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慶文同李岩說得投機,便也換了稱呼道“李兄,我哪有這樣的才華。我舉人的功名本就是買的,現在又要去買這個進士。說起來也真是慚愧。”
李岩道“唉!姬兄過謙了,所謂‘知恥近乎勇’,該慚愧的不是你,而是這個朝廷、是這個世道才對。”
兩人正說話間,太陽漸漸升上中天,往來碛口鎮營生的百姓也是越聚越多,叫賣聲、呼喊聲響成一片,讓這座黃河邊上的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城鎮變得朝氣盎然、生機勃勃。
姬慶文自從西安城裏出來,所聞所見盡是一片蕭條破敗的景象,今日見到碛口鎮如此這般繁華喧鬧,真有種恍若隔世之感,不禁感慨道“若是大明天下,處處都像這碛口鎮一般,又何愁國不富民不強呢?”
李岩贊道“姬兄心懷天下,在下真是佩服萬分。來,我帶你去看樣東西,給你解悶出氣。”說罷,李岩站起身來,又說了聲“走”,便往茶樓樓下走去。
姬慶文不知李岩要給他看什麽好東西,倒也有了幾分好奇,便趕緊跟了上去。
姬慶文跟着李岩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走了一盞茶功夫方才停下腳步,擡眼卻見自己已停在城牆門口,便問李岩道“李兄,這裏有什麽好東西給我看?”
李岩用折扇一指城門口的一支旗杆,說道“姬兄請看!”
姬慶文定睛望去,隻見旗杆底下結結實實捆綁了兩個人——其中一人身材魁梧、滿臉黃皮;另一人則是中等身材、賊眉鼠眼——就是昨夜意圖謀害自己的張獻忠、孫可望兩人。
他們二人被繩索牢牢捆綁在旗杆上,眼睛死死閉住,不知是在睡覺還是在躲避過往行人投來的鄙夷的目光。而看守他們的,除了鎮上的四五個鄉勇團練,還有那身材極爲高大的黃得功。
姬慶文有意招攬黃得功,正想着應當如何提起話頭,卻聽李岩說道“姬兄,你昨夜雖然受了些委屈,可也讓我們能夠趁此機會,除去這兩個爲害百姓的無賴,陰差陽錯之間,也算是我們碛口的恩人了。”
姬慶文道聲“不敢”,向前兩步走到張獻忠跟前,用腳踢了踢他的胸口,問道“張獻忠,你還活着嗎?”
張獻忠緩緩睜開眼睛,眸子裏露出由憤怒、不甘、無奈、迷茫等種種情緒摻雜起來的複雜眼神,鼻孔發出“哼”的聲音,說道“我是死是活,與你有什麽關系?”
姬慶文一想到綁在自己面前的,就是曆史上那個殺人不眨眼、攪動大明天下不得安甯的張獻忠,心中便有說不出的得意。
于是他“呵呵”笑了兩聲,說道“張獻忠,你當我是在有意爲難你嗎?不是的!我做人做事很簡單,我有舒服日子過,那你也能過舒服日子;昨天你不讓我舒服,那我叫你連别扭日子都過不成!”
張獻忠擡起眼睛往姬慶文臉上一瞟,依舊是一副桀骜不馴的樣子。
姬慶文卻不理他,接着往下說道“昨天我已答應了給你們錢,你們要是拿了就走,怎麽會落到今日的下場?什麽叫貪得無厭,什麽叫咎由自取,你懂了吧?”
張獻忠沒有說話,綁在他身邊的那個孫可望倒張口答道“懂了,懂了。都是昨天小的不懂事,得罪了大爺……求大爺能夠開恩,放了小的吧!”
昨天夜裏的事,姬慶文記得清清楚楚,張獻忠拿了錢都想扭頭走人了,偏偏是這個孫可望還不依不饒,偏要搶杏兒做壓寨夫人。
因此出于私憤,姬慶文是不想放孫可望走的;而出于維持大明江山太平的公義——當然,這點公義裏頭也夾雜這他想繼續做個太平有錢人的私情——他更不願放張獻忠走。
于是姬慶文咬了咬牙,說道“現在讨饒?晚了!你們就等着明正典刑吧!”
說罷,他便再不理睬張、孫二人,扭頭對正拿着幾個包子,旁若無人地往自己嘴巴裏塞的黃得功說道“黃得功,好樣的,昨天要不是你,說不定我就糟了毒手了。”
黃得功卻回了一句“昨夜亂亂哄哄的,公子答應的三百兩銀子,還沒給我呢!”
“三百兩銀子”這幾句話從黃得功嘴裏剛一說了出來,就引發了人群之中一陣騷動——要知道,明末一個農夫辛辛苦苦耕種一輩子,也未必能夠攢下三百兩銀子。
姬慶文聽了卻是臉上一紅,說道“那是我忘了。這樣,我剛才看鎮上有家陝西商會,你跟我走,我這就兌三百兩銀子給你。”
黃得功聽了,趕緊将手裏的包子塞進嘴裏,又囫囵吞到肚子裏,說聲“那好,走!”
姬慶文作爲西安城裏有名的姬家的繼承人,陝西商會自然是給足面子,連銀票都沒收,便讓姬慶文簽字畫押,兌了三百兩紋銀出來。
三百兩銀子就是整整三十斤,可黃得功提起這包裹起來的三十斤白銀,卻隻好像提了幾根小蔥,帶着滿臉的輕松,對姬慶文說道“公子果然講信用,銀子落袋,我可就放心了。”
姬慶文抓住話頭,說道“這點銀子算什麽?我看你本領高強,又是個孝子,想帶你出去闖蕩一番,從今往後吃香的、喝辣的,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黃得功聽了這話,眉頭卻漸漸皺了起來,答道“其實我也想着窩在這裏種幾畝田實在是沒有什麽出路。可我老爸死了,老娘又年老體弱,我要是就這麽走了,誰來照顧我老娘?”
姬慶文笑道“這你怕什麽?有我給你的三百兩銀子,你老娘請個老婆子照顧,下半輩子躺着花也花不完啊。你要再不放心,那我請李兄派人照應一下,想必李兄也不會拒絕吧?”
李岩聽了,含笑着點了點頭。
黃得功還是不放心,支支吾吾地就是不肯答應下來。
姬慶文是個急脾氣,見不得黃得功這副猶豫的樣子,便說道“你也别想了,你這就帶我去見你老娘,聽聽她老人家是什麽主意。要是她同意你跟我走,那你還能有什麽話說?你看,李兄也在這邊,他就是見證。”
說罷,姬慶文便催促着黃得功去見他老娘。
黃得功家中果然十分貧困,除了兩間東倒西歪的破茅屋之外,便隻有三畝長得稀稀拉拉的麥田,也就勉強能維持他母子二人的生活。
因此黃母聽說自己的兒子有個出人頭地的機會,想也不想就替兒子做了主“你小子多大了,還成天圍着我這個老太婆做什麽?姬公子不是給了你三百兩銀子了嘛,你留一百兩給我,剩下的自己拿着,跟着公子去做事好了。哼!老娘不中用,不會賺銀子,還不會花銀子嗎?”
姬慶文聽了高興,擡起手拍着黃得功的肩膀說道“得功,你聽見了嗎?你老娘可比你有見識多了!這下總肯放心跟我走了吧?”
李岩卻道“老人家留這麽大一筆錢在身邊,似乎有些不放心。不如這樣,一百兩銀子給我,我從我家地裏劃五十畝良田出來,老人家每年收收佃租,能足夠過上好日子了。”
黃得功聽姬慶文、李岩安排得這樣妥善,終于下定了決心,咬牙道“那好,既然是姬公子瞧得上我,那我這就跟着公子出去闖蕩闖蕩。不過……”
“不過什麽?”姬慶文追問道。
黃得功撓了撓頭,答道“要是闖不出什麽名堂,我還是要回來伺候老娘的……”
話音剛落,李岩便用手裏的折扇敲了一下黃得功的腦袋,罵道“不吉利!姬公子又有才又有财,又怎麽會闖不出名堂?”