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睡了多久,忽然一陣急促的敲門,又将姬慶文從小寐當中喚醒,伴随着敲門聲一道響起的,卻是黃得功焦急的呼喊“東家,快醒醒,快醒醒,外頭來人了!”
姬慶文被攪醒,心中當然有些不快,沒好氣地說道“來了什麽人了?要是同我們沒關系,你就由他們去,大呼小叫的做什麽?”
黃得功卻道“有關系,有關系。他們要屋裏的人全都出去接受檢查呢!”
姬慶文聽了一愣,一旁的李岩卻也已醒來,揉了揉眼睛說道“姬兄,看來我們還是走得太晚了,我料定這些人必然同魏忠賢有關。我們還是出去瞧瞧吧。”
姬慶文點頭道“對,跑是跑不掉的。而且我們光明正大,也沒必要逃跑。”
李岩卻道“姬兄,那兩張紙條你可藏好了……”
姬慶文聽了,這才想起自己和李岩各自揣着一張寫了“多予關照”,并經過魏忠賢簽字畫押的紙條,便說道“藏什麽藏?幹脆一把火燒了算了。”
李岩快走兩步來到窗前,瞧了一眼外頭的動靜,搖搖頭說道“來不及了,姬兄你看外邊來的是些什麽人?”
姬慶文也忙隔着窗戶向外張望,見驿站院子裏一下湧進來百十來号人馬,這些人個個身穿飛魚服、腰跨繡春刀——同徐純朝的打扮差不多——竟也都是錦衣衛的人馬部衆。
隻聽李岩又說道“姬兄都看見了吧?錦衣衛豈是好對付的?要是現在燒紙,被他們聞見硝煙味道,必然又起波折。”
姬慶文問道“紙都燒了,他們查不出什麽真憑實據來,還能拿我們怎麽樣?”
李岩搖頭道“姬兄還是太天真了。錦衣衛是什麽樣的人?他們甯可信其有,也不肯信其無。若是沒有真憑實據證明你無罪,那你便是有罪之人。好了,再不出去,他們就要進來拿人了,我們還是快些準備準備吧。”
說着,李岩便将紙條從懷裏掏了出來,藏進了貼身内衣當中。
姬慶文見狀,便也趕忙取出字條,卻别出心裁地脫下鞋襪,将字條藏到了襪子裏頭,這才說了聲“好了,我們出來了。”
他們二人從屋内出來,便聽有一名錦衣衛上前訓斥道“你們在做什麽?怎麽這麽晚才出來?兩個大男人關在房子裏,莫非你們兩人是兔子不成?”
“什麽兔子?我還蟲子呢!”姬慶文是個嘴巴上不肯吃虧的人,當即反駁道。
李岩忙拉了拉姬慶文的衣袖,說道“姬兄,這個錦衣衛是說我們兩個有龍陽之好,你可别搭茬,否則話就講不清楚了。”
古時因雄性兔子既可以和雌兔交 配,也可以和雌兔交 配,故而以“兔子”代稱同性戀。
姬慶文雖然不知其中掌故,卻也聽懂了李岩話中涵義,便趕緊閉口不言。
那錦衣衛一邊吩咐手下人進屋去搜查姬慶文的行李,一邊又問道“本官問你們,你們要如實回答。看你們幾個不是朝廷命官,爲何會住在驿站之中?”
他問話态度甚是倨傲,俨然就是在詢問犯人。
一旁的多九公見姬慶文臉上有些難看,唯恐這個嬌生慣養的少爺公子頂撞了錦衣衛老爺,便趕緊将話頭接過,說道“這位官爺,我們少爺,還有這位李爺,都是進京趕考的舉人。喏,出門時候開的路引在這裏,還請官爺驗看。”說着便将路引從懷裏取出,遞到那錦衣衛的面前。
姬慶文這才得空仔細看了看這個盤問自己的錦衣衛——隻見他身材高大、體态勻稱、相貌堂堂、表情嚴肅,一看就是個辦事一絲不苟、做人方正周全之人。
那錦衣衛接過路引看了看,卻不立即查看,問道“你又是什麽人?也是進京趕考的舉人嗎?”
多九公趕緊答道“官爺這就是在拿我開玩笑了。我是陪伴我家少爺一起來的。”
“哦?還帶着從人,你家少爺好大的排場。”錦衣衛眉毛一挑,又道,“你們一行人來了多少人?都是什麽身份?叫他們全都出來。”
姬慶文見這人說話态度甚是生硬,心中有些不滿,剛要開口說話,卻被多九公攔住了,低聲說道“少爺,這裏是京師腳下,又是錦衣衛辦事,可不能亂發脾氣。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姬慶文隻能“嗯”了一聲,說道“那就隻能這樣了。”
于是多九公便叫杏兒和黃得功過來,一一向那錦衣衛介紹了,又指了指李岩道“這位李公子是我家少爺半路結交的文友,因也要進京考試,便一路同行。李公子也是有路引在身的,官爺不妨看看。”
那錦衣衛見這幾人形狀倒也符合各自的身份,這才端詳起手中多九公給他的路引,反複看了幾遍,忽然說道“你是從陝西西安過來的?皇上下旨開科取士才幾天?你們就從西安趕到這裏來了?”
這錦衣衛果然機敏,一眼就瞧出其中的蹊跷。
然而這一點點破綻也并非不能自圓其說,因此多九公賠笑道“官爺,我家少爺也不想這麽早就出來的,奈何老爺催促得緊,這才日夜兼程趕到這裏,就等着進京去呢!”
這位錦衣衛之前曾經去西安城裏給秦王府傳過旨,盤算了一下,開科取士的旨意傳到西安、再從西安趕路過來,差不多也就是這點時間——确實挑不出什麽刺來。
然而眼前這幾個人神色又确乎有些怪異,讓這位錦衣衛有些疑心,正要再詢問兩句,卻聽有人招呼道“李元胤,你在做什麽呢?房間裏那幾個人的身份,你打探清楚了沒有?”
那個叫“李元胤”的錦衣衛趕緊高聲答道“是進京趕考的舉人,路引已驗看過了,沒有什麽異常。就是……”
他上司聽了,立即将他的話打斷,說道“既然是趕考的舉人,有沒有異常,那你還多啰嗦什麽?叫他們原地等着,你趕緊過來辦差。”
李元胤趕忙答應了一個“是”字,将路引又還給了多九公,囑咐道“現在是錦衣衛奉旨辦事,你們就在這裏,不要亂動,否則禍不旋踵,知道了嗎?”
九公趕緊接過路引藏好,說了句“承蒙關照了。”便退後了半步。
李元胤點點頭,招呼起幾個手下,便一轉身快步而去了。
姬慶文見李元胤走遠了,這才對李岩說道“李兄,錦衣衛來了這麽多人,盤問得又這樣仔細,果然是沖着魏忠賢來的。”
李岩昨天夜裏剛剛受了魏忠賢有意無意的羞辱,今天一早就見到錦衣衛過來,心裏說不出的高興,臉上洋溢這笑容說道“除了他還有誰?所謂天道循環,報應不爽,就是這樣了。”
他忽然目光一閃道“姬兄,我們要不要過去瞧瞧熱鬧?”
姬慶文本來也是個好奇之人,但聽了這話依舊一怔,說道“李兄,錦衣衛厲害得很,他叫我們在這裏等着,我們要是亂動,恐怕不太好吧?”
李岩卻指着前頭一件屋子,說道“看情形,錦衣衛和魏忠賢都在屋子前頭,我們悄悄進去,隔着窗戶偷聽,他們怎麽能察覺?”說着,他便自顧自往那間屋子走去。
姬慶文卻怕他出什麽意外,趕緊呼叫“李兄小心,不要亂走。”
李岩擡起手擺了擺,卻沒有停下腳步,輕輕走到房間門口、又輕輕拉開房門,走了進去。
姬慶文心中焦急,便也趕緊跟上去,進了屋子。
這是一間客房,隔着窗戶紙果然能夠看見隐隐約約的人影,聽見有人說話“魏忠賢,奉旨,傳你這就回京,聖上有話要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