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慶文一行倉皇離了阜城驿站,卻唯恐追上運送魏忠賢屍體的錦衣衛隊伍,因此不敢快馬加鞭,而是轉走遠路,繞了京城半個圈,通過永定門進入京師外城,這才來到内城崇文門下。
此事正值巳牌時分,崇文門外已排滿了準備進城的客商,遙遙望去一條人龍少說也有三百步長,正在城牆底下緩慢蠕動,不知何時才能進關。
姬慶文見狀,有些不耐煩了,便問多九公道“九公,偌大一個北京城,難道就這一扇門可以進城嗎?這麽多人,不知要排到什麽時候?”
多九公說道“京師十一道城門,經常打開的也就四五道。這崇文門上設了稅關,向往來客商收稅,因此想要進京的官員都要經崇文門進城,若走了别的城門,那就犯了逃稅之罪,搞不好是要被東廠抓起來的。”
姬慶文不解道“可我們現在不是客商,而是趕考的舉子,難道舉人過來考試也要收稅嗎?”
多九公江湖經驗豐富,不加質疑地答道“舉人連田稅、勞役朝廷都減免了,自然是不會收這幾錢銀子的進門稅了。可這崇文門名字取得好,‘崇文’二字是個好兆頭,因此趕考的舉人都要從這裏進京。”
姬慶文揮手道“魏忠賢都死了,老爹給我安排的門路自然也作廢了。就憑我的學問,怎麽樣的好兆頭也中不了進士了,我們還是别走這崇文門了,換别的門進城也是一樣的。”
說完,他又怕同行的李岩不贊成,便又問道“李兄,你說好不好?”
李岩也滿不在乎地說道“隻要有真才實學,也不在這點彩頭上。我看與其花時間追求這些虛無缥缈的東西,還不如早些進城休息,養足精神的爲好。”
多九公見他們意見一緻,自然也無話可說,便駕馬左拐,向西往正陽門而去。
一行走了小半個時辰,方來到正陽門下。
姬慶文見正陽門修得又高又大極爲雄偉,便從車篷裏探出身子,向門上一指,問道“九公,我們就從那裏進城好了。”
多九公掩嘴笑道“少爺說笑了。那是正陽門,門洞裏隻走皇上禦辇,我們哪有資格從這裏進城?我們還是多走幾步,往宣武門進城吧。”
說着,多九公催動馬匹,又走了小半個時辰,終于來到宣武門前。卻不料宣武門城門緊鎖,一點也不像能夠通過的樣子。
多九公覺得奇怪,趕緊跳下馬車,走到一個守城兵丁跟前,拱手行禮道“這位兵爺,這宣武門怎麽關了?小的之前進京不知多少次,從沒遇到這樣的情形啊。”
那當兵的倒還耐心,說道“天啓皇上駕崩,崇祯皇帝繼位,據說魏忠賢九千歲也死了。上頭發下命令,要全城戒嚴,隻開崇文門進出,别的各門——包括宣武門在内,全都關了。你要進城,還是多走幾步,從崇文門進去吧。”
姬慶文這一行人馬,既不是飛檐走壁的武林高手,也不是攻城拔寨的将軍——更何況以明代北京城城牆的高度厚度,武林高手也未必能飛越而過,千軍萬馬也難以破城而入——于是他們隻得掉頭,重往崇文門而去。
重新來到崇文門下,隊伍卻明顯地縮短了不少。
原來是不少進京的舉人覺得同商人們一同排隊進城,未免太緩慢了些,因此同守門的将領大吵了一架,要求另開通路加快進城速度。
守門的将領是個千戶,見舉人們鬧得兇,又怕他們之中哪個考上了進士,混上幾年就成了自己的頂頭上司,故而不敢得罪這群舉人們,便吩咐手下兵士另開一條隊伍,專供舉人們進城。
這樣一來,姬慶文一行進城的速度便加快了許多,一路向前,便已經到了城門口,卻見一命兵士伸出手掌,問道“進京趕考的吧?路引呢?”
多九公忙将姬慶文和李岩的兩份路引遞了上去,扭頭對姬慶文道“少爺,多虧小人出門之前留了個心眼,專門到衙門裏開了路引出來,否則這北京城還不好進呢。”
說着,他一指兩邊三五成群的垂頭喪氣的讀書人,說道“喏,這些就是沒開了路引就進京來的,這下就隻能回去跟商人排隊了。”
多九公這話說得十分得意,可他得意了才一眨眼的功夫,耳邊便響起方才那兵丁的聲音“你們一共有五個人,怎麽才兩張路引啊?”
多九公趕緊說道“兵爺,路引是我車上這兩位公子的,我、這位姑娘、還有這個漢子,都是從人,都是要一道進城去的。”
那兵丁卻不買賬,說道“那你們就不是舉人了咯?”
多九公笑道“兵爺說笑了,我大字不識一個,怎麽考得上舉人呢?”
“既然如此,那你就回去排隊。一張路引隻能放一人進去,兩張就隻能放兩人進去。”兵丁說道。
姬慶文在車裏聽了個真切,歎息道“正是。九公啊,你也别省錢了,給他三兩銀子,一人一兩,就算是買路錢了。”
多九公忙答應一聲,從袖中掏出一個三兩重的銀錠,塞到那兵丁手中,說道“軍爺,您就行個方便,讓我們一道進城去吧。”
那兵丁得了銀子,立即眉開眼笑,說道“照道理是不能放你們進去的。可看你們也不是壞人,少爺又需人照顧,我這才網開一面。行,你們進去吧!”說着,便将兩份路引還給多九公,又閃開一條通路放姬慶文一行通過。
隻花了三兩銀子就能順利進入京師,這在姬慶文眼裏,性價比還是挺高的,可李岩卻不高興,說道“小小一個守門兵丁,芝麻綠豆大的一點點權力,就敢當衆索賄受賄,膽子也太大了吧?”
姬慶文勸道“這年頭最好用的就是銀子,比銀子更好用的就是權力。在下隻要銀子就夠了,李兄胸懷大志,掌握足夠的權力,才能将這世道扭轉過來。今科考試,不就是最好的機會嗎?”
正說話間,又聽那索賄的兵丁說道“嘿,你們怎麽一張路引,就來了七個人?不行,隻能放一人進去。”想必又攔住了一隊護送舉人進京趕考的隊伍。
卻不料那被攔住的舉人竟毫不示弱,呵斥道“你是個什麽東西?敢攔爺的駕,叫你們長官過來!”
姬慶文聽此人說話聲音洪亮,忍不住探頭出去觀看,隻見說話之人最多二十歲的樣子,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顯得英姿飒爽、威風凜凜,而他的随從也都騎在馬上,均是一副武士的打扮。
那守門兵丁見這群人不好惹,忙将千戶喚了過來。
那千戶人未到、聲先到,呵斥道“已經法外開恩給你們舉人另開一路了,怎麽還不滿意,又吵鬧起來?”
那年輕人說道“我是進京趕考的,你們爲何攔阻?”
千戶向手下問明情形,嘴巴一咧,說道“按規矩,一張路引就隻能放一人通關,我們做得沒錯,你不要無理取鬧。”
那年輕人冷笑道“我沒說你錯,我叫你過來隻是爲了打聽一件事情。”
“嗯?你想打聽什麽事情?”千戶問道。
“我想問你,你一個守門的千戶,到底是幾品武将?”年輕人端坐馬上,向下斜睨着眼睛問道。
“五品,正五品……怎麽了?”千戶答道。
他話音未落,便引來那群人肆無忌憚的大笑“五品官,好大的官威,真是吓死我們了!”
那年輕人一邊笑,一邊縱馬就要進城。
千戶當然不肯放他們進京,正要下令阻攔,卻不料那年輕人手下随從各個亮出腰間的牙牌,說道“你瞧仔細了,我們是幾品官?”
那人用力眨巴了一下眼睛,慌忙推在一旁,換上了十二分恭敬的表情,躬身道“将軍……”便目送那群人騎馬迤逦進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