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暴風雪中跋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等薩爾跌跌撞撞的摸到薩滿的住處的時候,他已經摔得渾身青紫,能夠看起來不那麽狼狽完全要感謝獸人的膚色優勢。
盡管如此,當他呲牙咧嘴的在火堆旁坐下的時候,聽力極爲敏銳的老薩滿還是皺着眉頭讓自己的小助手給他拿來了藥膏。因爲元素紊亂,他現在連簡單的治療法術都不能使用。但藥品是早就準備好的,畢竟不能什麽樣的傷勢都勞煩元素之靈。
薩爾道過謝後,一邊抹藥一邊将事情說了一遍。着重提了狄甯的那句話。德雷克塔爾搖了搖頭。
“元素之靈的決定不會出錯,我們自會在合适的時機明白理由。”他輕微的停頓了一下,“……即使我們也許并不喜歡那個理由。”
薩爾對他所展現出來的憂傷有點不解,但他沒有追問。挑起一位長者的傷心事太失禮了,何況狄甯也不是沒有給他講述過這樣的故事。
他禮貌的沉默了一會兒,留給德雷克塔爾感傷的時間。然後才将話題繼續下去。
“我會勸說他的。我相信狄甯并非對元素之靈缺乏敬畏,他隻是着急去履行自己的責任,所以抗拒一切節外生枝。”說到這裏時薩爾注意到老獸人的表情變化,不由驚訝道,“你知道他想要做什麽嗎,德雷克塔爾?”
他依稀記得那天兩人争辯的時候薩滿說的話,似乎提到過這方面的事情。
德雷克塔爾微微點了點頭,沉重的說:“他想要改變整個世界的命運。”
薩爾驚訝的瞪大了眼睛。這可不是什麽輕而易舉的事情,在他的印象裏,想要這麽做的人起碼得有國王那樣的權勢或者英雄那樣的力量才勉強可行。而狄甯……好吧,他和後者倒是比較相似。
但是這樣一來,他倒是理解了狄甯爲何會如此急切。對他而言這可不是什麽狂言妄論,而是切切實實沉重到令人喘不過氣來的責任。
“那麽,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呢?”他問道。
“沒有人知道答案。”德雷克塔爾回答,“但我想元素之靈選中他必然有這方面的原因。”
“但他現在甚至還不能掌握那份力量。”薩爾憂心忡忡的說,并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期待,他知道德雷克塔爾能聽出來更深一層的意思。
對此老薩滿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比起依然陌生的族人,薩爾反倒更加親近那兩個在危難之中向他伸出手的人類。雖然他已經坦誠的表明了自己對布萊克摩爾的憎恨,但對那個種族還是保持着警惕但較爲平和的态度。不陷入仇恨當然是好事,但一個好的領袖應當堅定不移的爲自己的人民着想,而不是保持着模棱兩可的立場。
但反過來說,也許他會成爲兩族之間溝通的橋梁也說不定。德雷克塔爾在心中寬慰自己,然後說道:“好吧,我可以教他一些薩滿控制元素的技巧。至少他得學會不殃及身邊的人。”
懷着對被炸飛的那鍋湯的惋惜,薩爾喜悅的點了點頭。
不過這場教學不能馬上進行,薩爾已經親身證實了暴風雪的威力,連他都摔得暈頭轉向,德雷克塔爾更不可能出門了。至少要等到一兩天以後,元素的暴亂才會平息下來。到了那時,老薩滿也能夠在狄甯不慎失控的時候出手壓制元素的活動。
帶上小帕卡早就準備好的草藥包,薩爾硬着頭皮再一次沖進了風雪中。
狂風迅速的抹去了來時留下的全部痕迹,當他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住所的時候已經都快要被凍僵了。好在艾伯特早早做了準備,兩大碗熱氣騰騰的肉湯下肚,薩爾才算緩過氣來。他把德雷克塔爾的話轉述給同伴,然後和聖騎士一起緊張的關注着狄甯的動靜。
當事人出乎意料的平靜。已經能夠盤膝而坐的狄甯隻是靜靜的嗯了一聲表示理解,然後特意感謝了薩爾爲他做出的努力。但薩爾有點懷疑是不是他依然對将要有個獸人來教導自己這件事感到暴躁。僅從表情上看不出半點痕迹,但狄甯在原地又歇息了一會兒,就扶着牆壁試圖站起來。
其他兩人心驚膽戰的看着他搖搖晃晃的動作。戰士是對自身掌控力最爲出色的群體,想當初即使是重傷的時候狄甯也能站在原地放翻艾伯特,可他現在笨拙的就像是剛剛學會走路的兒童,一步一個踉跄。洞内凹凸不平的地面更是增加了難度。
果然,沒走兩步狄甯就身體一歪,向前撲去。但還沒等早有預備的艾伯特跳起身來去扶,一陣憑空出現的狂風猛地吹來,生生把他掀翻在地,然後又驟然消失不見,留下狄甯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一臉的生無可戀。
薩爾忍着笑搖頭。艾伯特無奈的歎着氣。但在狄甯再一次爬起來的時候他們都沒有勸阻哪怕一句,而是拿出薩滿的草藥包開始熬藥。
德雷克塔爾挑選的草藥都是給剛剛踏入元素之道的薩滿學徒用來補充精神力的,而他已經很久沒有學徒了,所以原料準備的不算多,但支撐過這幾天應該是夠了。如果是一個合格的施法者,通過日常的進食飲水就能夠恢複常态,但狄甯和精神力半點搭不上邊,他想要快速的恢複隻能通過這種更有效果的方式。
“這看起來…跟我想象的似乎不太一樣。”狄甯接過碗的時候一臉微妙的說。
他倒不是喝不下去,隻是想起聯盟的煉金術師們習慣了在售賣的藥劑裏添加一些不影響效果的果汁來改善味道,畢竟有人因爲喝到味道奇怪的藥劑而自殺這種事不是沒發生過。而且水果味的藥劑總是能讓人忘記裏面的原材料有多麽詭異。
……不過如果有人按捺不住想要來第二杯,給他換成果汁就是了,千萬别輕易把配料這種殺手锏拿出來。
至于部落就……
――部落的勇士無所畏懼!我們的意志堅如鋼鐵!改善味道?隐瞞配料?那是懦弱的聯盟才會做的事情!是的,我們就是喜歡苦澀酸辣土腥味和鼻涕加鍋灰般的口感!腦漿一樣的顔色和堪比戈隆的氣味也絕不會造成什麽困擾!
……狄甯真的很好奇部落的父母到底是怎麽哄孩子吃藥的。至少在這方面,他承認部落都是鐵铮铮的漢子。
不過現在他手裏的湯藥各方面都很正常,包括味道也隻是純粹的苦而已。既然土法熬制的湯藥不像他想象的那麽糟糕,難道部落把喝藥也當做了磨砺意志的一種途徑?還是說自從被遺忘者那幫煉金狂魔加入以後,就連一向講究生活質量的血精靈也平衡不了部落急速飙升的喪心病狂指數?
就算打了這麽多年,我還是搞不懂對面的那群家夥都在想什麽。狄甯難得心平氣和的吐槽着老對手,一邊把手裏的藥劑一飲而盡。他短暫的閉目養神了一會兒,再一次站了起來。
***
暴風雪的停歇就像來時一樣突兀。當霜狼獸人掀開門簾的時候,迎接他們的不再是能夠把人吹到站不穩的狂風,而是夏季應有的晴朗天空。年長者站在門口,眯起眼睛享受着灑在身上的溫暖陽光,而孩子們則歡呼着跑出了洞穴,呼朋喚友的撲向了廣場上的積雪。沉寂多日的霜狼營地再次充滿了熱鬧的氣氛。
與此同時,德雷克塔爾也如約前來。見此艾伯特痛快的起身告辭,薩爾本想和他一起離開,卻被狄甯叫住了。
“你留下吧,夥計。”他扶着額頭,忍受着依然劇烈的疼痛感,“反正也是遲早的事情。你總會踏上這條路的。”
薩爾起初還沒有反應過來他的意思。他慢了一拍才震驚的瞪大了眼睛。
“你是說我……”
“有成爲薩滿的才能,是的。”狄甯轉向火堆對面的老獸人,“你也早就看出來了,是不是?”
德雷克塔爾微微點了點頭。
“元素曾經與我交談過。你的确具備這樣的天賦,薩爾。”
這簡直就是意外之喜。要知道薩滿的天賦比戰士要罕見太多,因爲不可或缺的能力和責任,他們也深受族人的尊崇。一時間薩爾張口結舌的說不出話來。還是被艾伯特笑着推了一把,他才就勢走到火堆旁坐下,臉上的表情依然是暈乎乎的。
“說吧,薩滿。我們聽着呢。”艾伯特走出洞穴之後,狄甯頭也不擡的對德雷克塔爾說道,“不過爲了你的新學徒,我建議你從頭開始。”
老薩滿瞪了他一眼,盡管那雙眼睛什麽都看不見,但還是具備着令人發毛的威懾力:“我不需要你來教我怎麽講課。”
“反正又不是講給我聽的。”狄甯冷淡的回應。
迅速意識到自己還兼具着擋箭牌的身份,薩爾苦笑着在他們之間打着圓場:“你不是頭疼嗎,狄甯?那就先休息一會兒吧。德雷克塔爾,能請你從頭開始嗎?我對此真是一點基礎都沒有。”
對于老友的兒子,德雷克塔爾自然不會多加苛責。既然狄甯不吭聲了,他哼了一聲,也沒有再争辯,而是慢慢的講述起了那些被代代流傳的古老知識。
起先薩爾還關注着狄甯的反應,想知道這些對他的狀況有沒有用,但很快他就完全沉浸到了其中。德雷克塔爾所說的那些,他在狄甯的故事中斷續的聽過一點,但更多的部分他甚至連想都沒想過。一種神奇的魔力緊緊的吸引住了他,仿佛一雙手擦亮了他的眼睛,給予了他新的視野,讓他看到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薩爾如饑似渴的汲取着知識,聆聽,思考,提問,有時德雷克塔爾都跟不上他跳躍的思維。他在這片新天地裏如魚得水,甚至比揮動武器時還要來的自在和愉快。而當火焰對他說話的時候,薩爾感受到的欣喜就連一百次勝利都比不上。
直到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狄甯才輕輕笑出了聲。
“看來你的薩滿啓蒙要和成人禮一同進行了,夥計。”他評價道。
薩爾差點被他吓了一跳。很大部分是因爲他完全忘記了狄甯的存在。這段時間裏後者實在太安靜了,連呼吸都變得悠長而輕微。而這都是爲了不打擾薩爾迸發出來的熱情。
“他還有很多要學呢。”德雷克塔爾不贊同的說。
薩爾搖了搖頭:“德雷克塔爾說的沒錯,我的路還遠得很。現在我隻期望你找到了一些有用的辦法。”
“很可惜,但确實沒有。”狄甯回答道,“既然你聽了這麽多,應該知道我的情況特殊在哪兒了?”
薩爾思索了一會兒,遲疑道:“你是指沒有對元素之靈發起請求?”
“是的。”狄甯贊同了這個回答,“當薩滿馭使元素的時候,他們會率先向元素之靈發起請求,召喚對方來指引他們。因此這樣的力量通常是可控的,達到目的後就會平息。”
“但對我而言并沒有這個步驟。相比之下這更像法師的奧術,開始和結束,方式和效果都由我自己來決定。雖然混亂,但也自由。”
他看了一眼面前的一個半薩滿,似笑非笑的攤開了手。
“——我,就是元素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