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大衆隻是感覺沒有戰争了,鄉裏的惡霸、山中的響馬土匪被清理了,各種攤牌包括三饷都沒了,稅務降低了,老百姓終于能夠喘一口氣了。或者有點眼界和門路的人,開始出門做生意了,不喜耕田或者不善耕田的手藝人,有的人進城當了工人,有些人還自诩是成了“官府中人”,被公家雇傭了,捧上了鐵飯碗。
大家都感覺這就是休養生息了,最起碼治安好了,鄉間村裏有了合作社,誰若是敢欺負,大家能夠擰成一股繩,而且找政府,都能夠處理。加上新的農業技術使得産量增長,市場上開始多了各種雜七雜八的商品,價格還都不貴,百姓自然就覺得日子好過一些了。
民人們是對朝廷和太子監國感恩戴德的,士人們也多認可太子監國乃是有德賢君。
但實際上,在廣大人民群衆認爲在休養生息,從事生産生活的同時,其實大明的戰争機器一直都在開動着,隻不過新的體制,新的方式讓人們感覺不到戰争給他們帶來的負擔。朝廷有着充分的财政支持,不需要壓榨百姓,不需要征發民力。有着專門的軍事後勤系統在運作着,所有工作的人,不論是士兵,還是普通的後勤保障工作者,都有自己的工資可以拿。
這也是很多士人和學者們覺得神奇的事情,國恒戰而不亡,百姓反而安居樂業,南明統治區乃有大治之相。這按照舊有的儒家邏輯是完全解釋不通的,所以很多比較活泛的讀書人開始接觸新學,從馬恩大導師那裏汲取新的營養。
年輕的讀書人周從文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小周,又在看書呢!哈哈,你這小夥子也是賺了大便宜了,來到咱們館工作,反倒是天天都在看書了。”一個帶着大框眼鏡的中年人,看着周從文趴在桌子後面捧書苦讀,發出了友善的調笑。
“館長。”周從文被自己的上司給逮住了,也是頗爲羞赧。這也不是第一次了,自從三個月前周從文在上海市圖書館找到了這份工作時,這位和氣的館長就告訴他,沒事的時候可以自己看看書,但是不能耽誤本職的工作。
周從文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爲一座擁有二十萬冊藏書的圖書館的圖書管理員,他覺得這可能是任何讀書人都夢寐以求的一份工作。雖然他的收入比起上海市的其他工作,都可以算是微薄了,他的月薪是四明兩。不過比起之前幾乎食不飽腹的生活,周從文現在4兩的月薪,一個單身漢過得算是非常寫意了。
跟大多數公家單位一樣,圖書館是有自己的食堂的,周從文吃飯憑食堂飯票,是不花錢的。除了少數用度之外,他的月薪大部分都能攢下來。這三個月的時間,他已經攢了10兩銀子,花掉的錢還主要用在買文具一類的事情上了。
館長擺擺手,對周從文交代道:“行了,該看書學習就看書學習,這是好事情。對了,給你交代一下,我們館爲了防範那些私自偷書、撕書的家夥,要更新一下條例,大家群策群力,要想些手段,你也考慮考慮,咱們周二例會上大家一起讨論。”
說完這中年館長便溜達走了。
周從文聽了館長的話,也是惱恨:“圖書館大開方便之門,令貧苦之士都能讀書,而且不帶出的話,就在館内便可暢讀,那些蠅營狗苟之徒,居然還會行如此之事,真是下作,有辱斯文!”
他當初爲了讀書,可以說是吃了許許多多的苦。周從文是浙江紹興人,出身并不好,他父親是當地一個有名氣的劣紳,有個綽号叫做周扒皮,強行兼并了許多小老百姓的田産。周從文的母親是一個被周扒皮看上的農夫家裏的女兒,在周府上就當個下人使喚。周從文小的時候就被周家的人欺辱,甚至母親重病都沒有錢治。周家有族學能夠讓子弟讀書,但是周從文卻沒有這般特權。
所以周從文就偷偷地藏在族學外面聽,就求那些堂兄弟們借他書,甚至給他們跑腿,幫他們做事也不惜,就因爲他死去的母親告訴他,要做個讀書人,要好好念書。他的母親一個字也不認識,甚至都沒有一個名字,就叫做張氏,但是中國人樸素的敬畏知識的理念,還是通過她傳承到了周從文的身上。
周從文年紀大些,因爲能寫會算,開始在周家做事。但後來因爲他同情普通鄉民,幫着他們隐瞞佃租,被周家人發現,一頓毒打。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太子的船從甯波登陸了。大明複國軍一路風卷殘雲,後來國姓爺在江南發動清肅,一隊的士兵進了村子裏,在一衆百姓的指認之下,周扒皮接受了人民公審,最終被判處送往爪哇勞役十五年。而周從文因爲經常幫助佃戶們,所以從周家人中被剔除了。當地成立農業合作社,還推舉周從文做他們的副社長,不過周從文因爲接觸了複國軍士兵帶來的思想學習材料,帶着那位指導員贈送的一本冊子,隻身拜别相親,背着行囊來到了上海。
上海是個很不一般的地方,周從文是一開始在上海當了一個月的力工,撿了一個月的報紙。報紙是他最喜愛的東西了,上面有字,有各種消息還有言論,讓他如饑似渴地吸收着。
很幸運,他在來到上海一個月後發現了報紙上的一則招聘啓事,最終應聘上了圖書管理員這樣一個職位。在這裏,周從文刻苦學習,尤其是有關馬恩的一系列著述,圖書館裏是最全的,他往往要一頁書,記上十頁的筆記。越學習,周從文就越感覺自己像是被打開了一扇窗戶一樣,陽光照了進來。
“打破封建主義的枷鎖,讓人民成爲國家的主人!”這一句話,寫在了周從文讀書筆記的扉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