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麽一瞬間,他依稀的察覺到自己在做夢。
但在下一刻,那點模糊的認知就被丢到了腦後。他慢慢的下沉,被過去的記憶所淹沒。
***
“我現在隻想一拳打斷你的鼻子,卡德加。”
狄甯将繃帶繞過手臂,壓緊,扯平,打好結。被他冷落的茶杯慢悠悠的在一旁飄蕩着,繞着他公轉。
“我還以爲我們已經算是好朋友了呢。”大法師有點傷心的說道,然後又拿起了一塊小甜餅,生龍活虎的完全不像是剛剛被刺殺的樣子。
“‘朋友’,”狄甯慢吞吞的說着,重新套上了盔甲,“我也一直以爲坦誠相待是這種關系的必要前提。”
“但不是全部,是不是?”卡德加摸了摸鼻子,“我們總是會有一些小秘密不想讓别人知道的。”
“你就是這麽給我解釋的,一些小秘密?”狄甯瞪了他一眼,讓他閉嘴聽自己把話說完,“不,我不是說你身爲人類卻和部落合作之類的,大法師。顯然你在外域的那些年已經把種族觀念喂給虛空風暴了。你是中立派,我很清楚。但至少,我們不想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和部落合作。聯盟的戰士們攻占懸垂堡不是爲了給部落做貢獻的。”
“但黑石鑄造廠也不是那麽容易拿下的,不是嗎?”卡德加聳了聳肩,“所以你瞧,消磨之石和元素石闆,這交換很公平。”
“我說的重點是,不知情的情況下!”狄甯提高了一點聲音,“而且我也不認爲我們沒有這個能力擊敗黑手。”
“哦,得了吧,你真的打算帶着部隊從影月谷一路殺到戈爾隆德嗎?”卡德加不以爲然的說道。
狄甯一把從空中抓下了那個茶杯,用它瞄準了大法師的臉。
在如此明顯的威脅下,卡德加立刻坐的筆直,以此來表示自己已經端正了态度。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他舉起手示意暴脾氣的聯盟指揮官冷靜下來,“你隻是不想跟部落合作,不是嗎?”
“我想不出有什麽理由要跟那群屠夫合作。”狄甯回敬道。
“這決定是基于你個人的判斷,還是聯盟一方所有人的想法?”卡德加問道。
“有什麽區别嗎?”
“當然。”大法師心不在焉的玩弄着手裏的叉子,他的集中力有些時候簡直是小孩級的,“因爲就我對你的經曆的了解來看,你個人似乎沒有如此強烈的仇恨部落的理由——給你帶來痛苦的一直都是亡靈天災,不是嗎?”
狄甯花了幾秒鍾來思考他的意思。然後他咔擦一聲捏碎了茶杯,眼裏有風暴在彙聚。
“你是怎麽知道的。”他冷冷的問,甚至都沒用疑問句。
卡德加瞬間渾身一冷。他甚至都沒有思考就迅速的回答道:“我在達拉然遇到了提裏奧?弗丁後跟他聊到了你!”
這解釋不夠清楚明确,但成功的把狄甯炸起來的毛撫平了。見狀卡德加松了口氣。固然狄甯傷不到他,但隻要想起上一次他從瀕死狀态緩過氣來以後自己的法師塔的混亂樣子,卡德加就差點哭出聲來。
“正因爲他告訴了我那些事情,所以我才決定給你送信,邀請你參與對黑暗之門的反擊。”卡德加補充道。
狄甯微微點了點頭,拽過餐巾擦了擦手上的紅茶和血。他一直以爲拉他進入這趟渾水的是瑪爾拉德,沒想到他的老上司在這麽多年以後又坑了他一次。
“所以你瞧,我以爲你能夠比其他人更理智的對待這件事。”卡德加說,“因爲你沒有私人恩怨……”
“每一個死在部落手中的聯盟成員都是我的私人恩怨。”狄甯冷冷的打斷了他。
卡德加詫異的瞅了瞅他:“我以前還真沒看出來你有這麽熱愛聯盟。”
狄甯明顯是對着手裏的餐巾猶豫了一下,但最後他伸出手,拿走了裝着小甜餅的盤子。
“哦,别!”大法師哀嚎道。但在狄甯比劃着示意要把他的甜餅扔進魚缸裏之後卡德加非常明智的閉上了嘴。
“好吧,好吧,我的意思是說,”卡德加斟酌了一下言辭,“你全身心的緻力于維護聯盟的利益,我的朋友。但有的時候,也會有比殺光所有你見到的部落成員更好的選擇的。”
“比如跟它們合作。”狄甯嘲諷的說。
“拜托,”卡德加歎着氣說,“别用這個詞。”
狄甯冷笑着揚了揚眉毛。
“——但是大體上沒錯。”卡德加說,“我就是這個意思。”
“當我們面對着同樣的外來威脅的時候,隻有聯手才是最合适的方法。如果你需要同時對抗兩個敵人的時候,即使能夠獲勝,付出的代價也會更多。你知道這個道理,不是嗎?所以,爲什麽不試試看呢?”
狄甯擰着眉毛和那雙誠懇的眼睛對視了很久,最後他的神色緩緩的放松了下來。
“因爲我會被送上軍事法庭。”他這麽說着,但語氣也已經大爲和緩。
這就意味着他妥協了。卡德加頓時放松了下來:“軍事法庭還是以後再說吧——你能先把盤子放下來嗎?”
狄甯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盤子。
“好的。”
他一本正經的說着,把它擱在了桌子上,然後從中拿走了最後一塊甜餅。
——卡德加看起來像是真的要哭了。
***
在聽到門外的聲音的時候,艾伯特瞬間就從睡眠中掙脫了出來。盡管他的頭還是隐隐作痛,但年輕人還是戒備的傾聽着,當然,沒忘記閉着眼睛裝睡。
嘈雜的聲音從走廊上傳來,由遠及近。像是有人背着什麽沉重的東西一路小跑。接着門被砰地一聲撞開,一個粗啞的聲音吼道:“醫生!醫生呢!”
“給我安靜!”護衛隊長惱怒的低吼道,他應該是在艾伯特睡着了以後才進來的,“見鬼的你是幹什麽——哦,天哪!”
“該死的,過來搭把手!”外來者壓低了聲音,但依然非常急切,“那張床是空的是不是?擡他過去!快點!”
腳步聲靠近了他,艾伯特聽見一個人被放到了他左手邊的那張床上,沉重的身體壓的床闆咯吱作響。
然後護衛隊長氣喘籲籲的說:“醫生全都回去了……他們日落之前就走了。”
“該死的!”外來者低聲咒罵,聽起來惱怒至極,“該死的醫生,該死的角鬥,該死的布萊克摩爾!”
這個話題護衛隊長可不敢附和:“這裏還有一些藥膏和繃帶……”
“拿來!”對方命令道,“總好過沒有。”
護衛隊長的腳步聲挪到了房間的另一頭,然後又折返回來:“等等,這位…呃,我很抱歉,中尉,但是你不能把他留在這兒。”
“你要我把他帶到哪兒去?”中尉憤怒的說,“看看,他差點就要死了!我們得馬上給他治療!”
“但是留在這裏他死掉的幾率更大。”護衛隊長說,“别,别吵!千萬别把那小子吵醒了!”
艾伯特感覺到兩道目光落在了他身上,他拼命保持着一動不動的姿勢,假裝自己睡得正熟。
“聽着,”護衛隊長壓低了聲音,“如果艾伯特這時候還醒着,或者他醒過來了,八成就得把這個獸人殺了,好給他的搭檔報仇。而要是沃爾夫岡還能爬起來的話,他連你也會一塊掐死的。該死的,他們上午才剛剛差點殺了彼此,現在你居然想要把這三個家夥留在一個屋子裏?”
沃爾夫岡指的是狄甯,這是他用來搪塞外人的假名。現在艾伯特知道中尉帶來的人是誰了。薩爾,他們今天的對手,差點殺了狄甯又差點被他殺了的那個獸人。奇妙的是他們居然誰都沒有死,薩爾活下來了,狄甯也會活下去的。
艾伯特已經不像是上午那樣暴怒了,但他依然感到了一股怒氣在胸膛裏升起。他無法忍受這個差點殺了他的同伴的獸人。但同時他也對上午那個狂怒的自己感到不可思議以及恐懼,這與他的信仰和所受到的教育大相徑庭。這是艾伯特沒有馬上跳起來的唯一原因。
“這麽說他就是打敗薩爾的那個家夥?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簡直不相信。”中尉驚訝的說,随即他又煩躁了起來,“但是夥計,聽着,我沒辦法再挪動他了。這是薩爾現在唯一可以待的地方。”
“爲什麽?”護衛隊長質疑道。
“因爲隻有這裏沒有那些輸錢輸到紅了眼的混蛋!”中尉怒氣沖天的說,“薩爾從來沒輸過,所以這裏很多人都會把錢押在他身上,去赢你們這些外地人的錢。他們以爲薩爾是絕對不會輸的,所以他們根本就沒考慮過輸了會怎麽樣。但是今天他輸了,所以那些人現在血本無歸。那些平民不能進到城堡裏來,但這裏還有士兵,還有布萊克摩爾的客人,他們不會放過薩爾的。”
艾伯特的手指輕微的抽動了一下。他根本就沒想到過這個。
“那麽他現在變成了這樣,也是那些人……?”護衛隊長問道。
“是布萊克摩爾。”中尉說,“他是最沒想到薩爾會被打倒的那個人,所以他輸了最多——上千的金币,還不包括他的客人們輸掉的。他氣瘋了,他喝多了以後就沖去了薩爾的房間,狠狠的打他,完全不顧他傷的有多重。然後他還把那些輸了錢的貴族也一起叫了過來,就爲了平息他們的怒氣。”
艾伯特震驚的全身僵硬,而護衛隊長倒吸了一口涼氣:“天啊!他怎麽能這麽幹?”
“我試着阻止他們來着,但我沒能成功。”中尉痛苦的說。“現在他們全都去喝酒了,估計要喝到爛醉才行,而我隻能把薩爾帶到這裏來,至少他得治療一下。”
“我明白了。”護衛隊長愧疚的說,“我會幫忙的。反正我也得在這兒看着他們兩個,多他一個也沒事——前提是沃爾夫岡别出事。否則艾伯特會瘋的。”
“他現在情況如何?”中尉擔憂又警惕的問。
腳步聲挪到了右邊。然後護衛隊長喜悅的松了口氣:“看起來他撐過來了!老天,我就說這小子的骨頭比誰的都要硬——但就算這樣,他傷成這樣也絕對不可能現在爬起來。這樣就好辦了。他們應該不至于打起來。”
“那就好。”中尉也放松了下來,“來幫忙扶一下。我得給薩爾的後背抹藥了。”
腳步聲又挪到了左邊。兩個人忙忙碌碌的給薩爾洗幹淨傷口,上藥然後纏上繃帶。大概過了四十分鍾才結束。
“好了。”中尉松了口氣,“現在我必須得回去值班了。這裏就拜托你了。”
“我會的。”護衛隊長保證道,“在那之前,讓我們先把這兩盆水拿出去倒了。”
艾伯特一直安靜的聽着他們的動靜。直到門被關上,腳步聲走遠的時候,他猛地睜開眼睛,從床上一躍而起。
如果護衛隊長一直在這裏看守着的話,他既不能給狄甯進行第二次治療,更沒辦法休息。這樣看來隻有一個辦法。
他從兜裏摸出了一個拇指大小的木盒子。謝天謝地它居然沒出什麽意外。這個盒子是狄甯用石頭硬生生磨出來的,它的原料是那兩把已經被他用斷了的木劍的劍柄之一,而裏面裝着本來要撒到廚房的湯鍋裏的麻醉藥。之所以這些粉末也有他的一份的原因是爲了抓住每一個機會,但現在爲了給狄甯治傷他也顧不得了。
艾伯特輕手輕腳的走到桌子前,他記得這兒有一個水壺,在睡覺之前他還喝了一點裏面的水。
水壺就擱在了桌子上。艾伯特打開蓋子,猶豫了一下分量,最後把近一半的粉末倒了進去。他記得狄甯說過這是不會緻命的,所以爲了保險起見還是多倒點吧。
他用力的晃了晃水壺,讓藥粉徹底的溶解。然後他稍微倒了一點水出來,聞了聞,沒察覺到什麽異味,于是又把水倒回了壺裏,蓋好蓋子。這樣一來護衛隊長隻要喝過水就會昏睡過去,到時候他的行動也就更方便了。
艾伯特一邊思考着一邊轉過身,打算回到床上去裝睡。但下一刻,他就徹底僵硬在了原地。
——在昏暗的光線下,一雙藍色的眼睛正安靜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