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斷續續的,班恩向他們講述了自己的恐怖經曆。
在那天晚上,他察覺到墓園有聲響,本來以爲隻是饑餓的動物,他就貿然前去驅趕。沒想到卻發現幾個穿着黑袍子的人在挖掘墳墓。其中一個黑袍子對他一揚手,正打算逃跑的班恩就失去了意識。
當他醒來以後,發現自己已經被帶到了某處地牢裏關了起來。和他有相同遭遇的還有幾個陌生人,但更多的是屍體。有些是動物,更多的是人,新鮮的,半腐爛的,隻剩下骨頭的,全都堆在小小的室内。
班恩親眼看到黑袍子是怎麽處置他的獄友的——有的人被迫喝下了奇怪的藥劑,在痛苦的嚎叫和掙紮中咽氣;有的人被活生生的開膛破腹,取走器官。有的人被丢給怪物獵殺當做口糧,極度恐懼的慘叫聲即使厚重的石壁也阻隔不住。
更恐怖的是,那些已死之人并不會得到安甯。他們會在一種邪惡的綠色光芒下重新站起來,像提線木偶一樣聽從指揮,哪怕肢體已經殘缺不全。他們變得猙獰,恐怖,全無理智,狂熱的想要攻擊活人。
因爲不斷有新的活人和屍體補充進來,所以班恩很幸運的一直活了下去。但幾天前,他在新一批被抓進來的人之中發現了自己的弟弟布蘭德。驚愕萬分的班恩決定不惜一切代價救出弟弟。他費盡力氣逃出了牢籠,但就在他想要救援布蘭德的時候,卻被作爲警衛的那些屍體(“亡靈。”狄甯提示道。)好的,是亡靈發現了。班恩隻得落荒而逃。當他被撓傷以後,班恩以爲自己必死無疑,但值得慶幸的是當時黎明已至,憎惡陽光的亡靈的靈活性大大降低,班恩這才逃出生天。他憑借意志終于撐到了塔倫米爾,然後暈倒在了街道上。
當他說完後,教堂内部一片沉默。很久都沒有人開口。最後還是狄甯率先打破了這份安靜。
“你看到那些被亡靈感染的人的下場了嗎?”他直截了當的問。
班恩顫抖了一下。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輕輕的回答:“……是的。”
狄甯沒有再開口催促,金色的眼睛平靜而仔細的審視着他,靜靜的等待着。
他知道自己會得到什麽樣的答案,因爲他見過太多次。沒有人能夠在經曆過這一切之後無動于衷,無論種族,貴賤,強弱,正邪,信仰……他們用以标榜自身的一切都與此無關。
這是生與死的對立,僅此而已。
“他們,他們會變成同樣的亡靈,先生……”班恩用力的吸了口氣,然後他的眼神變得堅定起來,“我看到它們吃人和腐爛。聖光在上,我死也不想變成那樣的怪物,去傷害别人。”他咬牙切齒的低吼道,“如果我死後一定會爬起來,那就把我燒成灰吧!”
狄甯的眼神柔和了起來。
“好孩子。”他溫和的說,做出了一個讓其他人大吃一驚的舉動——他伸出手去,給了班恩一個用力的擁抱,絲毫沒有顧忌年輕人身上可能的瘟疫,“你的家人會爲你的勇氣和無私爲榮。”遲疑了半秒,他又補充道,“聖光也是一樣。”
班恩一下子紅了眼圈。顯然這個大男孩并沒有真的看淡生死。狄甯的舉動則給了他理解和安慰。
“還有……”
“你弟弟。”狄甯理解的說,“我會把他救出來,我保證。”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還能不能趕得上。也許等他們沖進詛咒教派的營地的時候那個叫布蘭德的孩子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也說不定——但他不會讓一個已經決定舍棄自己的生命的年輕人帶着遺憾離開。這是對他的犧牲的不尊重。
所以他立下承諾,哪怕早就對這些事物嗤之以鼻。這是在天災如同狂潮般來襲的那個年代,每一個對抗亡靈的人都會恪守的,約定俗成的默契——決不辜負犧牲者,既然他們已經爲這個世界付出了一切。
所以最後隻會有兩個結局,敵人死,或者我們死。
一個不剩。
狄甯從地上站了起來,他知道班恩和他的父母需要一點相處的時間。而他和艾伯特則跟鎮長一起走到了另一邊,商讨關于清理詛咒教派的事情。
求援是必要的,雖然狄甯完全不指望援兵有什麽用處,但有利于安撫民衆。鎮内也要做好防備,安排宵禁,加強巡邏,分隔人群,監視外來者……同時狄甯和艾伯特會去尋找詛咒教派的營地——但是他不帶幫手,絕對不帶。
在這一點上他們發生了一些争執。但不管鎮長怎麽信誓旦旦的表示派給他們的人手絕對值得信賴,也不會拖後腿,狄甯依然不肯松口。艾伯特看着他們爲此争執了三分鍾,汗顔的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把搭檔拽到了一邊。
“爲什麽不答應?”他不解的問道,“我們可以讓那些人待在安全的地方。”
“日落之後,就沒有什麽安全的地方了。”狄甯搖了搖頭,“而且我們要去的是西南方。”
“那邊有什麽嗎?”墓地在鎮子的西北,這他們已經問過了。詛咒教派所在的方位隻有一座廢棄的哨塔而已。那還是二次戰争時期爲了防備獸人來襲而建立的瞭望台,不具備出色的防禦功能。
“我們是從東南方來的。”狄甯面無表情的提醒道,看到艾伯特的臉色突然變得驚恐了起來。
“哦聖光啊——”他痛苦的低語道,“薩爾!”
既然亡靈在日光下缺乏靈活性,詛咒教徒們肯定會換上活人繼續追捕……而薩爾的手裏隻有一把匕首!
***
布料擦過草葉的聲音傳入耳朵之前,薩爾正在研究滿地的獸人語——貨真價實的滿地。因爲他們沒有紙筆,所以狄甯用匕首在地面上畫出了入門教材給他研究。
這對狄甯來說沒難度。多語種是指揮官必須具備的素質之一,因爲你不能夠決定你的對手會使用什麽語言。固然陣營内的通用語在溝通上是最簡單方便的,但是當你和同族聊天的時候,寫個人日記的時候,在不同種族的上司身邊發牢騷的時候,難道還會刻意的使用通用語嗎?而當你的敵人這麽做的時候,你難道還要冒着生命危險去找個翻譯過來?
憑借着極大的興趣,薩爾迅速的掌握了這些詞,甚至比狄甯想象的還要早。他無所事事的待了一會兒,然後開始拼湊那些詞彙,把它們像積木一樣湊成一句句話,磕磕巴巴的念出聲來——習慣了人類幹脆爽朗的語言,他對獸人渾厚低沉的發音還需要多加練習。
薩爾完全的樂在其中,直到他意識到有人靠近——不需要多餘的思考,甚至在另一方察覺到他的存在之前,他就已經迅速的擦掉了那些刻意寫的很小的字迹,然後攥緊匕首,帶着幾分被打擾的惱怒滾進了草叢裏。
誰會到這裏來?薩爾靜靜的思考着。這裏遠離大路,野獸橫行,一般的旅行者通常不會靠近。周圍也沒有人居住。而逃亡者們會選擇這裏作爲集合點是由于這地方居高臨下,所以視野開闊,又有茂密的樹木可供隐藏。
如果不是我太專注,早就發現他們了。薩爾懊惱的想着,在心底祈禱這些訪客能夠快點離開。
也許先祖之靈正好打了個瞌睡,所以沒聽到他的願望。急促的呼吸靠近了一點以後,在薩爾不會覺得有威脅的距離之外停了下來。一陣微風吹來,帶來了一陣濃郁的惡臭,熏得薩爾差點想轉臉把鼻子貼在地上。泥土的腥味也比這美妙一萬倍。
——先祖在上,這些人到底是幹什麽的?
但他還是忍住沒動,而是凝神靜聽他們的談話。
“我們……我們走了多遠了都?”一個人上氣不接下氣的說。
“從這,這邊的山崖下去…….以後再走五裏,就到塔倫米爾了。”另一個人接口,同樣喘的不行。
“那小子也太能跑了!”第三個人低吼道,聽起來比其他兩個人要好多了,“他真的已經被瘟疫犬撓了一爪子?”
“那你以爲那麽多血都是從哪兒來的?”第一個回擊道,“胃出血嗎?還是說我們一直沒發現他其實是個女人?”
“聽着,這跟女人半個銅币的關系也沒有!有關系的是你的智商!”第三個提高了聲音,“我是說,照那個血量來看,劇烈運動後他早該失血過多了!但是該死的,現在血迹在哪兒?”
“這不是他的智商而是你的經驗問題,還有,你忘了一件事——現階段的瘟疫會造成血液凝結。顯然他的傷口已經不再出血了。”第二個插嘴道。
“血液凝結不是會導緻死亡嗎?”第三個狐疑的說。
“……”
“這顯然已經無關經驗問題了。爲什麽那小子感染了瘟疫以後你依然不能勾勾手指就叫他跑回來舔你的腳?因爲瘟疫沒有感染到全身,蠢貨!”第一個顯然已經完全恢複過來了,暴躁道。
“夠了。”第二個終于接上話了,“總之我們得先找到那小子,不然怎麽回去交差?”
“如果他進了鎮子,那我們要怎麽抓他?”
“沒關系,如果他真的能跑到塔倫米爾,那邊自然會有人處理他。”第二個冷靜的說,“我們的任務是防止他在野外轉化成亡靈,無人控制的話他肯定會招惹來更多麻煩。倫納德大人不會希望看到這種事發生的。”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要轉化了。我們得加快速度。”第一個說。
“那麽是不是可以用偵測亡靈的法術了?”第三個問。
——他得到了一陣尴尬的沉默。
好一會兒後,第一個才暴躁的說:“你爲什麽不早說?”
“我還以爲……”
“不我們還沒有完成可以避開偵測亡靈法術的那種瘟疫所以法術是可以使用的好了現在我們是不是可以走了?”第二個飛快的說了一長串,實在是不想聽同僚扯皮下去了。
“……”
薩爾也聽不下去了。他不明白這些人在說什麽,想必絕不是什麽好事,而且已經出現了受害者。但他對此也無能爲力。他們的麻煩已經夠多的了,不能再在這件事上摻上一腳。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藏好,等他們離開。
“啪嗒。”
——看着那顆突然掉在自己面前的松果,年輕的獸人愣住了。
“什麽聲音?”
糟了!
薩爾想都沒想就從地上跳了起來,頭也不回的向反方向撲去。他對自己的速度有自信,哪怕三個人都拿着弓箭,他也有機會逃脫——
一團暗綠色的光擊中了他的後背。
劇烈的痛苦中薩爾一頭栽倒了下去,去勢不減的在地上翻滾了兩圈才堪堪停住。就像是有頭猛獸在他背後狠狠的咬了一口。不,就算是被咬到了神經也不會這麽疼。他甚至連自己的身體都控制不了,抽搐的手腳完全不聽使喚,匕首早就不知道飛到哪兒去了。他的眼前一陣陣的發黑,意識逐漸模糊了起來。
不——
薩爾掙紮着讓自己保持清醒,模模糊糊的察覺到有人靠近。他試圖攥拳反擊,但渾身的肌肉都像是在和他對抗一樣。
“一個獸人。”有人在他的上方說,“真令人驚訝。我隻在收容所裏見過這種生物。”
“現在你見到野生的了,然後呢?”另一個說。
“宰了他,然後丢在這裏好了。野獸會解決它的。”第三個說。
“不。我打算帶它回去。”
“帶它回去幹什麽?我們不需要獸人實驗體。”
“當然,當然,我打算把它做成仆從。這個大個子看起來就很兇惡……”
聲音微弱了下去,薩爾努力想要聽得更多,但他的意識已經撐不住了。他痛苦的掙紮了一會兒,然後無可避免的跌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