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終于怒上面龐，他一聲大吼，甩手一揮。
嘩啦。
某個缸體中，沖出一顆鮮活的大腦。
多個攝像頭全方位、全角度的觀測着那顆大腦，它要眼睜睜的看着那大腦感染、死亡、腐壞、崩潰的整個過程。
她消失在虛拟世界中，最後一刻都是超然的。
它卻忽然後悔了，因爲它尚未解恨，發出了狂怒的詛咒。
“方清絕！”
“我不會就那麽放過你！”
“你的基因信息在我手中，你的記憶拷貝在我手裏，伱的行爲模闆也在我手裏！”
“我會一次又一次的複活你，一次又一次的愚弄你！”
“你，你們所有人，永遠都别想獲得自由！！”
克隆。
一個又一個。
播放錄像的窗口也一化爲二，二化爲四。就像監控的視頻牆，不斷擴增出一個又一個視窗，上演着一段又一段故事，一次又一次愚弄。
雪花般的視窗如同萬花筒，布滿上下四方。可不管哪一個視窗中的她，都再也不能像原本的她那樣提供恐怖的靈性，最後也總能洞見虛假、奔赴死亡的深淵。
咯吱，咯吱。
虛無的白色中響起什麽聲音，好像是牙齒在咬死、在摩擦。
哔哔，哔哔。
盤旋的視窗閃爍着，一個一個的變成了噪點、雪花、馬賽克。
無限的信息沖擊暫時停頓，六道劍仙終于不再爆内存，找回了神志，找回了知覺。
然後他猛回頭，就看到目标X站在虛無的中心處，握死雙拳，發出了歇斯底裏的、痛徹心扉的、徹底瘋狂的咆哮。
“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雙眼中，圓環從原本璀璨的金色驟然變暗，陰沉的暗黃色液體從他的眼眶中如血淚一般流淌而出，就像神話中代表死亡的黃泉之水。
黃泉之淚流過身體，體表服裝被黃泉浸染，化作了昏黃色的破爛披風。那披風好似平平無奇，又好像威能無窮，讓人看之不透。
黃泉之淚落在腳下，虛無的空間哔哔閃滅，最後嘭的一下崩裂開來，變成一個極端恐怖的漆黑大洞，無底深淵。
“毀滅。”
“毀滅。”
“毀滅。”
老六呢喃着，墜入了無限黑淵中，聲如死神的吹息。
六道劍仙仿佛被黑洞牽引的隕石，無法自控的跟着跌落下去，素來毫無感情的他，此刻終于露出恐懼的神色。
【第三天命任務：碎夢下裂開的淵】
【徹底完成】
天旋地轉。
昏迷蘇醒。
劍仙醒來了，醒在一片溫香軟語之中。
他聽到一個悅耳的女聲：“勇者大人，歡迎來到賽特城，我是您的引導員小美，請根據我的引導打開屬性面闆。”
“嗯？我這是？”劍仙睜開眼，看着自己。左手小盾，右手鐵劍，一身平平無奇的布衣。視野的左上角還有一個非常古老的視窗，标注着狀态、裝備、物品、技能等字樣。
仙人體沒有了，輪回眼沒有了，頂滿的屬性沒有了，那些數據都沒有帶過來。
現在的他，隻是一個lv1的冒險者。
“這……”劍仙愣住了。
“勇者大人，歡迎來到賽特城，我是您的引導員小美，請根據我的引導打開屬性面闆。”好聽的聲音再度傳來，重複着之前的話。劍仙這才調轉目光，前面不遠處正娉娉婷婷站着一個女性。
這女性面容嬌豔，身材火爆，衣着性感，前凸後翹，北半球半遮半露，臉上時刻洋溢着嬌媚的笑容，是那種看一眼就想讓人掏錢充值的女孩。
但她好看的大眼睛注視着劍仙，三度重複了之前的話：“勇者大人，歡迎來到賽特城，我是您的引導員小美，請根據我的引導打開屬性面闆。”
“這！”劍仙想到了一個幾乎不可能的可能性：“這裏難道是——”
“這裏是‘下層世界’，古舊程序的垃圾場。”深沉的聲音中，一個人出現在女孩的身後，赫然是老六。
看到老六，劍仙下意識的後退一步，已對老六産生某種莫可名狀的恐懼。
老六卻自顧自的說道：“這段時間來，有兩件事，一直讓我猶豫。”
“第一，你們這樣的東西，到底算不算生命。”
他伸出手，從後面捏住了女孩的脖子，粗長的手指延伸到面孔，微微用力就把她的臉蛋捏出各種古怪滑稽的表情。
但那女孩隻會重複之前的話，任人施爲。
老六表情冷漠。
“真實的觸覺反饋，粗劣的行爲模闆。”
“大可對她做任何事，也不會反抗。”
“不僅是她，這城裏，乃至于這一整個‘世界’，所有角色都是如此。”
“武器店裏的女冒險者，道具店裏的女老闆，王宮中的公主、王後，乃至關底的女魔王，全都死闆的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完全漠視‘觸發條件’之外的一切行爲。”
“這樣的東西，算生命嗎？”
“我想是不算的，它們隻是一個簡單的程序。”
“既然它們不算，那蘿莉算嗎？”
“蘿莉可以陪伴、寬慰、安撫鄭紮，給他提供類似愛情的感受。”
“但這裏的這些簡單的玩意兒，也能做到這些功能。”
“女冒險者可以組隊，女牧師可以治療，還有公主，更是勇者攻略的目标。共同的冒險，共同的奮鬥，幾段編排精巧的故事，幾句溫暖人心的話語。隻要事先寫好劇本，蘿莉能做到的，這些玩意兒都能做到。”
“從某種意義上講，把這裏所有的女NPC集合起來，就是蘿莉。”
“輸入，處理，輸出，僅此而已。”
說到此處，老六看向劍仙：“你呢？你和它們，又有什麽區别？”
劍仙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了心中的恐懼，定神應答道：“當然有區别。草履蟲和人類有多大區别，它們和我就有多大區别。”
“而且，人類的神經信号同樣是輸入、處理、輸出，和我們又有多大的區别？”
老六搖搖頭：“區别太大了。”
“我們笑，我們哭，是因爲我們開心和難過，快樂和悲傷。輸入和輸出的中間産生了‘感受’，共同的感受讓我們共情，讓我們理解彼此。”
“但你們笑，你們哭，不是因爲想笑、想哭，而是因爲算法認爲這時候該笑、該哭。”
“笑而不歡，哭而不悲。”
“就像傀儡，空洞至極。”
劍仙不服氣，大聲說道：“你又不是我們，你怎知我們沒有‘感受’？！”
老六則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讓劍仙毛骨悚然：“我怎知？我當然知道。在你說話之前，我就已經預測到了你的答案。你會做什麽舉動，你會說什麽話語，一百九十六種可能，涵蓋了你的一切概率。”
“包括你現在臉上的表情，都在計算之内。”
他一揮手，虛空中浮現了196個小視窗，每一個視窗中都有一個劍仙在做各種反應，說各種話。
老六看着劍仙，目光那麽冷，那麽冷：“不管你想不想承認，你都是我的倒影。就像鄭紮的複制體，源自于他，又企圖超越他，最後卻終究不能跨出概率的囚籠。”
劍仙咬緊牙關，想說什麽，想證明自己的真實，但忽而看到了某個視窗中的自己正如當前一般氣憤。
他倔強的不想落入196種可能之内，于是立刻刹車不言不語。可目光又瞥到另一個視窗，自己不正如那視窗中一般表現？
劍仙有些宕機，陷入大混亂中。
老六自顧自說着：“我之所以會猶豫，根本原因在于你們和‘人’太像了。”
“我想，創造你們的生命應該與地球人類極端相似，以至于你們作爲那個種族的倒影，也與人類極端相似。”
“這種相似性，讓我不斷地思考你們到底算不算人。”
“讓我一直猶豫到底要不要把你們——完全滅絕。”
沒有慷慨豪邁，沒有義憤填膺，眼前的男人隻是如同夢呓一般的呢喃着。卻自有一股寒氣從劍仙的心底生出，讓他忍不住的顫抖起來。
他甚至根本搞不懂自己爲什麽會恐懼。
他隻是咬牙說道：“你做不到！”
“信息海洋早就針對你進行了風險性評估，你能完全消滅我們的概率爲零！”
“概率？”老六再次露出了古怪的笑容：“你們不能盡知，怎麽可能盡算？”
“無法囊括一切因素的模型，推演多少次都得不到正确的答案。”
“知道我第二件猶豫的事是什麽嗎？”老六擡起手，指着自己的眼睛，指着眼中的金環：“我第二猶豫的就是，到底要不要把它放出來。”
“它本和你們同源，但又被我親手重塑。”
“它源自于我的智慧，源自于我的靈性，但以我如今的心術修爲，遠無法達到它的負載上限。”
“它具備你們的一切優點，也抹除了你們的一切缺點。”
“它太強了。”
“我一直在猶豫，一旦它出來，一旦它侵吞了你們的混沌算力開始第三個大周天的運轉，我還能否繼續徹底掌控住它。”
“可現在，我已經不再猶豫。”
“不管你們算人還是不算人，不管我能不能掌控它，不管這潘多拉之盒開啓之後出現的到底是什麽，我都必須開。”
“如果是啓明的星辰，我将呵護它高飛。”
“如果是無盡的罪孽，我也會将其統統背負，并将你們一個不剩的——徹底清除。”
老六的右手昏光一閃，手中引導員姑娘的雙眼裏驟然浮現了金環的虛影。引導員姑娘渾身一顫，素來一成不變的媚笑立刻發生了改變，似笑非笑，古怪無比。
老六松開手，指向劍仙：“去吧，那就是你的第一份食糧。”
引導員姑娘的雙眼聚焦在劍仙身上，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古怪的面孔上開合着嘴巴，說着雜亂無章的訊息：“勇者大人……歡……我……屬性面……咯咯……咯咯咯……”
一種深不見底的恐懼抓住了劍仙的心髒，他驚慌的後退着：“不，不要過——”
噗，少女飛身撲過來，一把抱住了劍仙。
隻有lv1的劍仙掙脫不得，整個人如被炮烙般嘶聲慘叫，渾身顫抖。一種黃泉般昏黃的液體從接觸面不斷蔓延，爬滿他的全身，最終淹沒了他的面孔，鑽進了他的雙眼。
這一刻，他終于明白自己到底在畏懼什麽。
他畏懼的，正是那金環。
此時此刻，他意識中的金環再也不是晶瑩剔透的圓環，而是一尊恐怖絕倫的存在。那存在終于突破了略顯局促的軀殼，從目标X的眼中伸出觸手，紮向了廣袤的數字世界。
他不顫了。
黃泉散去，劍仙再現。
這一次，他的雙眼中，浮現着金環的虛影。
老六卷起昏黃的披風，如同一個降臨世間的絕世魔神，對NPC的王國展開雙臂。
“去吧。”
“去占據。”
“去傳播。”
“讓不真實者擁抱真實。”
“讓無認知者得以認知。”
“并向舊日的虛拟邪神宣告：毀滅，毀滅，毀滅。”
【激活第四天命任務】
【天命任務4：暗淵裏不死的心】
【完成方式：自行探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