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甯屈起手指,在劍身上敲了敲,然後不甚滿意的啧了一聲。
“所以,”他豎起這把精光閃爍的武器,嘲諷的看着一臉苦澀的護衛隊長,“這是我們唯一能用的玩意?”
艾伯特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對這絲毫不符合他自小學習到的禮節的一幕熟視無睹。狄甯的桀骜不馴總會令他們的控制者倍感頭痛,但對于這個小小的組合來說卻往往十分有利。何況他也認爲兩把長劍實在是過分了一點。
他們要對付的是一個獸人,在艾伯特從參加過獸人戰争的長輩們那裏得來的印象中,獸人是一個力量要超過人類,而且悍不畏死的種族,受傷隻會激怒他們變得更加瘋狂。在戰争的初期人類一方往往要付出三到五個士兵的代價才能殺死一個獸人。在這樣的敵人面前精湛的技巧很難起到作用,一切最後都會變成純粹的力量的比拼。
當然,這并不是說他對于這場戰鬥缺乏信心。但不管怎麽說,人手一把長劍還是會讓事态變得複雜很多。艾伯特甯可要一把錘子,而不是這把似乎有點發飄的劍。
“布萊克摩爾中将堅持要求這麽做……”護衛隊長歎着氣說道,“不過子爵閣下也提出了抗議,所以薩爾也隻有一件武器,沒有任何的護甲。”
艾伯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在他的印象裏獸人本來就不會穿太多的護甲,這對他們狂熱的戰鬥欲是一種阻礙。
“好極了。”狄甯冷冷的說,“現在我們要面對的是一台沒有擋闆的絞肉機——這難道有什麽實際上的用處嗎?我甯可他套上一身闆甲,也比一把錘子強。”
護衛隊長的表情更尴尬了。
艾伯特不由得有點同情他。不管怎麽說,這種事畢竟不是他可以決定的,但他卻要直面越發狂躁的狄甯。這可不是随便哪個人都能做到的,艾伯特敢保證,他第一次見到護衛隊長的時候對方的頭發還是純黑的,然而現在……多出的那幾撮白色絕對不是他的錯覺。
“算了吧,夥計。”艾伯特拍了拍搭檔的肩膀,“看來我們隻能全力以赴了。”
狄甯側過頭看了他一眼,莫名的帶了點嫌棄。他擡手撥開艾伯特的手,然後用一種意味深長的語調說:“當然了——既然布萊克摩爾這麽沒種的話,我們怎麽能讓他失望呢?”
“不過,空着一隻手總是覺得不自在。”他指了指護衛隊長腰間的長劍,“既然他們不肯提供别的選擇,那麽就把你那把劍給我吧。”
護衛隊長搖頭拒絕道:“這是違反規定的——”
狄甯暴起的速度快到艾伯特都沒有反應過來。他猛地伸出胳膊穿過鐵栅欄,揪住了護衛隊長的領子,粗野的向後一拽。猝不及防的護衛隊長一頭撞了過來,被他的力道拽的緊緊貼在栅欄上動彈不得。就在這時狄甯的另一隻手也伸了出去,奪走了他的目标。然後他迅速的松開手向後一退,抓住艾伯特的胳膊就把他拖進了通往角鬥場内部的通道裏。直到他們已經站在了還未開啓的大門之後,他才停下腳步并松開了手。
“你這搶完就跑的套路還真是娴熟啊……”被拽了一路的艾伯特一邊揉着胳膊一邊歎氣,随即又好奇道,“爲什麽一定要兩把劍?”
之前在切磋——算了,還是稱之爲指導吧——的時候,狄甯并沒有非要雙劍不可,一把劍就足夠他揮舞的滴水不漏。難道說一個獸人居然需要他如此慎重?
狄甯沒理睬他。隻是低頭審視了手裏的劍一會兒,将原本屬于護衛隊長的長劍換到了右手之中。然後才開口道:“待會兒離遠一點。”
“什麽意思?”艾伯特皺起眉。
“意思是别上來礙事。”
即使習慣了狄甯時不時的暴躁,這話依然聽得艾伯特額角一陣抽搐。他真心的懷疑過狄甯至今沒被人幹掉完全是因爲他很能打——因爲說實話,要不是他從小就被教育要寬容,克己,大度,他估計早就跟狄甯打起來了。這家夥我行我素我有理的性格實在是太讓人頭痛了。
他聳了聳肩,決定當做沒聽到這句話算了。
但狄甯卻意外認真的重複了一遍:“不明白我就再說一遍,待會兒由我來動手,你負責分散他的注意力,知道了嗎?”
艾伯特詫異的和他對視,但對方顯然不想給出理由。沉默的僵持了幾秒以後,他像以前的無數次一樣歎了口氣,妥協了:“……好吧。”
***
在海嘯一般的歡呼聲中,他終于見到了薩爾。
那個獸人比艾伯特要高一個頭,但遠比他健壯。看到那誇張的肌肉就不難理解獸人超越人類的力量從何而來。薩爾的手中握着一把戰錘,可以想象當它揮舞起來的時候那勢不可擋的氣勢。雖然前段被修成了平面,而不是常見的尖銳凸起,但挨上那麽一下也不會好受到哪兒去。
在艾伯特打量着薩爾的時候對方也在審視他們。人類和獸人的眼神在半空中不期而遇,短暫的對視中前者不由得吃了一驚——薩爾的眼睛居然也是藍色的,充滿了平和與理智,看不到半點嗜血的殺氣。這和他想象中的獸人大爲不同。
據說這個獸人是被人類養大的。艾伯特在心底思索。這麽說他們也能被教化?看看這家夥,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受過良好教養的人類,如果隻看眼睛,他要比許多人都要可親的多。
——呃,當然,他不是指自己已經沖上去了的搭檔。
想起自己的職責,艾伯特連忙跟了過去。
他們一左一右的發起攻擊,當薩爾轉向艾伯特的時候,狄甯像一頭豹子一樣無聲而迅猛的殺進他的防禦圈内,狠狠的給他來了一下。這一擊不可謂不兇狠,但獸人的厚皮膚隻被切開了一半。細微的鮮血流出來,證明這隻是一次輕傷。
薩爾咆哮着旋轉身體,戰錘呼的一聲掃了過去。狄甯靈巧的遠遠退開,讓他擊了個空。但當薩爾被逼無奈去應付艾伯特的進攻時,他又如同幽靈一般飄然而至,快的獸人甚至還沒将錘子砸下,就又一次皮開肉綻。
薩爾的反應很快。他立即揮動戰錘護住身體,然後後退着拉開了和他們的距離,直到能夠将他們兩個的位置都一覽無餘。艾伯特遲疑了一下,選擇了正面逼近。但他剛跨前了幾步,一個身影就搶到了他的前頭——
該死的。艾伯特郁悶的籲了口氣,放緩了速度。他覺得到狄甯過于急躁了,和平時的他截然不同。他的搭檔正急于結束戰鬥,甚至不惜将自己處于險境,闖入對手的攻擊範圍之内。盡管他的速度比薩爾要快得多,但那柄戰錘的威脅并沒有下降多少。艾伯特心驚膽戰的看着狄甯閃身躲過一次反擊,戰錘從手肘旁幾厘米的地方擦身而過——他到底記不記得自己穿的隻是皮甲?還是說對獸人的仇恨已經沖昏了他的頭腦,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獲得勝利?
盡管滿心不解,艾伯特還是積極的協助了他。他的加入緩解了狄甯的危機,薩爾不得不同時注意着他們兩個。但對他威脅更大的還是狄甯。每當薩爾稍微轉移注意力,打算對艾伯特發起進攻的時候,狄甯就迅速的突襲他,逼得他不得不退回來防守。而他的進攻卻總是落空。
激烈的戰鬥讓傷口持續的流着血,薩爾逐漸變得氣喘籲籲。但艾伯特注意到狄甯的消耗似乎更大,他現在就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看來這樣的攻勢持續不了多久。
艾伯特更加專注的觀察着兩個人的動作,薩爾攻擊,狄甯後退,薩爾後退防禦,狄甯疾步上前,右手突刺,薩爾提速反擊,狄甯翻滾躲避,起身後右手突刺,薩爾扭轉手腕,錘柄沖撞,狄甯側跳踢踹,右手突刺——等等,怎麽都是右手?
他剛萌生出這個疑問,就看到狄甯原地踉跄了一下,好像體力不支了一樣沒能及時的躲開。薩爾幾乎是立刻就抓住了機會,舉錘砸下。但艾伯特在等的也是這個時候,他刻意的咆哮了一聲,掄圓了手臂砍向獸人的後背。
薩爾及時的收住了攻擊的勢頭,強行扭轉身體躲過了這一劍,然後就勢一肘擊中了艾伯特的胸口。那感覺簡直就像是有人拿錘子猛擊他一樣,艾伯特胸口一悶,被這勢頭撞得後退了兩步,差點閉過氣去。
也許是被挫敗感占據了内心,薩爾沖動之下犯了個錯誤。他急于追擊艾伯特,卻将後背完全露給了狄甯。就在他沖過來的時候,狄甯已經緊随在後,一腳踹在了他的腿彎處。薩爾猝不及防之下一個踉跄,下一擊精準的落在了同一位置,這個高大的獸人徹底失去了平衡,跌撞着跪倒在地。看到狄甯撲過去扼住了他的喉嚨,艾伯特不由得松了口氣,确信這場戰鬥的勝負已定。
——下一刻,可怕至極的嚎叫響徹了整個角鬥場。
艾伯特猛然擡頭,驚愕的看到薩爾原本的藍眼睛變得通紅。綠色的皮膚染上了淡淡的紅色,而染料來自于身體内部——那是從毛孔之中崩裂而出的血。
“狄甯!”他大喊道。
他的搭檔反應迅速的松手彈開。失去鉗制的獸人猛地站起,仰頭狂嘯。撲面而來的嗜血氣息讓艾伯特呼吸一滞,感覺薩爾仿佛突然變成了一個巨人。
“狂暴了。”
狄甯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繞到了他身邊,聲音是和他的行動截然不符的冷靜。艾伯特意外的看向他,他還以爲狄甯會将其視爲挑釁勃然大怒。但看起來他的搭檔似乎始終沒有沖動過。
“你要怎麽做?”他小聲問。
狄甯看了他一眼:“消耗他……把劍給我。”
艾伯特詫異的服從了這個莫名其妙的要求。狄甯扔在他手裏的是護衛隊長的那把劍,比起他一直使用的武器多了一份讓人心安的沉重。但另一股不安卻油然而生。
他正想開口詢問,但時間隻夠他們兩個做簡短的交流,看起來已經完全失去理智的薩爾爆發出一聲怒吼,不由分說的沖了過來。
“躲開他!”狄甯高聲說。
他們各自向兩側閃開。薩爾幾乎沒有遲疑就追向了狄甯的方向。艾伯特嘗試着想要像之前那樣佯攻吸引他的注意力,但獸人回頭就是一錘,速度比之前快了太多,好像他手裏拿着的不是鋼鐵而是木頭。艾伯特在地上打了個滾堪堪躲開,戰錘砸在沙地裏。頓時沙土四濺,氣勢驚人。
他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看到薩爾再一次追向了另一側。狄甯在薩爾的攻勢下左躲右閃。狂暴的獸人仿佛不知道什麽叫做疲憊,但狄甯的呼吸卻越來越急促。他原本就十分疲憊,此時更是雪上加霜。持劍的雙手垂在身側,此時兩把劍的重量對他都是累贅。
艾伯特拔腿追了過去。不論如何他的狀态要比狄甯好得多,如果能夠由他來吸引獸人的注意力,那麽……
——他看到狄甯絆了一下。
疲憊至極的戰士一個踉跄,單膝跪倒在地上。他連翻滾的動作都沒來得及做,獸人的陰影就已經籠罩了他。薩爾咆哮着舉起戰錘,狠狠揮下,狄甯舉劍格擋,然後——
即使隔着五六米,艾伯特也聽到了鋼鐵斷裂的響聲。他不可置信的看到那兩把劍齊齊斷裂,而戰錘去勢不減的擊中了狄甯的胸膛。
——在驟然響亮的喧嘩聲中,他沒意識到自己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