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達民正是看到了這些,方才醒悟,原來電視機生産線看着誘人,這裏面卻藏着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
這也就是卓越廠,攤子大,底子厚,還能耗得起,要是換成奮進廠,直接就能給搞垮喽,于是申達民把自己關在家裏整整想了三天,終于鼓足勇氣敲開焦大林的房門。
包括蒙建業和焦大林在内的一衆辦公室裏的人,說不反感申達民那絕不可能,這家夥自從被否決電視機生産線的事情之後,就開始跟個攪屎棍一樣上蹿下跳,大有不把奮進廠“撥亂反正”誓不罷休的架勢。
可要說有多恨申達民卻也談不上,歸根結底他的初衷也是爲了奮進廠好,不說别的,焦大林沒來廠裏之前,半死不拉活的奮進廠能按時發出工資,勞保福利從來沒少一分,都是人家申達民不辭辛勞一次次跑到市計經局要的。
爲此這老頭兒還把當時的局長得罪的不要不要的,所以也不能說申達民人品有多麽拙劣,當然了,針對梁明秋那點兒小肚雞腸除外。
總之,申達民這人大節無虧,小節有錯,總體還屬于可以挽救、團結的對象。
于是等申達民講完自己的檢讨後,焦大林便掃視了下辦公室内的衆人“既然在座的大多數是廠黨委成員,那我提議這次臨時廠黨委會就表決一下申達民同志的自我檢讨。
我覺得事情的從兩方面看,申達民同志能及時回到廠裏既定的路線上來,咱們就應該團結他,包容他,要是趁機打擊報複,那不成特殊時期的武鬥了嗎?
所以,我同意申達民同志繼續擔任咱們廠的黨高官!”
說罷,焦大林率先舉起了自己的手,緊接着劉浩也舉起了自己的手“我也同意!”
連廠長和廠務副廠長都都表态了,其他人哪還有不同意的道理,于是紛紛舉手,就連去年年底剛剛增補爲廠黨委委員的蒙建業也舉起了自己的手。
申達民一看廠黨委幾乎一緻通過自己繼續擔任奮進廠黨高官,這位頭發花白的老書記,感動得差點兒沒留出眼淚來。
強忍着濕潤的眼眶,申達民哽咽着沖着辦公室裏的衆人感謝道“謝謝廠黨委對我的信任,請黨委同志們放心,今後隻要有我申達民在,咱麽廠的生産任務就少不了。
以前咱們造水泥船的,跑去要任務不被攆出來就算好的了,如今咱們也能造鐵殼子船了,縣裏,市裏還有船舶總公司要是還不給任務,我申達民就敢去他們領導哪裏評理去!”
前半句話申達民說得還情真意切,可涉及到生産任務,申達民就跟變了個人似的,那種豪邁奔放的感覺,就仿佛回到硝煙四起的戰争年代,拎着大刀攻占山頭的戰鬥英雄。
你還别說,申達民還真是個戰鬥英雄,1947年參軍,跟着劉鄧大軍進過大别山,參加過淮海戰役,1950年朝鮮戰争爆發,又随部隊入朝作戰,獲得過一等功一次,二等功一次,三等功四次,以及朝鮮民主主義共和國英雄稱号,全身場下光傷疤就有十多處,算是實打實的鐵血真漢子。
若是沒這份資曆,計經局的老局長早就把他給轟出去了,又怎麽可能被申達民搞得沒脾氣,乖乖撥款發工資呢。
焦大林顯然對申達民了解的很清楚,要不然也不會摒棄前嫌,把申達民再次團結過來,因爲如今的奮進廠就缺這麽一個敢跟上級叫闆的老資格。
這樣的人要是放在幾十年後,或許會讓人不待見,可在八十年代初,各個企業還真少不了。
爲什麽?當然是爲了搶生産任務了。
雖說改革開放已經進行了幾年,可計劃經濟并沒有取消,計劃内生産雖然減少但還在持續,而且這些計劃内的生産任務不單單是增加企業利潤,如果利用得好,一系列的設備革新,人員分配等等衍生的好處便随之而來。
正因爲如此,計劃内任務就跟香饽饽一樣,都是各個廠眼饞的目标,隻不過僧多粥少的局面往往導緻每年的生産任務布置大會就跟沒有硝煙的戰場一樣,沒有兩把刷子你還真搶不到。
所以這就需要廠裏那些資格老,臉皮厚,扯得聊嗓門兒,hold得住場子的老資格出馬,因爲他們面對的不單單是同行的競争,還有主管的上級領導,如果沒點底氣傍身,分分鍾就得被人給擠出去。
以前奮進廠是造水泥船的,就算去搶任務上級也沒有水泥船的生産任務給你搶;而如今,奮進廠也能造普通船隻了,卻找不出合适的人選。
不是資曆淺就是臉皮薄,就算去了也是白去,而申達民的回歸正好填補奮進廠的一塊短闆,别的不說,就是那些個軍功章往主管生産任務的領導面前一拍,任誰腦袋都得暈。
能挂廠黨委委員職銜的人,都不是傻子,申達民能回答高興還來不及呢,誰還能找後賬?除非腦瓜子有病!
于是這場臨時召開的小會,在申達民加入後又重新回到原來的議題,對此申達民表現的很積極,拍着胸脯把進京審批浮船塢的事情攬過來,說什麽也要把這項有利于奮進廠發展的大事辦成。
本來要親自進京的焦大林自然是樂得放手,因爲營建幹船塢還有很多的前期工作要準備,他正好騰出手把這件事給落實下來。
就這樣幾個人再次把分工重新明确一遍,這才結束了這次并不起眼的小會。
然而二十多年後,許多研究奮進廠的學者和文章卻把這次小會看成奮進廠真正崛起的轉折點,因爲自這次小會後,奮進廠便以令人瞠目結舌的發展速度,迅速成爲傲視世界造船業的霸主。
……
奮進廠内一派欣欣向榮,可在夜深人靜的n艦隊駐地占江,卻是有些死氣沉沉,董益民已經兩天晚上沒有睡好覺了,今天好不容易在安眠藥的幫助下睡了兩個小時,可到了後半夜,卻再次失眠了。
無奈之下,他隻能披着外衣來到自家的陽台上,點上一根煙,默默的吸了兩口,望着遠處漆黑的海面,半是自語,半是歎息的呢喃道“勿謂言之不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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