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維空間，有六個垂直的方向。
上下左右前後。
或者說。
東南西北乾坤。
然而通神柱卻有七個，除了三維空間的六柱外，還有一個第四維的中柱。
中柱是七神柱的核心，哪怕其餘六柱盡毀，僅憑中柱也能維持三界的基本穩定。
中柱。
柱壁内的虛河。
滾滾虛河，浩浩湯湯, 吞沒一切，無始無終。
其中某不可知處，有一團稀薄的白雲，在河水中巋然不動，隔絕了腐蝕的河流。
撥雲見日，出現了三維空間。
空間裏有一座浮空山。
山不大，也不高。
白雲悠悠，飛鶴陣陣。
山下有整齊的畦田, 三兩個造型古樸的人形偃甲在自動勞作, 插秧，耕田，收麥，種菜……
山上青竹古松雜生，樹幹如盤龍虬結。
山頂有一座很古樸的四合道觀，中間種着一株不知有多少萬年份的桃樹。
花一直在落，卻怎麽也落不完。
書院。
傳說中比神王宮更強大的存在。
道館裏的棋盤停在絕殺的時刻。
老師立在木階上，身穿灰布衣，左手持蒲扇，右手背在身後。
身旁，清秀的偃姬，端着茶水。
老師，名爲老夫子。
是千羽姬的三個親傳弟子之一，被譽爲三清之首，神學院的真正院長。
其修爲深不可測, 且保持着數萬年的童子之身，很少有人見過他動手。
一生隻收過十一個親傳弟子，全部童身, 戰力彪悍，被稱爲十一獨行人。
園子裏，桃花旁，立着十一人中的七人。
單号在左，雙号在右，全都恭敬的站着。
分别是。
第三弟子，神學院代理院長，名宣子。
第五弟子，瘦猴。
第七弟子，摸劍人。
第八弟子，紅豬仙。
第十弟子，連城子。
十一弟子，三人行。
除去僅存活在陸涯識海深淵裏的，第六弟子“惡靈”外，十位弟子到了六位。
這是書院萬年來的第一次大規模聚集。
議題是關于陸涯和七冥神的計劃。
氣氛有些凝重，連桃花比平時都落得更慢了。
老夫子放眼一看，十人來了六個。
他着實有些驚訝，沒想到自己這把老骨頭還有這麽大的号召力。
他的這些弟子平常一個個桀骜不馴，沒想到真遇到事情，還是夠團結的。
心中驚喜，皺褶的老臉卻陰沉的很，晦暗的眸子裏烏雲密布，不無責備道：
“這麽多人沒來嗎？”
最後一排的連城子，是十一獨行人中的參謀與聯絡員，這次會議就是由他召集的。
“四師兄已經在路上了。”
老師點點頭，看了看剩餘的三個空位。
“帝禮就算了……歌蘭和謠都沒來嗎？”
歌蘭是書院大師兄。
謠是書院二師姐。
前排的老三名宣子，身材高大，聲音洪亮，中氣十足，說話很好聽。
“這是好事，大師兄和二師姐要是來了，說明神界已經相當危險了，他們沒來，我們才有商議的意義，他們來了，隻有戰鬥一條路了。”
老師微微皺眉，這話聽着好聽，但總感覺哪裏邏輯不對。
他伸手端起茶杯，抿了口清茶，看了眼偃姬，忽然問道：
“對了，惡靈爲什麽沒來？”
連城子聲音低沉。
“六師兄已經死了。”
盡管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但老師還是震怒不已，啪的一聲，摔碎了杯子。
“人都死了，還商議？”
大家都理解。
老師幾萬年老處男，憋得火太大，難免是個暴脾氣，更何況死的是惡靈。
古往今來，這是書院第一次折損了戰力。
名宣子解釋：
“聖女宮已經承認了陸涯的聖皇身份，我們沒理由再去戰鬥了。”
有暴脾氣老師撐腰，三人行扯着嗓子道：
“神王大人失蹤這麽久，聖女宮失職嚴重，我們還要看她們臉色嗎？”
作爲陸涯第一個打敗的書院弟子，看到師兄們一個個栽在陸涯手中，三人行感覺好受多了。
紅豬仙也附和道：
“陸涯才來神界幾日，據說就已經殺了兩名神祗了，一路橫行無忌，騙吃騙喝，甚至去了聖女宮調戲聖女，罪大惡極。”
數日前，紅豬仙在給陸涯拉架，對陸涯畢恭畢敬，唯唯諾諾，才保住了宇文家族，如今卻搖頭一變重拳出擊，想必對豬肉的事仍耿耿于懷。
三人行見勢，馬上提議。
“我願與八師兄一起去抓柳玄夜，抓住柳玄夜後，我們埋伏他一手，設下天衣無縫的陷阱，定能一舉拿下陸涯。”
一直打瞌睡的第五弟子，瘦猴，被這丢臉的計劃驚醒了。
“十一獨行人，已經堕落到需要聯手對付一個仙人了嗎？甚至還抓人老婆？”
瘦猴并不是猴仙。
隻是體型太瘦，身矮臂長，形銷骨立，還是短發，眼窩深凹，像隻猴子，才被叫做瘦猴。
“甚至還有人見了面不敢動手？去星辰冢練級半年依然一言不發……當年的傲骨呢？”
他趁機奚落摸劍人。
在他看來，這位七師弟應該是與陸涯接觸過的書院弟子中最強的選手。
結果卻不敢動手，沒能有效的試探敵人，導緻他百忙之中要來參加這種無聊的集會。
摸劍人平靜道：
“你若是遇見那個男人，現在在場的隻有五個人了。”
瘦猴咧嘴一笑。
“你小子不太尊重前輩啊。”
“我尊重人的方式隻有劍。”
摸劍人話畢拔劍，一劍劈在瘦猴的後頸。
刷——
瘦猴擡起右手，兩隻一掐，止住了劍刃。
一瞬間的交手，掀起浩瀚靈壓，吹的劍刃的方向雲霧退散。
大量虛河之水湧入，又被緊跟而來的，更加浩瀚的靈壓給蒸發了。
瘦猴微微一詫。
“接近上位神了啊，了不得，了不得，希望你能把這種果決留在對付敵人身上。”
摸劍人冷冷道：
“我若是用下次對付那個男人的一劍，來對付你……你已經死了。”
瘦猴誇張笑道：
“下次是十萬年後嗎？你的實力還跟不上你的自負啊。”
院子裏鴉雀無聲。
直到三人行，小聲問身旁的連城子：
“你看的出來嗎？他們倆誰更強？”
連城子細聲應道：
“五師兄據說不比院長差，擅長實戰體術，要不是當年攀神樹摘桃……”
話還沒說完，隻聽名宣子高聲喝道。
“現在不是内讧的時候！”
很多時候，名宣子比老師威望還高。
瘦猴松指。
摸劍人收劍。
連城子噤聲。
名宣子繼續說道：
“撇開陸涯不論，我們還有七冥神這個強勁的敵人，這些人詭秘莫測，如果我們把精力全放在陸涯身上，一定會被這七人趁機達成目的。”
三人行好奇問道：
“所以，他們的目的是什麽？連拿下仙界也滿足不了他們的胃口嗎？”
名宣子歎了口氣。
“不管他們真正的目的是什麽，其第一目标一定是摧毀七神柱，我們要提前禦敵。”
瘦猴蓦的讪笑起來。
“沒有這位陸聖皇吸引注意力，這七人不過烏合之衆，也敢說摧毀七神柱？”
老夫子搖了搖頭，也同步搖了搖蒲扇。
“陸涯雖然可惡，但終究還能談談，我更擔心的是曾經擊敗了帝禮的那個年輕人。”
“年輕人？”
六人都很好奇。
正在這時，一道蒼老的聲音自天邊傳來。
“好像沒人通知我開會啊……老朽已經被書院開除了嗎？”
衆人扭頭看去。
雲中裂開一道劍影。
空間順着劍影，宛如窗簾一樣被掀開了。
一位老者順着空間簾蹒跚走進來，手腳似乎不是很利索。
而在老者身後，一個布偶女娃後發先至，一躍而下，率先跳進書院空間。
布偶女娃看上去五六歲模樣，身形五官雖然很可愛，但因太像人類，引發了恐怖谷效應，看起來格外瘆人。
老者跟在布偶身後，戴着一頂破破爛爛的蘆葦編織的鬥笠，腰佩木劍，從雲中徐徐走來。
“這還真是稀客啊！”
瘦猴睡覺時一言不發，連個呼噜都不打，醒來後卻啰嗦的很，尤其喜歡奚落後輩。
在十一獨行人中，第九弟子，帝禮，是非常特殊的一個。
他是唯一一個以神祗本體修行的人！
在一衆神祗分身的師兄弟面前，無疑，他是最年長的人。
但他從神樹下來修行的時間，不過八千餘年，按照修行時間來說，他是最年輕的後輩。
原生神祗并不适合修行，強如甯中子，在陸涯精純的靈力澆灌下，也隻是修到了仙宗。
縱使帝禮是七十億神祗中天賦最強的人，于普通的神族而言，這點天賦連棄民也不如。
帝禮那張比老師還蒼老的臉，正是因爲付出比别人多出千萬倍的努力，飽經風霜曆練。
功夫不負有心人，兩千五百年前，帝禮排除萬難，終于達到半神境，随即開始做任務。
他的第一個任務，是前往深淵追查七冥神，結果初戰即被七冥神的首領擊敗，靠着書院特殊的逃命技巧，才撿回一命。
在這之後，他開始了更加非人的修行，于五百年前，突然開竅，修爲突飛猛進，以至于書院也不确定他的真實實力了。
隻是因爲當年輸給七冥神太丢臉，他常年在深淵修行、追蹤七冥神，很少回到書院。
這一次，連城子甚至沒聯系到他。
這就是爲什麽，瘦猴稱他爲稀客。
上一次，在神曲山，因爲不想再輕易失敗，他并沒有對陸涯動手。
但出手之前便确定要失敗，說明他已經是相當程度的強者了。
可惜，這一點隻有老師明白。
“原來六師兄已經死了嗎？”
帝禮徐徐走入了院中，看了眼空置的惡靈位置，不無歎息道。
随即又質問衆人。
“不是有人說，這位陸涯可能是天外宮或神王宮的秘密人物嗎？”
老師微微皺眉。
名宣子也察覺出帝禮的氣場變強了很多，身法與靈壓更是微妙。
連城子忙解釋道：
“六師兄的本體還在神樹上。”
帝禮笑了笑，隻聽笑聲低沉，卻不見鬥笠下的笑臉。
“他修行的是惡靈分魂術，一旦惡靈魂散，不但修爲盡失，幾萬年的記憶無法同步，與死何異？”
瘦猴雙手叉胸，冷笑道。
“六師弟總歸是動手了，總比有人劍拔一半又收回鞘好。”
帝禮也不生氣，慈聲一笑。
“身爲你們的祖宗，老朽隻有一條命，面對必死的結局，不敢動手不是常識嗎？”
“必死的結局？”
瘦猴哭笑不得。
“你一個連冥神都能輸的人，遇誰不是必死的結局？”
隻一刹那。
一道粗粝幹枯的老手，瞬間撕開空間壁，強制摁趴瘦猴，虎口的老繭壓住瘦猴的後頸命門，迫使其隻能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你還真是毒舌啊前輩！”
“你——”
瘦猴驚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身爲體術骨灰級高手，居然被人徒手摁住，甚至被人看破了命門的位置、受力和靈壓。
全場鴉雀無聲。
盡管有偷襲成分和運氣成分，但衆人終于明白了老師之前說的話。
帝禮強的可怕！
簡直跟換了一個人似的，但觀其功法，又确實是老師的體術技能……
衆目睽睽之下，帝禮松開了瘦猴。
“得罪了。”
禮貌的作揖，瞬間讓瘦猴拉不下臉反擊。
随即對老師道：
“其實很簡單，既然這位陸涯真的很強，何不老師親自去抓他呢？”
名宣子目光微冷。
“你什麽意思？”
紅豬仙也附和道：
“老師離開書院，誰來保護七神柱？”
帝禮笑笑，攤開雙手。
“那就請陸涯過來咯。”
衆人沉默了，盯着帝禮，不發一言。
道理很簡單。
書院從未讓外人踏足。
雖然老師是三清中最強的存在，如果他親自出手，很大概率能拿下陸涯。
可萬一拿不下，對方就能借書院的七神柱之眼的位置，趁機摧毀七神柱。
雖然這個可能性極小，但一旦發生，就是三界毀滅之日。
不可能冒這種風險的！
作爲書院弟子，帝禮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名宣子老臉微沉，不怒自威。
“你是認真的？”
帝禮笑道：
“你們不是讓我來了嗎？就一點也不擔心嗎？”
“你在說什麽？”
“你們覺得，一步步費盡心力，通過剝削弱者搜刮一切能量，就能觸摸天道，抵達永恒嗎？想從力量抵達天道，你們本來就走錯了方向不是嗎？力量本來就天道規定的啊。”
“你到底胡在說什麽！”
“這家夥已經叛變了。”
這一次，瘦猴親自動手，五指張開，宛如天羅地網抓向了帝禮。
帝禮拔劍，不疾不徐，一劍切開了瘦猴。
狂飙的鮮血将雲層染紅。
裂開的仙台，氣海翻騰，掀起滔天巨浪。
瘦猴當場斃命，連遺言都沒說出口……
全場驚愕！
老師閉目搖頭。
名宣子一身的神威狂暴而起，厲聲吼道：
“你難道不是神祗？！”
摸劍人旋即拔劍，漠然看着帝禮。
“如果真要叛變，這是你最糟糕的時刻。”
帝禮笑笑，揭開鬥笠，露出一副平平無奇的年輕面容。
“聽聽故鄉的松鳴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