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經上報給營裏面,高志堅怎麽處理,自有營、團兩級組織決定,但牛緻遠隻是一個小小新兵,對他的處理權限是在連裏面。
熄燈後,牛緻遠一個人在學習室深刻檢讨自己,奮筆疾書寫檢查的時候,秦海波和金暄也正在頭疼怎麽處理牛緻遠。
若是普通的新兵,該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事後做好思想工作就行了。可是牛緻遠畢竟是被連裏面當成新一代兵王培養的,寄予很高的期望,而且這件事情剛好發生在老一代兵王白興強被調走的節骨眼上。
“我算是看明白了,牛緻遠這小子正常情況下無可挑剔,很能吃苦,品德很正,上進心強,學習能力更沒得說,是個真正的好兵,但這小子經不起冤枉,受不了太大的委屈,特别是他的母親容不得任何人半點說辭,這不算是毛病,但卻是性格上有些執拗的體現,這樣的兵一旦處理不好,讓鑽了牛角尖,失去訓練的動力,自暴自棄,很難有人将其思想工作做通,讓其重新振作起來。所以,如何處理牛緻遠,我們一定要慎重。”秦海波歎了口氣,皺眉說道。
“老秦,你說的我都明白,但不管怎麽說,他一個新兵追着排長打,這件事情影響太壞,若不嚴肅處理,會将連裏面風氣帶壞不說,連裏面幹部骨幹們也會有意見的,不能服人啊!”金暄苦笑着說道。
“唉!你說的對,那就嚴肅的處理吧!”不知過了多久,秦海波幽幽歎了口氣,但緊接着又神色一肅,繼續說道:“一個兵王的養成,不光是簡單的訓練成績達到兵王的标準,還必須擁有堅如鋼鐵的意志,成熟穩重的性格,才能在戰場上發揮一個兵王該有的作用和戰力。牛緻遠若真是兵王的料,就絕對不會被這麽屁大一點事情影響,若真因爲對他嚴肅處理,讓他自暴自棄,沒能成爲兵王,隻能說明我秦海波看走眼了。”
第二天,團裏面對高志堅的處理結果就通報下來了,而且是兩次嚴重打罵體罰的累積。
高志堅被免去了紅九連一排長職務,暫時借調團後勤處軍需股幫忙,并記嚴重警告處分一次,在全團幹部大會上做檢查。
牛緻遠因爲嚴重毀壞公物(連值日桌子),不服從命令,嚴重頂撞和追打上級,情節較爲嚴重,在全連官兵面前做檢查,并記過處分一次。
雖然早就料到連裏面會對他進行嚴肅處理,但是當處理結果真正宣布的那一刻,依然對牛緻遠造成了嚴重的打擊。
和侯江濤新兵連受處分時滿不在乎不同,也與金加剛受處分時大大咧咧沒放在心上不同,牛緻遠充滿了極爲強烈的上進性和榮譽感,而且他一直很努力的去訓練和做好所有事情。從家裏層面講,他是想要出人頭地,實現當着母親的面在父親墳頭的發的誓言———混出個人樣來。而從他已經形成的榮譽感和價值觀層面來說,成爲紅九連新一代兵王已經成爲他的執念和理想。
然而,猶如他當年參加高考一樣,現實又一次無情的将他上進心撕的粉碎。在金加剛因爲槍支走火事件背了一個處分的時候,他因爲關心金加剛,便特意向班長和老兵們打聽過,士兵身上背上一個處分,相當于身上多了一個烙印,一個差兵的烙印,正常情況下各種立功受獎,入黨和套改士官,都已經與他沒有關系了,更不用說提幹了。這也是當初新兵下連的時候,秦海波不光是不想要侯江濤,而且還一度不想要金加剛的原因。
因爲老兵們都是這樣給他說的,所以牛緻遠相信了,并且也是這樣認爲的。
在連軍人大會上做完檢查,宣布了他的處分決定之後,牛緻遠沒有再如以往那樣進行額外的強化訓練,而且除了喊口号和唱歌之外,他幾乎從不說話,變得和當初高考落榜時一樣沉默寡言,經常盯着一個地方發呆。因爲他不将心裏面的想法說出來,所以包括指導員和連長在内,不管是誰勸說和開導都沒有用。氣的連長秦海波跳腳,但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金加剛嘴笨,不知道怎麽勸阻,隻是一個勁的圍着牛緻遠轉圈圈。侯江濤得到消息,特意請假從汽車連跑來看牛緻遠,一看牛緻遠頹廢的樣子,大怒之下,挽着袖子要去找高志堅拼命,被秦海波訓斥了一頓,給趕走了。
第三天的時候剛好是周日,夏軍昊風風火火的跑來了,是金加剛特意去叫來的,不是夏軍昊自己不來,而是猛虎偵察連最近将幾個準兵王集中起來進行特訓,想着力争再打造幾個兵王出來,夏軍昊雖然還沒有達到準兵王的水準,但也被特許和另外兩名‘好苗子’破例參加,一天忙的沒日沒夜的,有點閑時間便和班排長鬥智鬥勇,琢磨着怎麽偷懶放松一下,壓根就不知道牛緻遠挨處分的事情。
一路上金加剛已經将事情經過給夏軍昊說了,夏軍昊一見到牛緻遠,便抓住後者的肩膀,略帶玩世不恭的說道:“牛娃,不就一個處分嗎?代表不了什麽。”
說到這裏,他左右看了兩眼,将牛緻遠拉到牆角,避開其他人,低聲說道:“我給你說一個我從沒有告訴任何人的秘密,我們家老爺子實際上是一名将軍,年輕的時候也挨過處分,而且還是兩次,如今還不是肩膀頂着金色的将星。”
牛緻遠灰暗的眼睛中終于多了一絲神采,盯着夏軍昊的眼睛,說道:“你說的是真的?”
夏軍昊認真的說道:“當然是真的,說來也巧了,他挨的兩次處分和你與金剛挨的處分有些相似,他第一個處分是在參加對越自衛反擊戰時,因爲緊張槍支走火打傷了一名越國百姓。第二個處分也是因爲打架,不過打的是他班長。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沒有挨過處分的兵不可能成爲将軍。如今我們四個人,你和侯江濤、金加剛都已經有了處分,而我一直想和我們家老爺子一樣,成爲一名将軍,可是遲遲等不來一個處分,你說我這輩子是不是和處分無緣了。”
“胡說什麽,你這是典型的以點帶面,以你家老爺子一個人的事迹代表了所有将軍的事迹。”牛緻遠随手在他胸口打了一錘,笑着說道。
“哇!牛娃,你終于笑了。”金加剛開心的嘿嘿傻笑。
“我笑了有什麽稀奇的。”牛緻遠弱弱的笑着反駁。
金加剛卻沒有再理他,跑到夏軍昊面前,一臉好奇和佩服的說道:“夏被!你剛才說什麽了,一下子将牛娃思想開導好了,我看你都能當指導員了。”
“哎呀!不說了,我們班長就給了我半個小時的時間,我下午還有周末訓練任務沒完成,我先走了。”夏軍昊一邊說着話,一邊風一般的跑了。
“金剛,高排走了沒有?”牛緻遠突然問道。
金加剛愣了一下,說:“高排剛提着東西剛下樓。”
牛緻遠轉身便向樓下跑去。
“攔住他!”剛走過來,聽到牛緻遠和金加剛最後對話的一班新任班長,也就是原一班副班長于建興以爲牛緻遠要去報複高志堅,心頭火噌一下竄上來,大聲喊道:“牛緻遠,你幹什麽去?下樓要和我請假的!”
“班長,你不要擔心,我去和高排說幾句話,不會做任何傻事的!”牛緻遠一臉輕松和認真的說道。
于建興盯着牛緻遠看了半天,這才發現牛緻遠好像已經恢複過來了,猶豫了一下,說道:“那好,你去吧!”
牛緻遠答應一聲,跑下了樓,于建興帶着金加剛悄悄跟在後面,牛緻遠恢複的有些突然,他還是有些不放心。
高志堅這些天的心情其實和牛緻遠有些類似,是非常頹廢的,而在離開紅九連的這一刻他真的有大哭的沖動。這幾天經過各級領導的批評教育,他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對牛緻遠已經沒有了多少怨恨,有的隻是無盡的後悔和對未來前程的茫然。
“排長!”在連長和指導員、副連長等幾名幹部的相送下,高志堅走出紅九連的大門,強顔歡笑的和衆人打了一聲招呼,推辭了指導員安排的一名戰士幫他拿行禮的好意,背着背囊,左手拉着行禮箱,右手提着攜行包,毅然轉身離去。
“排長!我送送你!”高志堅剛走到紅九連旁邊水泥路上,聽到身後有人追上來,而且是熟悉的聲音。
高志堅身體一顫,停了下來,轉身冷冷的看着正給他敬禮的牛緻遠,發現後者眼神中沒有絲毫看笑話或者羞辱的意味,神色變得緩和,略一猶豫,點了點頭,将攜行包和行李箱都遞給了走過來的牛緻遠手中,說道:“不恨我了。”
牛緻遠笑了笑,說道:“對不起排長,是我連累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