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慶文還在同宋應星東拉西扯,李岩心思依舊停留在織造衙門的事情上,問道“宋孝廉,那郭敬有意瞞報産量,想必是要将多餘出來的那些綢緞拿出去私自販賣。卻不知一匹綢緞,能賣多少錢?”
宋應星蹙着眉頭盤算了一番,說道“蘇州織造生産的彩織錦緞是禦用之物,向來是一貨難求。放在市面上,每一匹都要賣到三百兩銀子,也往往是一掃而空。”
“哇!”姬慶文聽到這個數字幾乎驚叫起來,“三百兩這麽多。那郭敬每年多出售三百匹綢緞,就要有九萬兩銀子的進項。我家在陝西也算是大戶了,沒想到一年的收入還比不上郭敬的四分之一!”
宋應星卻道“三百兩也不是純收入。雲錦所用的原料都是從湖州購買的最上品的生絲,又需用到金絲、銀線、錦雞毛、孔雀翎等材料,成本也不低,而且價格多有浮動。嗯……不過按學生推算,一匹綢緞賺二百兩銀子還是很穩妥的。”
“原來如此。”姬慶文道,“蘇州既然蘇州織造年産一千六百多匹綢緞,那八百匹就能賺十六萬兩銀子,再想想辦法,二十萬兩銀子也不是什麽難事了……”
宋應星聽了這話,立即警覺起來,問道“姬大人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郭敬一年隻私售三百匹錦緞,姬大人卻還要多賣五百匹?學生隻當姬大人是品行高古之人,沒想到卻是一樣的貪婪。哼!請恕學生失禮了,告辭……”
說着,宋應星扭頭就要離開。
姬慶文剛忙将他拉住,說道“宋孝廉你急什麽?這是離京之前皇上給我下的旨意。說每年織造上貢的物品定額減半,再用省下來的貢品籌措二十萬兩白銀。這二十萬兩銀子,是要送到遼東去,打女真人的。”
宋應星聽了這話,卻還有幾分懷疑,問道“此話當真?”
李岩插話道“當然當真了。皇上傳旨時候,孫承宗孫老提督也在場。孫大人乃是姬兄的老師,豈能作假?”
此話一出,宋應星立即拱手道“哎喲,沒想到姬大人還是孫大人的高足,失敬失敬!孫大人乃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又是東林黨中少有的懂得兵務的。姬大人既是他的學生,那必然不是奸詐貪婪之徒。可遼東的事情,和蘇州有什麽關系?憑什麽要蘇州織造來出錢?”
姬慶文聽了,剛要同他解釋,卻聽宋應星又道“不過既然是聖上的旨意,那必然有所玄機,學生就未必能夠體悟了。”
姬慶文穿越過來兩年時間,知道古人都是小農自然經濟思想,沒有那種“全國一盤棋,集中力量辦大事”的社會主義思維,便也不願費口舌同宋應星解釋,隻說道“皇上的旨意,我等隻能躬行不悖,否則就是欺君之罪了。”
姬慶文見宋應星再無反對意見,便又問道“宋孝廉,你方才那筆賬算得清楚,可在下還有一件事情不明白。綢緞裏面有一百兩銀子左右的材料成本,那人工呢?就不用付織工的工錢了嗎?”
宋應星有些驚異地看着姬慶文,說道“姬大人這也不知道嗎?織造衙門織坊裏用的織工,都是匠戶出身,朝廷征用他們,本就不用支付工酬啊!”
李岩也附和道“對,這是太祖皇帝時候的祖制了。”
宋應星也道“不怕兩位說學生悖逆。離大明朝開國都二百五十多年了,這祖制也不知道改一改……”
“此話怎講?難道匠戶制度有什麽弊端嗎?”姬慶文追問道。
宋應星答道“近幾年蘇州綢緞、刺繡風行于世,價格水漲船高。織造衙門裏辦事的織工,都是祖傳的手藝,我敢說全國上下都沒比他們更好的織工了。也因此蘇州這麽多開織坊的,最愛雇傭織造衙門裏的人,價錢開到每天一兩銀子。”
“也就是說,這些織工在織造衙門裏工作,就相當于每天損失一兩銀子?”姬慶文問道。
“那也不至于。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織工也是人,當然也要賺錢養家糊口。他們大多完成了織造衙門的定額之後,便去外邊接私活賺錢。也因此,織工的心思未必全在織造衙門裏,出産的錦緞繡品雖然精美,卻還不到質量的極緻,産量也有提升的空間。”宋應星答道。
姬慶文一邊聽,一邊盤算崇祯皇帝要自己每年上繳二十萬兩銀子,現在僅憑蘇州織造衙門現在的産品,就已能勉強完成任務了;若在此基礎上,繼續提高産量、提升質量、擡高單價,那刨去要給皇帝的二十萬兩銀子,還能多賺不少,少說還能有十萬兩的進項。
自己懷揣十萬兩白銀,又身處這天堂一般的蘇州,那過的不就是神仙般的日子嗎?
一想到這裏,姬慶文臉上頓時旁若無人地洋溢起笑容來,似乎已經忘了這多出來的“十萬兩銀子”現在隻存在于他的腦海之中。
身旁的李岩見到他這副輕浮的模樣,立即輕咳兩聲,說道“看來姬兄胸中已有了改革這樣弊端的對策了,可否說出來給我聽聽呢?”
“這很容易。不就是提高織工隊伍的凝聚力和戰鬥力嘛,辦法多得是。”姬慶文得意的表情,就好像百來人小企業的人事經理一樣,“可以提高織工經濟待遇、營建衙門企業文化、組織團隊建設活動等等……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
姬慶文這些話李岩和宋應星都聽了個半懂不懂,趕緊追問“最重要的是什麽?”
“開會!最重要的是開會。”姬慶文答道,“先将織工們聚集起來,大家先見見面、表表态,混個臉熟再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開會”還真是古往今來中國千年不易的辦事方法。
這兩個字從姬慶文口中一出,李岩和宋應星立即就明白了,齊聲贊道“沒錯,最重要的還真是開會。”
“那好,宋孝廉這裏情況熟,那就勞煩将織工們召集起來,下午就在此處開會如何?”姬慶文看了一眼織坊,見此處地方倒也廣大,七百多織工擠擠也能勉強站下。
宋應星卻爲難道“這怕不行。下午織工們都去私人織坊裏做工了……當然了,織造提督大人叫他們過來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将他們工作打斷,那他們今天就白幹了,說不定還會埋怨姬大人呢……”
“行,奪人錢财好比害人父母。這道理我懂。”姬慶文道,“那就明天上午吧,明天上午讓織工們到這裏來開會,人來得齊一些,我有重要事情同他們交代。”
如此這般,姬慶文同宋應星又商量了幾句,便告辭出來。
回到織造衙門,卻見蘇州知府正領着一班地方官員過來拜見。
姬慶文知道自己現在是正五品官,比起正四品的知府還差着品級,然而織造提督卻比知府老爺多了個皇帝的欽差身份,自然可以同蘇州知府平起平坐。
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姬慶文初來乍到,也不想過于托大以至于得罪了蘇州知府,便在李岩的陪同下,同蘇州知府寇慎會談了一番,又一起用過午餐,才将這位父母官送走。
因前任織造提督郭敬,是被姬慶文直接斥走的,沒有辦理交接事宜,因此姬慶文對蘇州織造衙門的現狀并不了解。
所幸他此行帶着李岩這位足智多謀的世家子弟,又帶着多九公這個久經商場的老仆人,便叫他們立即動手,清點衙門賬冊、存銀和庫存錦緞,一直整理到深夜,這才對衙門現狀有了些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