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之奇啜泣道:“老朽這是高興,這是高興啊,張大人,老朽本就是該死的人了,喪亂之後,看着一個個仁人志士抛頭顱灑熱血,連子嗣都葬身魚腹,今日得見大明重光,無憾了,無憾了啊!”
張煌言扶着郭之奇,是能夠體會到他的激動之情的。自己在江浙沿海苦苦支撐的時候,也曾經是無比的絕望的。曾經與他并肩戰鬥的人,不是成爲了亡魂,就是成爲了叛逆,他身邊的人越來越少,力量越來越薄。張煌言一度已經下定決心,要舍棄一身,做大明忠魂。
像是他和郭之奇這樣的人,從抗擊滿清開始活到今天的人,屈指可數。一個個顯赫的名字就此消散,史可法、閻應元、陳子龍、夏允彜、瞿式耜、堵胤錫,這個名單還可以不斷地寫下去。他們死了,張煌言、郭之奇還活着,親眼看到大明皇帝和太子監國祭告宗廟的一幕,不能不說是極大的幸運了。
新落成的國士祠,就在大明皇陵以南,明人在極短的時間内,将這座祠建造了出來。國士祠外面,是一片廣場,左右兩側呈環形,設置了許多座漢白玉的巨型石碑,每一座石碑足有一丈多高,上面是遒勁字體所書的名字。
這裏的每一個名字,都代表着他們在戰争中犧牲。白明修幾乎将自己能夠找到的所有名字,全部篆刻在了國士祠廣場外的豐碑上面。張煌言、郭之奇走過這裏,看到石碑上自己曾經熟悉的名字,是不可能不淚如雨下的。
大祭開始前是祭奠忠烈的儀式,主祭是白明修自己。他來擔任這個身份要比朱由榔更加合适,不是因爲他是實際的掌權人,而是因爲他是真正的三軍統帥,是率領軍隊戰鬥的人。
國士祠外,彙聚了許許多多的人。有官也有民,人們按照預設,站在不同的方陣隊伍裏,看着祭壇上的白明修和當做兒子背景闆的永曆皇帝,心中情緒起伏。
“……今天我們在這裏,緬先烈之靈冢,托今世之哀思。甲申以來,國家零落,生民塗炭,外夷侵撻,神州陸沉。直至今日,已是二十年。二十年來,爲大明奔走,爲大明獻身者,不計其數。甚至此處的石碑,都不足以記述他們全部的名字。但是,大明不會忘記他們。忠烈之獻身,爲的不是朱明一家一姓的權柄,而是爲了我中華民族數千年文明之火存續,爲天下億萬黎民之尊嚴,爲萬世未來之希望,今日我們銘記他們,哀悼他們,緬懷他們,不是以君王臣儒感謝和認可,他們爲忠君愛國所做的犧牲,而是感激他們爲了這個民族的存續,爲了華夏的長青,而奉獻的一切。自此刻始,中華國民永世當銘記,英烈國士之奮鬥,并以之爲榜樣而奮鬥崛起。國之所以爲國,乃天下蒼生庶民所集合,爲民爲國所付出,我們絕不遺忘。甲申以來,從今往後,所有爲國家爲人民付出血汗的忠烈國士,盡皆如此,也永垂不朽!”
在密密麻麻的英雄靈位之前,白明修雙手緊貼褲縫,身姿筆直,90度彎腰鞠躬三次。所有在場的衆人,不論是朱由榔這個皇帝,還是李定國、鄭森這樣的王爺,或者是張煌言等勳臣,還是普通一兵、尋常百姓,随着白明修三鞠躬。
有旁邊侍從爲他取來燃香,白明修将之插入香爐。他的主祭算是就此完成。
接下來,參加祭禮的人們可以在國士祠的漢白玉石碑前,向英烈們緻以哀思。這個活動并不是那麽拘謹,人們在這裏随意走動,一撥人緻哀完,然後換下一撥。
這其中,許多人都是帶着勳章或者爵位的。他們可能抗清半生,此前一文不名,但現在的功績卻得到了承認。南明爵位法之中,并不限于将爵位授予武将,爵位授予任何有重大傑出貢獻,值得表彰的人。隻不過,南明的爵位是不領俸祿,不享受封地,甚至其中絕大多數爵位都不是世襲的。
閻爾梅就是萬沒想到自己還能領個爵位的那種,他昔日曾爲複社巨子,擅長詩文。天下大亂之後,毀家纡難,事不成心灰意懶,隐居山野,号蹈東和尚。當南明光複之後,閻爾梅居然被錦衣衛的人尋訪到,官方表示認可他所做的貢獻,給了他一筆錢,同時閻爾梅還得到了一封賜爵的诏書,堂而皇之地變成了一位大明男爵。
像是閻爾梅這樣的人,還有很多。自從白明修把爵位變成了一個基本上是名譽性的東西,他就根本不吝惜這玩意,公爵以下随便發放,到了公爵的程度,他才比較保守一些。
閻爾梅與顧炎武相熟,在緻哀時與顧炎武說道:“大明真的變得不一樣了啊。”
顧炎武點頭說道:“都是太子殿下一手促成的,這座國士祠,幾乎便收取天下俊才之心了。”
閻爾梅又道:“不止,不止呢。從早前我便一直在想,現在越來越看得清楚了。太子的心,大到可能古往今來沒有人能比得上,這氣魄,恐怕也就是古來聖賢可比了。從君位上退下來,以天下萬民爲君,古時候人們隻是說說客氣話,他卻真個這麽做了。”
閻爾梅說着說着,歎道:“不管背後這些舉措有什麽功利性的原因,但是從此,大明的魂魄都變了!自前明的各種腐朽之氣,已經被蕩然一空,可以說千百年來,沒有哪一個王朝有此時這個朝廷這般有銳氣、有朝氣。能生在此時,當真是大幸。”
顧炎武望了一眼遠處正立在那裏同樣緻哀的白明修,點了點頭,道:“常言道,時勢造英雄、英雄造時勢,我總是想着,這時勢恐怕造不出太子這般英雄,而是他這英雄一手造了天下大勢,這般故事,恐怕書裏都不敢這樣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