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現在的處境頗爲尴尬。
雖然暫時處于一個安全的境地,但他們也完全被逼到了死路。想從哨塔的頂層尋找出路是一件不可能的事,然而下方卻又擠滿了敵人的爪牙。他們能夠清楚的聽到亡靈抓撓木頭的聲音,那扇被狄甯和艾伯特合力砸進去的木門牢牢地擋住了這些沒有思考能力的怪物,但這不意味着一勞永逸,如果他們拖延的時間太長,潮水般的亡靈會再一次把他們包圍。
而哨塔唯一的入口也被死靈法師看守着,貿然沖出去的下場他們已經看到了。如果不惜代價的強行突破,勢必會有一個或幾個人被當成犧牲品。且不論年輕的聖騎士會不會同意犧牲除了自己以外的無辜者,連狄甯也會把這樣的結果視作任務失敗。
——他憎恨失敗。
但現在這支小隊還不用太過着急,起碼可以利用這段短暫的可憐的時間休息一下。他們都已經累得夠嗆,兩個幸存者是因爲身體虛弱,安德魯則是驚吓和急迫的雙重壓力,他們直接坐在了滿是塵土的地上平緩呼吸,同時抓緊時間小聲的交談——最需要這一點的是布蘭德,小夥子迫切的想要知道事件的前因後果,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他的哥哥班恩的消息。
艾伯特不想聽這個。他走到狄甯身邊,低聲說:“薩爾不在這裏。”
狄甯沒有感覺意外:“因爲這裏隻是個陷阱。他們不想把家裏弄得一團亂糟,法師最恨這個。”最後這句評價源自贊加拉時他和卡德加互相給對方找不痛快的經驗之談。除了某些心虛的時候,卡德加每次都會把他扔到塔頂上當風信标使。
“那他們的大本營到底在哪裏?”
狄甯往下方瞟了一眼:“大概就在附近吧——但我們得先确保這些人的安全之後再考慮其他,夥計。”
艾伯特歎了口氣:“好吧,你剛才看清外面的情況了嗎?”
狄甯習慣性的用手捂着嘴,聲音聽起來悶悶的:“掃了一眼。站着的大概十七八個,不知道有多少是死的。”如果都是亡靈倒還好對付,但如果都是法師……不,不太可能。但起碼會有一兩個。
艾伯特短暫的吸了一口氣。想起剛才那些亡靈的可怕數量:“爲什麽會這麽多?”
“因爲亡靈沒有保質期。”狄甯一本正經的說,“不管新鮮的,爛掉的還是隻剩骨頭的都沒問題。”
艾伯特沉默了一下,最後還是忍無可忍:“爲了我們的晚飯,拜托你,别用談論水果的口氣說亡靈了行嗎?”
狄甯一臉茫然。他什麽時候提到水果了?
不過一旦涉及到食物他還是很好說話的,尤其是在最近都沒能好好吃上飯的時候。所以狄甯自然而然的給出了另一個解釋。
“首先,希爾斯布萊德的墓地可遠不止塔倫米爾一個,第二,總有些人的死活不值一提。你忘了你是怎麽遇到我的了?”
艾伯特的表情更差了。
“那些囚犯……”他低聲說,“他們是去監獄裏贖罪,而不是去做奴隸的!”
狄甯不以爲然的聳了聳肩。事實上能夠被暗中處理的大多數都是死不足惜的重犯,不值得去同情。至于剩下的那些倒黴蛋,那隻能說是命運使然。
舉起手示意自己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狄甯在樓梯與平台的銜接處蹲下,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絲毫不顧忌沒有護欄遮擋的自己會不會掉下去。他盯着哨塔的大門,皎潔的月光灑在地面上,門附近的那一小塊位置被映照的清晰可見。而他們自己所處的地方因爲沒有窗戶而處于一片濃郁的黑暗之中,幾步開外就隻能看到模糊的人影。
他想了想,悄無聲息的退到了其他人身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拍了拍艾伯特,把年輕的聖騎士帶到了樓梯口,讓他緊貼着牆壁一側。
在保持靜默的情況下,狄甯隻能用手比劃着要他收斂身上聖光的氣息。好在兩個人也算是有些默契,艾伯特想了一會兒就明白了。他短暫的出了一會兒神,身上就發生了某種變化——那更近乎于一種感覺上的,而不是可以用肉眼觀察到的改變,但現在艾伯特看起來和普通的青年沒什麽區别了。
狄甯見狀滿意的點了點頭,自己則回到了原位,從背上解下了弓箭。他抽出三支箭放在腳邊,另一支則扣在手裏,全神貫注的盯着哨塔的門口,耐心的等待着。
哨塔内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隻剩下倉庫内的亡靈抓撓木闆的聲音,和他們背後粗重的呼吸聲——注意到這一點後狄甯有些惱怒的回頭比劃了一下,但還沒來得及确定安德魯他們有沒有理解他的意思,手肘就被輕輕碰了一下。
狄甯迅速的扭過頭來,望向門口。一個細長的影子出現在了那裏。它有些遲疑不決的徘徊了幾步,這才小心翼翼的冒出頭來。
一隻瘟疫犬。
從表現來看應該是被控制的,亡靈本身不可能産生畏懼的心理。其他三人因爲視角問題看不到樓梯以下的空間,而看到它的兩個人誰都沒有動。
沒有察覺到威脅,瘟疫犬先是跑去倉庫門口聞了聞,又嘗試着咬了幾口門闆。在腐蝕性的口水和鋒利的牙齒面前,門闆還是憑借着自身的體積和厚度更勝一籌。
狄甯專注的聽着。倉庫内部傳來的聲音逐漸安靜了下去。但很快又騷動了起來。他在心裏松了口氣。
死靈法師對于亡靈的控制是有距離和數量上的限制的。倉庫内的亡靈無法繞開他們設下的障礙是因爲它們沒有被控制,顯然詛咒教徒現在和它們之間的距離接近了邊界範圍,能夠控制單個的瘟疫犬,卻不能控制數量更多的人形亡靈。
所以,他們一定會靠近,用自己的眼睛看和指揮。光暗反差逼迫他們必須走進來才能看清一切,而隻要這些詛咒教徒踏進這座哨塔一步——那狄甯他們的問題就可以解決了。
狄甯平靜的看着那隻瘟疫犬在原地打轉,耐心的等待着。果不其然,哨塔外面再一次傳來了沙沙聲,更多的亡靈出現在了門口。它們邁着僵硬的步伐在底層轉了轉,然後轉向了樓梯。
當亡靈開始攀爬樓梯的時候艾伯特輕輕吸了口氣,狄甯沒有移動目光,隻是憑着記憶迅速的按住了他的手。這是很明顯的制止了。他感覺到手下繃緊的肌肉僵硬了一會兒,然後緩緩的放松了下來。
狄甯收回手,繼續盯着門口。
亡靈慢吞吞的爬着樓梯,僵硬的關節讓它們應付起凹凸不平的地形的時候頗爲困難。這種緩慢的逼近同時很有壓迫感,好在直面它們的兩人都有着過硬的心理素質,更重要的是身上也沒有流血的傷口。亡靈能夠聞到生者的氣息,但沒有受到刺激,也沒有感覺到威脅。于是它們按部就班的前進着,沒有表露出任何異樣。
看着亡靈已經爬過了大半的樓梯,艾伯特不可避免的再一次焦慮了起來。但狄甯還是沒有動作。他甚至一眼都沒有去看那些怪物,也沒有做出任何戒備的動作。
它們的表現麻痹了詛咒教徒們。也許是以爲獵物已經退到了頂樓,門口出現了新的身影。雖然全身都被黑袍遮掩着,但行走時的流暢度是亡靈所不能比拟的。還沒有爬上樓梯的幾個亡靈搖搖晃晃的讓開道路,讓那個黑袍子靠近了倉庫的門口。然後一聲低低的咒罵響了起來。
這下可以确定他是活人了。艾伯特極其迅速的看了狄甯一眼,又把目光挪回了樓梯,距離他們最近的亡靈已經近在咫尺,年輕人的手心裏滿是冷汗,他能看到兩團冰冷的藍色火焰陰森的跳躍着。他不由得在心裏默數台階數。
六,五,四級台階,三級台階……這個距離近到足夠艾伯特看到亡靈腐爛的眼眶,也足夠讓亡靈們焦躁起來了。但狄甯還是沒有反應。
仿佛是感覺到了什麽,死靈法師擡起頭望向了樓梯。就在同一瞬間,狄甯迅如閃電般的上弦開弓,繃緊的弓弦甚至在空氣中發出了铮铮聲,腳邊的箭矢在兩秒鍾内就一掃而空。三支箭首尾相連的撲向法師的面部,無一例外的撞上了自動激發的奧術護盾。箭矢攜帶的強大力道撞得奧術能量泛起波紋,随着一次又一次同一部位的撞擊震蕩的更爲劇烈,最終護盾在最後一支呼嘯而來的箭矢面前砰然粉碎!
去勢不減的金屬箭頭穿透了顱骨,甚至将整個人都向後帶去。黑袍法師在地上滑行了幾米,重重撞到了牆上,然後頹然倒下,了無生息。
狄甯緊緊的盯着那具軀體,發現對方沒有一點要站起來的意思後略帶遺憾的松了口氣,感覺到手指的肌肉微微的抽搐。他從來沒将自己的射速提到這麽快過,但如果不一擊奏效,之後的情況就會變得極爲棘手。好在沒有什麽意外情況。
而一旁的艾伯特早在狄甯動手的那一刻跳了起來,精準的一錘砸飛了幾乎要和狄甯臉貼臉的那隻亡靈,積蓄已久的怒氣和擔憂随着聖光一同撲向了緊随其後的敵人。後面好不容易爬上樓梯的亡靈們被摔下來的同類砸的一同乒乒乓乓的滾下了樓梯。
捂着眼睛的狄甯透過指縫看到了這一幕,忍不住吹了聲口哨表示贊許。
艾伯特可不覺得有什麽有趣的,依然還是滿手冷汗的年輕人不滿的轉向搭檔:“你爲什麽……”他卡頓了一下,瞬間忘了自己原本想說的,“眼睛怎麽了?”
他的第一反應是狄甯被亡靈傷到了,畢竟剛剛那隻亡靈幾乎已經站到了他的面前準備下口了,虧得狄甯還能視若無睹,連手都沒有絲毫的發抖。
然後艾伯特聽到狄甯慢吞吞的答道:“聖光太亮了,晃的眼睛疼。”
“……”
日常被嫌棄的聖騎士心累的不想說話。
然而這次狄甯說的其實是實話。之前在倉庫裏的戰鬥因爲有月光還好一點,這次在一片黑暗中突然爆發的聖光簡直能夠晃瞎眼。他堅持睜了幾秒眼睛看到了法師的下場,然後就扛不住了。
說真的,爲什麽聖騎士自己不會被聖光影響到,這是狄甯至今不明白的一個問題。
艾伯特歎了口氣,終于想起了自己之前要問的問題:“剛才你在等什麽?”他們埋伏的目标出現的那一刻,狄甯就應該動手的才對。
“等他的同夥。”狄甯也歎了口氣,“看到了嗎?那些亡靈依然在活動,死靈法師肯定不止一個。”
艾伯特向下看去,果然有幾個破壞的不那麽厲害的亡靈還是重新站了起來,搖搖擺擺的退向了門口。狄甯随手拿起弓,一箭一隻的解決掉了它們。
“這方法不能再用一次了。”他皺着眉說着,仰頭往頂層看去。
狄甯原本隻是想估算一下高度,好确定自己的射程能威脅到哨塔之外多遠的範圍,但當他的目光落到塔内橫七豎八的承重梁的時候,心中突然一動。
不妨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