抗性很高,但在其他方面依然起到了不可或缺的效果。
就在此刻,風将薩爾的指令傳遞到每一個獵手的耳中,引導他們的行動與配合,誘使黑龍做出他們想要的反應。這一刻霜狼氏族的獸人仿佛化身爲了真正的狼群,精密的計劃圍繞着尚不知情的獵物展開。引導它,迷惑它,消耗它,直到弱點暴露出來的那一霎那——
黑龍猛地展開了翅膀,想要離開地面。
——就是以血封喉的時候了!
薩爾猛地躍起,全力揮動手臂,長矛脫手飛出!狂風伴随着這一擊一同飛翔,直直的射向了黑龍的翅膀。矛頭精準的穿透了最薄的位置。但這還沒完,随着凸起的按鈕被血肉擠壓,内部的機關也同時啓動,矛頭咔嚓一聲分裂成了三根鈎爪,緊緊的扣住了黑龍!
半是出于震驚,半是出于疼痛和憤怒,黑龍狂嘯起來,猛地轉過頭想要沖着這個方向噴吐火焰。但下一刻,一支支同樣的長矛從不同的方向射來,将他張開的翅膀牢牢的固定在了地面上!
黑龍狂怒的掙紮着,但他可怕的蠻力在這些看似過于纖細的鏈條面前毫無作用。鏈條周圍的地面被拽出了裂痕,但本身卻毫發無損。另一頭撕裂的傷口噴湧出鮮血,但已經紮進骨骼裏的鈎爪沒有絲毫的動搖,反而讓精細的關節更加扭曲。于是他試圖用爪子把那些鈎爪拔出來,但獸人們可不會幹等着他掙脫束縛。他們迅速的逼上前去,逼迫黑龍把注意力轉過來。
看到這一幕,遠處的狄甯滿意的露出了牙齒。敵人的慘狀隻會讓他心生愉快,一絲一毫的同情心都是浪費。能夠看到這一幕,他也就不再計較那少得可憐的伴生礦和元素之火這兩個勞心勞力的問題了。
薩爾觀察了一會兒,确定黑龍掙脫不開他的束縛。這些瞄準了弱點的長矛已經将這頭巨獸固定在了地面上。于是他拎起戰斧,發出一聲長嘯,召集他的狼群。
——在終年風雪的霜火嶺,獸人狩獵過裂蹄牛,雙頭飛龍,食人魔和戈隆,這些在個頭上遠遠超出他們的生物在氏族的齊心協力下一次又一次的倒在他們面前。
現在,他們的後代要來狩獵巨龍了。
***
團結一緻。
曾經艾伯特以爲這個詞的含義就是軍隊整齊劃一的列隊和口号,或者複數的人和勢力在決定和行動上達成一緻。後來當他成爲聖騎士以後,白銀之手的同僚們在思想上的契合和彼此兄弟相稱取代了前一個解釋。
但是現在,他真切的看到了這個詞的另一種解釋,和所發揮出來的力量。
不再隐藏身形的獸人們逼近了巨龍,猶如螞蟻接近了猛獸。他們圍成了一個松散的圓圈,從高處俯視猶如一張悄然張開的大口,時不時的露出獠牙給獵物來上一下。被圍困的黑龍怒吼着反擊,但獸人們早有提防的迅速避開,而當他轉頭撲向一邊的時候,攻擊總是從相反的方向而來,如同浪潮般一起一落。偶爾有人出現疏漏遇險的時候,總會有七八支長矛和套索飛去拯救他。
很快黑龍改變了計策,試圖以佯攻誘使獸人上套。但老練的獵手們并沒有上當。他們對待無路可退的獵物總是非常有耐心。見此黑龍轉而打算使用魔法,但薩爾早有戒備。他舉起手發号施令,而獸人們齊齊響應。精煉過的長矛和飛斧大膽的瞄準了黑龍的喉嚨,蠻橫的打斷了稍顯漫長的吟唱。而當黑龍再一次反身發起攻擊的時候,他們又娴熟的退開。
逐漸的,黑龍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嘶吼聲也越發的無力。大量的失血已經快要将他的生命力抽空了。見此獸人們稍稍退開了一些,唯有薩爾還留在原地。
“他們這是要幹什麽?”艾伯特不解的發問。
“類似于狼群的規則,由首領來給予獵物最後一擊。”狄甯歪着頭,也有點吃驚,這樣的場景在新生的部落之中已經極少見到了。即使有,絕大部分時間也是因爲上級的命令而不是自發的,目的也隻是爲了戲弄敵人。
但在以捕獵爲生并恪守傳統的獸人氏族中,他們隻有在獵物足夠強大的時候才會履行這條規則。一方面是極大的榮耀,一方面也是嚴苛的考驗。受傷的困獸往往會陷入瘋狂,有很多獵手就是死在獵物臨死前的反撲之上的。如果首領——往往是酋長或狩獵隊的隊長——能夠将獵物擊殺,他理當獲得最高的榮耀,同時也能夠證明自己的力量。但如果失敗了,那他的聲望和威信就會大大下降。
薩爾當然知道這一舉動的雙重性,但他也知道族人們僅僅是出于信賴和尊重而非其他。他不畏懼任何挑戰,但信賴讓這份責任變得更加沉重。
他必須成功。
薩爾打量着垂死的黑龍。這頭巨獸有着比他更狡猾的智慧,傷勢也還沒有達到無法反抗的地步——當然那就失去意義了。所以他必須欺騙過對方,然後一擊得手。
他重重的将戰斧砍在地上,摘下背後的長矛握在手中。那雙赤金色的巨大瞳孔轉過來和他對視,裏面充斥着暴怒和瘋狂。薩爾同樣直視着對方。這一次他無所畏懼,這一次他不再是獵物,而是獵手。
而獵手決定發起攻擊了。
薩爾猛然起跳,揮動雙臂,長矛直指黑龍的咽喉!他絲毫沒有遮掩自己的目标,黑龍瞬間意識到了他的計劃,這頭巨獸猛然起身,低頭直面薩爾,熾熱的火焰從口中噴吐而出!
但這隻是一次佯攻。薩爾看似用力的起跳僅僅讓他在空中懸停了幾秒,然後便重重墜地。火浪從他的頭頂飛過,而薩爾反手抓住了一旁戰斧的長柄,緊接着他猛地沖了出去——
沖鋒!
眨眼之間薩爾就沖進了黑龍能夠觸及的範圍,在之前的獵殺中這樣的距離一直被視爲禁區,但現在他甚至連半秒鍾的遲疑都沒有,沖到黑龍面前以後他毫無保留的蹬地躍起,左手的戰斧高高掄起,重重砍向黑龍的胸膛!
因爲發現了藍龍留下的傷口,薩爾的族人刻意的照顧了這個區域。此時這一片位置的鱗片基本上都被掀開了。薩爾傾力的一斧深深的砍進了已經模糊一片的血肉之中!
但這不是絕殺,黑龍狂嘯一聲,揮爪拍來。早有預料的薩爾猛地搖晃了一下,讓自己蕩到空中,對準咽喉揚手甩出了右手的長矛!
來不及看結果,薩爾就松開了手。他及時的招來狂風,才得以躲開黑龍的巨爪,落地時也免不了一個踉跄。還沒等他站直身體,早有人一把拉起他向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此時背後已經傳來了極度瘋狂的吼聲,火浪兇狠的追着他們的腳跟。霜狼獵人們早早的撤去,任由瀕死的黑龍在那裏發狂。
很快那吼聲就逐漸低落了下去,轉變成了無力的哀嚎,最後連哀嚎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令大地震顫的悶響。薩爾停住腳步,轉身看去。
這頭巨獸安靜的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大量的鮮血從身下流淌出來。生命的氣息尚且存在,但已經微弱的如同風中火燭。
薩爾示意族人們靜靜等待,直到元素視界中最後一點生命力也黯然消散,他才走上前去,将自己遺留在巨龍身上的武器拔出來,然後将沾染着龍血的長矛對着獵人們高高舉起。
這一宣布勝利的舉動徹底點燃了獸人們心中的火焰,疲憊的獵人們突然又有了用不盡的力氣。他們同樣舉起武器,一邊整齊的跺腳一邊高聲吼叫了起來。
“薩爾!”
“薩爾!”
“薩爾!”
這個含義恥辱的名字,此時因爲它的主人的行爲擁有了崇高的榮耀。薩爾短暫的恍惚了一下,想起了那曾經席卷了整個角鬥場的聲浪。人類觀衆們爲他歡呼的聲音遠比現在響亮而瘋狂。
但與現在比起來卻一文不值。
薩爾挨個的看着他的族人。每一雙注視着他的眼睛裏都充斥着敬重,信賴,熱忱和喜悅,每一次對視他都能感覺到他們血脈相連。
我是一個獸人,我的父母正直而勇敢,我的老師睿智而敏銳,我的族人堅韌而不屈。我們并不天生低劣野蠻,也并非是罪惡和醜陋的化身。我不再爲娛樂他人而戰,我爲守護而戰。所以我榮耀,自由,無所畏懼。
我是霜狼氏族的薩爾,現在我回家了。
他仰起頭,舉起雙手,用力的揮向天空:“霜狼氏族——”
“霜狼氏族!”獸人們跟着他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