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咋說二丫是個好媳婦呢,她根本沒理會小六剛剛說了什麽,反而對他先是噓寒問暖了好一陣,一會說東屋沒人氣、太涼,會傷身子;一會又說大病初愈得好好調養。
一張猶如出谷大黃鹂的嘴讓沈小六連個插話兒的機會都沒有。
直到死氣白咧攙着他到了正屋門口,才好像突然醒過神來,一臉懵逼的問道:“你剛才說誰來了?”。
“一......一個逃荒的朋友,來家借宿一夜,明早就走”,小六改口道。
二丫盯着沈小六的眼睛,雙手掐着腰、語氣嚴肅的問:“男的女的?”。
這就是二丫樸實又能幹的一面,當得知是個男人的時候,她根本不問對方來路、轉身就奔向竈台,嘴裏溫善的叨叨了一句:“快讓到正房屋來陪着吧,有一柱香的功夫就給你們開飯”。
小六重回東屋,整見着大成子在用地上的碳灰随手畫着什麽,不時的還用手摸着下巴做思索狀,見小六湊到近處,才操着一嘴濃重的陝西口音問道:“鵝問膩,刺地離那境秤有奪願(我問你,此地離那京城有多遠)?”。
“開車二十分鍾,走京通快速”,小六完全沒在意李自成在問什麽,注意力全在地上的圖案上。
那特麽居然是一副“進軍方略圖”,三個大箭頭直指一個方塊狀區域!
李自成嚯的站起身,對着小六一伸手:“刺(此)處有輪子(汽車)咧?把月匙(鑰匙)給鵝”。
小六揪了揪自己的頭發:“稍安勿躁,蹲下、蹲下”。
又道:“你畫這方塊是指什麽地方?”。
大成子雙眼寒芒一現:“紫禁城”。
小六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甭問,那三個箭頭就是指的黃四毛、沈小六和他自己啊!
小六耐着性子把李自成拉回炕上:“成哥,你當初爲啥造反?”
“替天行道!”;
小六手指頭敲着炕延兒:“滾滾滾,少扯口号”。
大成子臉稍稍紅了紅,但這種被人拆穿的感覺隻是一瞬,說道:“官府弄啥咧弄,俺們喋(吃)不上喝不上、當官地卻美滴很(百姓食不果腹、官員卻百般壓榨),反了球樣滴(遂反之)”。
沈小六趕忙把房門又掩了掩:“你小點聲兒!”。
誰知李自成轉身就由被褥垛下面噌的一聲抽出了長刀:“哼哼,哈慫(壞人官兵)再多鵝(我)也是不懼”。
小六一步一停的向炕延兒走着:“你你你先把刀收起來,我問你點事兒”。
“仙家想問個勝(什麽)”;
仙家?哦對,至少在大成子面前,小六是個仙家,閻王爺親封的陰陽判官。
“成哥,你當年起兵的時候是不是就憋着壞相當皇上?”
大成子下巴一翹:“俺木有!”
小六伸着脖子說:“你低點頭,我仰着腦袋看你太費勁。”
李自成卻一臉耍無賴道:“木有就是木有,瓜六你瞎想個啥嘛。”
小六知道“瓜”不是什麽好詞,忍着暴跳,指了指地上的行軍圖:“得,沒有就沒有,别嚷嚷,可你現在已經和陽間沒瓜葛了,怎麽還想着攻打紫禁城呢?”
李自成看着小六,出了半天神:“你還知兵事咧?可通武藝嗎?”,他的話還沒說完,手中的長刀“呼”的一聲就在屋裏舞出個刀花,吓得小六一蹦多老高的摔下了炕。
大成子一臉憨厚的看着地上的小六:“對咧,你不是啥仙人嘛,裝個勝嘛”。
小六再也按耐不住,跳着腳罵:“裝你大爺,但分老子躲得慢點就被你斬于炕下了啊!趕緊的,把刀先放我這兒。”
李自成似乎并不太在意小六的話,甚至根本不理會放在炕上的長刀,蹲在地上的行軍圖前問:“瓜六你社(說),咋才能奪了他京畿?”
“奪個屁,黃四毛帶你來是平你心中積留怨氣的,那孫子可沒跟我說過你要造反”,小六邊說着邊想拎大成子那把長刀,試了試,轉頭又放下,太特麽沉了,隻好假裝沒事的撣了撣手又道:
“對了,你到底有啥怨氣?”
就在這時,正屋竈台處傳來叮叮當當炒勺敲鍋的響動,以小六兩年來與二丫相處的經驗來看,這是叫勺,準備開飯了。
雖然黃四毛沒留下大成子的夥食費,但二丫還是非常熱情的款待了他,一碟子雞蛋炒韭菜,兩碟腌鹹菜,每人碗裏還塞了倆糙面饅頭,而她自己,則是準備停當後躲在了小屋不露面。
這令小六對這位“賢妻”有了個認識的新高度:有裏有面兒!要知道,這年月的女人,在外人跟前是不能上桌吃飯的。
說實話,如果把那張臉用草筐罩起來,小六一準兒愛她愛得死去活來,即便如此,他還是如常般由小屋把二丫領了出來,強行按坐在了凳子上,又把大成子也叫到了桌旁坐下。
饒是大成子這種經曆過腥風血雨、大江大浪的英雄好漢,見着小六家二丫的面容後,第一反應仍然是神情突然一愣,下意識的向後退了兩步,這才穩住心神再不說話,自顧自的啃起了饅頭。
小六發現他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坐姿也是古怪得很,弓着個身子像隻大蝦,說道:“成哥,粗茶淡飯,你将就吃一口”。
“社(說)啥嘛,餓(我)四百多年木(沒)吃過這好吃的咧,美滴很,美滴很,要是再有碗羊肉泡馍,那死了也甘願咧”,說着,李自成又狠狠的咬了一大口饅頭,閉着眼睛嚼在嘴裏就像品着龍肝鳳髓。
二丫看着大成子的吃相,低頭對小六悄悄說:“你朋友怕是餓糊塗了,逃荒怎麽逃了四百多年?饅頭鍋裏還有,菜不夠吃我把院子裏的老母雞給你們炖了去”。
她說罷就要擡身離席,被小六一把拽了回來,那隻下蛋的老母雞可是二丫的寶貝,小六更不舍得。
借着二丫去給大成子拿饅頭的空當,小六問大成子:“你咋了?坐着就坐着,怎麽弓着個身子?”
李自成的一張大臉“騰”就紅了,看了看屋外、一拍大腿吱嗚道:“鵝跟你社(說),鵝知不道瓜六你有仙家女眷一起同席,夜個(昨晚)地府走滴匆忙,餓還穿着開裆褲咧”。
沈小六低頭朝桌下看了看,果不其然,開着裆的“绔”在桌子底下呼扇呼扇的.....
你套着個開裆褲、就從地府跟着黃四毛跑出來了?你們地府連抖音都特麽有了,就沒個生産長褲和四角小内内的嗎?
氣氛一時尴尬至極,小六隻好岔開話頭,壓低聲音問道:“成哥,你到底有什麽怨氣,在地府裏蹲了四百多年不轉世?話說你丢江山這事,一點都不怨”。
大成子一聽,本來就漲紅的臉瞬間憋成了紫色,兩隻碗大的拳頭咣當一聲、砸在小六家那老榆木飯桌上罵道:“那瓜女子陳圓圓,瞎說個球嘛,寫信給吳三桂說俺強占了這瓜女子滴清白,又說俺部将劉宗敏也對她掄了牛牛,毀了俺滴清譽、丢了本王滴江山,俺不能饒了這瓜女子!”
眼下的沈小六根本一個字都沒聽進耳朵裏,隻哭喪着臉心疼着自己的榆木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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